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常曦睡的并不安稳, 时常于黑暗中醒来,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 她轻轻翻了个身,一晃神又现床边不远处站了个黑衣人,差点没厥过去, 还好对方及时开口:“是我。”
“大清早你干什么……”容常曦惊魂未定,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容景谦, 你——”
她睡的不清不醒的,脑子里一片混沌,险些就要和以前一样张嘴骂他“怎么跟幽魂一样”,才说了一个字,又险险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骂他, 所以及时停住。
可停下来以后,又想起昨晚日容景谦才同自己说过,她如何便如何,不必担惊受怕, 畏畏缩缩,于是试着说:“你怎么跟……”
说到此处,却还是十分忐忑, 怎么也不敢将话说完。
庄常曦对自己这种欺软怕硬极其无言, 嘴角抽搐又抽搐, 最后愤愤地将手拍在脑门上, 却不妨力气太大, 脑门红了一片,复又龇牙咧嘴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容景谦抱臂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庄常曦大清早醒来就如此有活力,庄常曦自己那边纠结完了,才回头望着他:“你以后走路可不可以出点声音啊!我都说了多少回了……还有,你不应该突然来我房里,这,这于礼不合!”
“嗯。”容景谦一副受教的样子,“皇姐说的是。”
庄常曦一愣,赶紧道:“什么皇姐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能这么喊我了!”
容景谦颔:“忘记了,常曦。”
庄常曦包含威胁地点点头,示意他以后不许喊错了。
点完头庄常曦又突地顿住。
不对不对!
容常曦这下更无措了,昨晚容景谦刚走的时候,她还想着今早一定要跟容景谦说,别喊她常曦了,这称呼实在亲昵,以前能喊的也没几个,现在由容景谦来喊,怎么听怎么怪异……还不如庄姑娘呢!
可被容景谦这么一打岔,容常曦居然就这样默认下来这个称呼!
她张嘴要纠正,容景谦却将一套衣服丢了过来:“皇姐梳洗一下,换上这套衣服,我们要在天大亮前离开晋州。”
容常曦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低头去看那套黑漆漆的衣服,却是一套很不起眼的小厮服,还配套了一个灰色的头巾,庄常曦低头看了两眼,十分嫌弃,但也知道自己要离开,少不得要乔装打扮,她点点头,道:“走的这么急,是三皇兄……是贤王现了吗?”
容景谦道:“昨夜在我们离开之前,有一辆马车从小宅中离开,直接回京,今早三皇兄便从大皇兄府中离开,去追那辆车了。”
顿了顿,像是怕她听不懂:“以免他现不对折返,我们也要尽快离开,走另一条道,取道青州。”
容常曦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道:“容景谦,你话变多了。”
容景谦闭上嘴,抬脚往外走,庄常曦赶紧道:“诶诶,我的意思是,这样挺好的。你以前什么都不爱说,我呢,又不是你们那种‘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所以很难相互理解,但现在不同啦,只要你好好同我将,我一定会认真听的。”
她坐在床边,头还乱糟糟的,仰头认真地看着容景谦,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闪着光,容景谦同她对视片刻,点点头,转身走出房门。
容常曦抓了抓头,颇为苦恼地想,才夸他话变多了呢,连个知道了都不会说,点点头就走了……
她拎着那套小厮服,看了半天,才大概搞明白怎么穿,勉勉强强地穿好了,外头小二送来了热水,容常曦胡乱抹了一把脸,才现桌上还有容景谦留下的一个大布袋,庄常曦好奇地打开,现里面是一盒凝雪斋的玉女粉凝成的洗脸丸子,两盒搽脸用的玉脂霜,容常曦在宫中或出来和亲时,侍女都会帮自己用这丸子洗脸,再轻柔地替她搽上玉脂霜,说是天气寒冷,搽上这些可防止脸上冻裂或是生出皱纹,此外还有篦子一类的小物。
此外,还有那个简直像见鬼了一样的莲纹玉镯。
庄常曦盯着那几盒东西呆,一时间也不知作何感想,将玉脂霜轻轻搽在脸上,又小心地收好,用那干净的篦子把自己乱的要命的头梳好,又笨手笨脚地把头束起来,那一头乌黑的长,几乎是乱糟糟地堆在脑袋上,她又不管不顾地拿头巾一盖,用绳子一绑,直接出了门。
容景谦正候在外头,见她来了,微微一怔——庄常曦的衣服穿的不整齐也就罢了,头顶一大团软绵绵的头堆在上面,显然根本没有束好,还有不少碎从旁边掉了下来,容常曦脸和头拢共就那么大,而那包裹着头的头巾一大坨,比她的脸还要大了,庄常曦这模样,好似顶着一大团灰色的面,堪称好笑。
庄常曦见容景谦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道:“怎么了?是我头的问题吗?这头也不晓得为什么,怎么也弄不好……”
“先走吧。”容景谦没有多说什么,将人带着离开了客栈,他们来的太晚,走的太早,客栈中十分安静,一个客人也没有,只有那店小二守在门口,用十分依依不舍的表情恭送他们离开。
容景谦换了一辆马车,而昨天一直没有出现的贺泉也出现在了马车旁,他就是今日的车夫,除此之外,一个下人或侍卫都没了。
贺泉看见庄常曦,丝毫也不惊讶,微微颔行礼道:“庄姑娘。”
容景谦已利落地上了马车,对容常曦伸手,容常曦复杂地看了一眼贺泉,心想当初他让自己离宫,自己信誓旦旦说自己一定要去和亲,结果现在……
她心虚地扶着容景谦的手,跨步上了马车,车帘放下,贺泉立刻驾车,马车快速地向前跑了起来,容常曦才突然想到什么,道:“对了,贤王领去代替我的人,是否会露馅?如果露馅,只怕胡达那边……”
“既是三皇兄精心培养的人,应当不会出问题。”容景谦的目光还是停留在她头顶那一大坨东西上,“何况胡达无人见过你,那些送行之人亦不曾与你接近过。”
容常曦点点头,又突然想到什么:“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送行的队伍里你也安插了人?”
“嗯。”容景谦随意应了一声。
庄常曦伸出手,把手中的玉镯晃了晃:“对了,莲纹玉镯,怎么又回到你手上了?”
容景谦道:“你给的流民是胡达的人,清扫尸体时有人呈了上来。”
庄常曦摩挲着这玉镯,心中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容景谦却突然伸手去解她脑袋上的布巾,“你头为何弄成这样?”
他一拉头巾上系的极为松散的绳子,那头巾就立刻散开,乌黑如瀑的长更是瞬间散落,庄常曦蹙眉抱着脑袋,道:“诶,你别解开啊,我好不容易才绑好的。”
亏得这能也叫“绑好”。
容景谦道:“你侧过身子。”
容常曦茫然地照做了,背对着容景谦,她茫然地盯着前方,不知道容景谦要做什么,很快却感觉到什么东西轻轻拂过自己的顶,容常曦愣了愣,才现是容景谦拿着篦子在给她梳头。
“你干什么?”庄常曦吓了一跳,回头看着容景谦。
容景谦道:“把你的头弄好。”
庄常曦愣了愣,道:“可是,这可是我的头……”
女子的头,怎么能随便碰呢!
容景谦冷静地说:“你方才那样,都不必张口,谁也晓得你是女子。”
容常曦犹豫道:“这一路应当不会只有我们吧?你不是要带兵去打仗的吗?如果要见到一大群男子,确实得好好乔装一下……”
容景谦道:“他们直接从蓝山口外走,我们会在蓟州汇合,再往前走,吕将军如今在金州‘养病’,你可在那里见到他。”
容常曦一愣:“金州?那不已经十分接近辽东了吗?”
容景谦点点头:“金州外就是云雄镇,是前线……你害怕?”
当然害怕!
庄常曦硬着头皮说:“不怕的。”
容景谦把她掰正,继续给她梳头,他动作很轻柔,庄常曦头上痒痒的,道:“诶,你别这么轻啊,痒死人了!”
容景谦:“……”
他手上的力道徒然重了不少,容常曦倒抽一口凉气:“你要把我头皮都刮下来吗?”
容景谦沉默片刻,终于控制好了力气,把容常曦乱糟糟的头重新梳好,一边道:“还有,到了蓟州以后,就不能坐马车了,只能骑马。”
容常曦一愣:“为何?”
“蓟州后几无官道,一天下来,十里都未必走的到。”容景谦把她的长绕起来,用木簪重新束好。
容常曦恍惚道:“哦,那也没事,我会骑马的。只是骑的不好。”
容景谦把头巾给她固定在被束起的头上,道:“好了。”
容常曦重新坐正来,晃了晃脑袋,感觉头十分稳固,周围也没那么多碎,心中颇为满意:“谢谢。”
说罢,又从容景谦留下的那个小布袋里掏出一个小镜子,左看右看,道:“果然是人靠衣装,我这样真难看……”
黑衣灰头巾,头全部一股脑往上梳,绷的紧紧的,活像个什么白面小厮。
容景谦道:“不难看。”
“这哪里不难看了……”庄常曦下意识接嘴,又突然一顿,不可思议地看向容景谦,“你方才说什么?”
“不难看。”容景谦看着她,非常淡然地重复了一遍。
容常曦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把小镜子一扣,磕磕巴巴地道:“你,你也变太多了,以前你恨不得说我是丑八怪,现在怎么还知道安慰我了……”
容景谦蹙眉,莫名其妙地说:“我何时说过你是丑八怪?”
容常曦道:“你是没说过,但你的眼神,我读的懂!”
容景谦懒得和她争论这个,她连书都读不懂,还读的懂别人的眼神,那才奇了怪了。
容常曦想了想,道:“你现在当真不讨厌我了?”
容景谦瞥她一眼,索性往后一靠,闭着眼睛打算小憩,容常曦却又继续说:“那,我也不讨厌你了,我们好好相处……嗯。”
她像是要催眠自己一般,将好好相处几个字说了好几遍。
容景谦微微抬起眼皮看着她一眼,没有搭腔,径自靠在马车上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