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因为那日在允泰殿外站了太久, 容常曦随容景思一出行,整个人便昏昏沉沉的, 尤笑提前从四皇子那里拿来了治风寒的药,容常曦吃了一颗,毫不意外地睡的更加厉害,容景思也并不大打扰她。
马车内部很大,三面都可以坐人,其中一面容景思让人加长加宽,又铺上厚厚的被褥,旁边架着小小的暖炉和一些食物,容常曦就窝在里头, 到了崎岖路段时, 容常曦总觉得睡的不够安稳,容景思看她摇摇晃晃的,便索性将人扯起来, 让她把脑袋放在自己腿上, 手隔着棉被按在她肩膀上, 容常曦果然睡得更加安稳。
容景思的内监江永虽然年纪并不大,但办事也是极为妥帖的, 只定期进来添置食物, 更换暖炉, 从不打扰。
就这样昏昏沉沉一路, 抵达明光行宫时, 容常曦只觉得脚底软, 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上。
她甚至有点后悔自己没事找事,跟容景兴来明光行宫。
他们抵达时是傍晚,容景思并未着急去明光行宫旁的杜陵,而是让容常曦先好好休息,自己也在房内处理一些要务。
容常曦于夜半莫名惊醒,之后翻来覆去再也没能睡着,索性将大氅一披,往外走去。皇帝没有来的时候,明光行宫看起来死气沉沉,宫灯隔很远的路才点两盏,萃珍和荟澜一人拎着一小盏灯笼走在前头,尤笑跟在容常曦后头,沿着昏暗的宫灯一路向前,容常曦竟很快找到了记忆中那颗大大的樟树。
就是在这个樟树上,上一世的容常曦和容景谦罕见地平和聊了很长一段时间,接着容景谦就把她给吊在了大樟树上……当然,知道了后头静贵人的事情,容常曦也稍微能理解一点点容景谦……只有一点点!
容常曦绕着樟树走了两圈,萃珍和荟澜皆有些不解,却不敢询问,只拎着宫灯乖乖地站在一边。
容常曦总觉着,似乎当初自己六岁时抓到哭泣的容景谦,也是在这棵树后,但她环顾四周,只觉得这些樟树都生的极为相似,便也不再去想,只在树旁的石椅上休息了一会儿,便又回了寝宫。
第二日大清早,容常曦被尤笑给喊醒,她昨夜回来的晚,正要脾气,尤笑说三皇子已在寝宫外等候多时,容常曦只好认命地洗漱,简略地打扮了一下,便跟着容景思去了杜陵。
杜陵是在明光行宫附近的一个小型陵园,算不得真正的皇陵,下葬的大多是在明光行宫待着,不曾离开的妃嫔或一些皇室支系,容常曦两辈子都没来过这地方,到了以后才现比想象的更为荒凉,守陵人满打满算也只有四个,其中两个看起来年纪很大,其余还有一些在杜陵和行宫来回巡逻的守卫。
容景思大约早就安排好了,这一日连守卫都没有,守陵人见了容景思,拿了些赏钱,便屁颠屁颠地往外走去,一副容景思他们爱在杜陵中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样子,还有个年龄最大,头花白的守陵人被容景思留下了,他有些不安地搓着手,像是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容景思道:“你姓什么?”
“回殿下,奴才姓袁,他们都喊奴才老袁。”
“老袁,你守杜陵多少年了?可还有比你更年长的守陵人?”容景思道。
老袁抓了抓花白的头,道:“奴才守着杜陵已三十多年了,更年长的,自是有的……”
“不必了,就你了。”容景思随手掏出一锭银子,丢入老袁手心,“随我们过来,不必多言,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老袁一愣,捏着那银子装腔作势地要退还,容景思又说了遍让他自己好生收着,老袁便喜笑颜开地将银子塞入了腰带之中。
在老袁的带领下,他们不太费力地找到了珍妃之墓——珍妃的待遇简直凄惨,她被葬在杜陵最角落的地方,看起来久无人打理,墓碑上都生了些杂草和青苔,谥号都没有,看规制也是小的可怜。
容常曦看着,心里却有些沉重。
珍妃若当真只是难产而亡,绝不会沦落到这般的待遇。
容景思看着珍妃的墓碑,沉思片刻,道:“下去的路在哪里?”
容常曦一愣。
老袁也呆了呆,立刻摇头道:“主子们一入葬,所有的出入口便会封死,哪有什么下去的路……”
“葬在杜陵的妃嫔,除非侍奉的帝王也驾崩,否则一定会留下一条出口,此事,难道你会不知?”容景思皱起眉头,道,“孤来此是受父皇旨意办事,你却如此隐瞒。”
那老袁更是慌乱,最后道:“不,不是,奴才只是不敢贸然……罢了,两位殿下请随我来。”
他转身,竟是要带着容景思与容常曦去杜陵外,容常曦跟在他身后,不解地看向容景思,低声道:“什么叫去下边的路?”
容景思也低声解释道:“此前先帝有将妃嫔葬在杜陵的,死前却想要妃嫔都回皇陵陪伴左右,又要赶着入葬,又要重新在杜陵动土开坟,根本来不及,死了不少无辜的守陵人和能工巧匠。为防此事,后来在杜陵下葬的妃嫔,设计陵墓之工匠,往往会留下一条额外的小道,若又生类似的事情,可以立刻将妃嫔棺木重新运出来。”
容景思说的事情,容常曦略知一些,却不知后头还有如此无辜遭受牵连之人,更不知因此事还让这些工匠们留了个心眼,她有些哭笑不得,道:“那你又怎么知道这老袁一定晓得那小路?”
容景思道:“守陵人与设计陵墓的工匠一损俱损,那些工匠未必能时时在此,总会留下线索给守陵人,年岁越大的,自是越可能知晓。”
“也亏得他们竟能始终如一守着杜陵。”容常曦感慨道,“若是心术不正之辈,只怕要走小道,偷那殉葬物了。”
“你怎知道他们不会?”容景思笑着摇头,“只不过一来小道外头会先封住,若要打开,必是大费周折,惹人注目,再者,万一又来一个想要死前将妃嫔运走的皇帝怎么办?一旦有人入陵墓,必会现殉葬物不对,到时候谁也脱不了干系……但是,譬如先帝驾崩时,前朝妃嫔的小道要重新封死,封死以前,大概会有不少人以身犯险。”
容常曦盯着前方不远处步履维艰的老袁,道:“难怪他们年岁这样大了,还甘心当个守陵人……”
合着是在等父皇死了以后,赶紧进静贵人珍妃之类的妃嫔的陵墓里捞一笔呢?!
容景思好笑地点点头,容常曦忽然想到上辈子容景谦还打算让容景思和自己去守皇陵……
这是何等混账!
走了一段颇为崎岖的山路,老袁停在一个小土坡旁,他们已到了杜陵范围之外的地方,绕了一大圈,那小土坡看起来毫无特别之处,只是旁边环绕了三棵光秃秃的树,树下各有一块大石头。
老袁低声道:“就……就是这里了。”
容景思点头,又丢了一锭银钱给老袁,直接派人来此开挖。
容常曦才知道挖开一个口子,通到小道,起码也要挖个一天一夜,顿时兴味索然,随容景思回了行宫。
她本以为今日又得浪费过去,容景思却不知对老袁说了些什么,老袁立刻找了名宫女来,那宫女看着约莫四十岁左右,有些拘谨,自称名为月东,她行过礼,容景思竟让她在矮凳上坐下,月东诚惶诚恐,容景思语气温和,让她不必害怕,自己只是有些事想问。
容常曦明白过来,打起精神,听月东讲话。
月东小心翼翼地道:“听老袁的意思,您是想知道珍妃娘娘与静贵人娘娘的事情?”
大约是老袁同月东说了这位三皇子十分阔绰,月东表现的颇为积极,一副很想因此受到嘉奖的模样,容景思微一颔,她便立刻道:“那真是找对人了,这明光行宫中,最了解珍妃娘娘和静贵人娘娘的,就是奴婢了。”
“那是……安顺八年,还是九年来着,行宫中的老宫女走了,要一批新来的宫女,奴婢当时已在行宫中待了许多年,那日负责挑选新的宫女。那时世道不好,来宫中,无论如何可以保证有一口饭吃,许多来的宫女都是独自一人,瘦骨嶙峋地来,我是怎么也不敢选的,生怕他她们入宫之后不守规矩。但静贵人珍妃不同,她们言谈举止颇为得体,还有个兄长护送,所以奴婢印象很是深刻。”
她说的絮絮叨叨,极其杂乱,但容景思和容常曦都没有打断她,听到此处,容景思才道:“那位兄长,你可有印象?”
“印象?”月东思索着,“只记得身材高大,似乎生的很是不赖。他说自己是静贵人珍妃的兄长,要去参军,静贵人珍妃似乎都想跟着他去边镇——真是疯啦!去什么大同宣府,女人在那里,连牲口也不如呢!她们的兄长也是这般说的。我见静贵人珍妃生的美貌,行为举止也很得体,便同意让她们入行宫,两人还不情不愿的,说要送别兄长再回来……”
容景思忽然道:“她们去何处送别?”
“这……那兄长是去大同,自是往北走,定是走的北边官道。”月东道,“奴婢是不能离开行宫的,具体的,也不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