容常曦抱着膝盖在角落里蜷缩着哭了好久,最后还是一个龟公忽然进来,说时候不早了,问他有没有看上的姑娘,容常曦茫然地望着他,最后捂住脸跑了出去,她一路穿过调笑着的男女,满鼻子的胭脂水粉香气,还被一个姑娘给拦下——但很快那姑娘就笑着说:“哎呀,原来是个女的?怎么混进来的?”
她所有拙劣的伪装,旁人都是一看便知,一片衣香鬓影中,容常曦眼前阵阵昏,猛然推开那女子,最后终于逃出了这破地方。可这条街都做的是这样的营生,两旁的姑娘袒着胸脯,或站在一楼,或坐在二楼窗台边,摇曳生姿地招揽着客人,红色的灯笼沿着街道而挂,挡住了月光原本的颜色,一地艳红的光几乎有些刺目。
容常曦踏着那红色的灯火继续朝前跑,她听见两边女子娇滴滴的笑声,还有恩客同她们讲价还价,同她们说些不入流的话,最后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与喘息声,跑出那条街后,外头也同样热闹,人群熙攘,所有的道路看起来如此相似,容常曦独自站在其中,现自己迷路了。
她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瞒过所有人,单独出来……跟一个自己很讨厌,也一定很讨厌自己的容景谦一起。
她怎么能蠢到这个地步。
那个夜晚,十五岁的容常曦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绝望,之前她期待的宫外的热闹与繁华,夜晚的万家灯火如同画卷在她眼前铺开,她却看也不敢看一眼,贴着墙角漫无目的地走着,恨不得立刻飞回之前困住她的皇宫里去。
她穿的不厚,外头刮着风很有些刺骨,容常曦哆哆嗦嗦的,手冷,心更冷。
她不知道那些人什么时候会现自己不见了,又或是容景谦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会让他们无法现自己不见了——一定是这样的。
容常曦背脊冷,容景谦方才敢那样直白地同她说话,想来那时候自己在他眼里已是个死人了。
她被找到的时候估计尸体都冰凉了。
容常曦一边走,一边怀念明瑟宫自己的那些小物件,怀念宠爱自己的父皇,咋咋呼呼的五皇兄六皇兄,温柔的三皇兄,还有尤笑赵嬷嬷,还有那个罪魁祸华君远,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也不会被容景谦逮住软肋,干了这么多无可挽回的傻事。
宫里吃饭规矩极多,容常曦每回用膳,都有几十道菜,听着惹人羡慕,实际却让容常曦闹了好几回,原因无他,只是这么多菜,再喜欢也不能吃三口以上,一旦吃了第三口,平日里溺爱容常曦的赵嬷嬷便一定会让人撤了那道菜。
一直到此刻,容常曦才忽然明白他们的用心良苦,华君远就是她的菜,容景谦没帮她撤走,反而纵容她吃,接着偷偷在菜里下毒,自己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容常曦一边想着一边哭了起来,这眼泪混着三分悔三分悲四分恨,她想容景谦恨她也就算了,她反正也恨容景谦,可容景谦怎么能让她去死?在宫里她一手遮天,若肯动动心思,容景谦早死透了!这人怎么这样,一点也不懂知恩图报!
若自己当真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容景谦的,到时候她要夜夜蹲在容景谦的床边,在他耳边说着“我好恨呐”,将他生生逼疯了再索命。
爱与恨都是动力源泉,想着容景谦被自己吓得屁滚尿流的场景,容常曦竟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力量,她擦了擦眼泪,观察着周围的小贩,打算找个看起来面善的去问问华府怎么走。
宫门这时候应该已经关了,她只能先去华府,让他们第二日早上再将自己安然无恙地送回宫,最后,自己就可以在父皇面前大哭特哭,把容景谦干的混账事一股脑说出来,让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容常曦在一个卖糖糕的小摊子旁停下来,摊主是个瘦瘦小小的男子,看起来十分和善,容常曦鼓足勇气,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问路,好在小贩果然和善,用手指了指前方的小巷:“从这里插过去,便是白鹤街,你走到白鹤街最北,再找人问一次,应该就可以到了。”
容常曦得了他人的好意,且这份好意与她的身份无关,十分让人感动,便想着要报答一番,她伸手摸了摸,现自己手腕上有个成色极好的玉镯换装时并未取下,这似是南诏那边进贡的,最纯的和田玉,有一点天然的裂痕,乍一看像一朵莲花,容常曦颇为喜欢,但也没有特别在乎。
她随手指了个糖糕,道:“这个多少钱?”
小贩道:“一文钱一个。”
容常曦愣了一会儿,看着他被冻的红的鼻头和身上夹袄的缝补处道:“这么便宜?那你大晚上守在这儿,一晚上才能赚几个钱啊。”
小贩神色有点不太好:“不都是这般挣钱的么?”
在容常曦的人生中,一文钱什么的,都只是个数字而已,她甚至没见过单独的一文钱铜币,她想到方才华君远为了柳素一掷千金,而那些钱是这些小贩一辈子也赚不到的,心中不免又添了几分厌恶——当然,她这时候也忘了自己那明瑟殿里头随便一样东西都价值连城可以帮柳素赎几十次身——容常曦轻轻叹了口气,将那玉镯从手腕上拔下来,递给小贩。
小贩不识货,可看着那光华流转的玉镯,也晓得价值不菲,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容常曦将玉镯塞入他手中,自己随手拿了一块白糖糕,冲他微微一笑,转身就潇洒地按他的指引向着那个小巷子走去。
容常曦觉得自己此时必然像个义薄云天的大侠,或者将来这一带还会流传着自己的传说,可能就叫“镯居士”一类的……
她咬了口那白糖糕,现难吃的要死,粗糙的口感劣质的糖味,完全不配和宫里的小甜品相比较,哎,也难怪只配卖一文钱了。
容常曦啧了一声,刚打算将白糖糕丢了,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容常曦直觉不好,却已然完晚了,这条小巷虽然两边都通着大道,也有灯火,但行人极少,道路也狭窄,容常曦迈着小短腿刚跑两步就被人狠狠扯住了肩膀。
“站住,跑什么啊?”
是个粗犷的男声,他一边说,一边手上的力道还在加重,容常曦哪里受过这种肉体上的折磨,下意识就尖叫了一声,这一声完全暴露了她的性别,那人将她一扭,容常曦才看清,居然足有三个彪形大汉,看起来都凶神恶煞的,而那个卖糖糕的小贩,畏畏缩缩地跟在三个大汉身后,有些愧疚地不敢直视容常曦。
容常曦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揪着容常曦的大汉说:“你不是说是个臭小子吗?这是个女娃啊!”
“方,方才看不太清……”小贩说。
大汉斥道:“要是个男娃,绑了他,肯定要多少钱他家都肯给,这是个女的有啥用啊?!”
另一个大汉道:“老大,不是啊,一个女的,还随手能送人那么贵的玉镯,可见家里比我们想的还有些钱!”
“嗯?说的不错,哈哈哈!”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容常曦的眼泪在眼里打着转,纯粹是被吓的,“你们想要钱?我,我家里人会给你们钱的,你们别伤害我……”
“你身上还有什么好东西,先都给我交出来!”
容常曦摇着头:“真的没有了,我出门就带了个玉镯子……”
“放狗屁!”
那大汉不信,伸手就开始摸容常曦的衣袖,想看看里头藏了什么没有,他又高又壮,也不晓得几天没沐浴了,散着浓厚的汗臭与油烟味还有酒气,容常曦刚一被他抓住手,感受到那双手上的汗和油腻感,便忍不住尖叫着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此前那大汉的注意力全在金银珠宝上,容常曦这么一晃动,他便借着那点子光看清了容常曦的脸,虽然这时候容常曦穿着男装,头也散落了一些,整个人看起来乱糟糟的,可细细看去,肤白似雪,五官精致,通红的双眼中含着一汪水,实在是我见犹怜。
大汉微怔片刻,忽然大笑起来:“是女娃也挺好的,她家里人要是不来赎她,咱们就先尝尝鲜,然后卖去王姐那边,肯定能有个好价钱!”
若是之前,容常曦估计还听不懂这番话,但恰好她刚从那样的地方逃出来,闻言几乎崩溃:“你们放开我,放开我!不就是钱么,我家有钱,我家不但有钱还有势,你们现在放了我,告诉我你们的住所,我,我一定让我家里人给你们送钱去,多少钱都送!若你们,若你们敢伤害我,我家中的人必不会放过你们!”
那几个大汉闻言大笑了起来,像是笑这世上还有这么傻的人,容常曦悲愤不已地挥舞着手脚,指着角落那个小贩:“畜生,你这个畜生!我看你可怜,好心好意给你玉镯子,你竟带人来欺辱我!畜生!”
那小贩着急地说:“我,我也不想的,可若我不带他们来,那玉镯子就要被他们抢走了……你也知道我是可怜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世上好事当真做不得,她将太傅杯中有巴豆的茶给倒掉,反而被打了手心,她给那小贩玉镯子,却沦落到如今要被几个肥头大耳的男人玷污的下场……
容常曦的胃中一阵翻涌,且今日生了太多事情,她渐渐失去了最后那么点力气,为那大汉见她浑身抖却无力反抗,咧嘴一笑,道:“咱们先把人带走。”
他将容常曦像个麻袋似的抗了起来,容常曦尖叫一声,再次猛烈地挣扎了起来,但根本无济于事,容常曦的眼泪不断地流着,她甚至不敢去想自己将要遭遇什么,光是这样被一个陌生男子扛着,她就觉得自己已经比方才楼中那些女子还要肮脏了,因她原本是个公主,如今却落得如此境地,犹如一片云坠下来,狠狠和污泥混成了一团。
容常曦试着去咬自己的舌尖,却又痛的无法再往下咬,她真是佩服冷宫中那些寻死的妃子,什么吞金自缢咬舌,而自己连了断自己都做不到,无边的绝望和自我厌弃第一次如此鲜明且强烈地涌上来,容常曦安静下来,眼泪都流不动,她不再动弹,决定接受一切命运,然后换一种方式寻死。
就在他们要离开这个小巷的前一刻,一伙人忽然迎面冲了过来,训练有素,举着兵器,只犹豫片刻,就立刻对这三个大汉还有那个小贩施展开了攻势,三个大汉大骂一声,为的老大将容常曦往地上随手一扔——容常曦紧紧闭上眼,觉得自己势必要摔破半张脸了,结果下一秒一道白色的身影忽然出现,牢牢地环住了容常曦的腰,与她一道稳稳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