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姓不算大姓,即便我常年在外奔波,所见同姓也是极少。”
“那年,我带着一批货从南封洲出发,前往洛京,归来时已是数月之后,家中管家说,在我外出时,有位同门前来拜访,可能是我家中亲戚。”
“因为早年一些遭遇,我对家乡的一些亲戚故旧并无好感,所以当时也没怎么在意。”
“而后,又过了两年,我又一次听管家说,有位同门的四阶好手来拜访,可能是我家乡中人,这时我才仔细询问起来。”
“这时我才知晓有这么一位,与自己同姓的存在。”
“不过那会我刚坐上堂主,事务繁忙,也就让管家遣人回了份礼,便将这事慢慢忘了。”
“如今想来,可能是错过了一位可以深交的好汉。”
“那您说的那位如今是在哪里呢?”
“他应该是在东壶洲,那里靠近风波海,海兽肆虐,但也机遇众多,一般堂中有志向提升自己的,多会去那里历练。”
“就算这些年他转移了地点,但去那里的分堂,肯定也能打听到消息,毕竟这样的人物,肯定不会默默无闻。”
之后这位堂主又让管家把家中存放信件的木箱搬来,挨个翻找,终于在一堆故纸堆中寻找出于百仇留下的两封拜见信。
洛兰希尔翻开这已经泛黄甚至有些破碎的信纸,看着上面的话语,很快就确认,这确实是于百仇留下的。
虽然不是他亲自所写,但也是口述后让旁人誊写的,因为其中的一些说话习惯,洛兰希尔看着就很眼熟。
在第一封信中,于百仇的话语很是恭敬和谦卑,大概就是处于一种比较艰难想寻找指导和帮助的情况。
那时,他已经离家近十年了,逐渐和家中兄弟生疏起来,自己在外也孑然一身,没有成家,虽然练就了一身本事,但并不显眼,只有三阶而已,而且之后数年卡在那里迟迟不能进阶,这让本来豪爽的他,也有些心灰意冷,继而心哀。
当时于百仇想求见这位同门的同姓前辈,看看能不能得到一点指点,若是在以往他肯定是不屑做这种乞讨之态,但那会接连的打击下,也让于百仇有些失衡,所以做出了许多和过去不一样的举动。
不过这番祈求拜访,并未被这位堂主在意,而之后又了两年,于百仇从刈雷七洲归来,这时已经晋升四阶了,自然心情舒爽许多,第二封信的话语也格外明朗,仅仅是抱着打个招呼,介绍一下自己的意向写出的。
听闻府中的管家说,在他们送回礼给这位见面时,于百仇已经隐隐要突破四阶,进入五阶了,于是回来又和堂主说了几句,这才留下了微末的映像。
陀狮堂内的事务极多,这位堂主每年不知要见多少人,和多少厉害的同行打交道,像于百仇这样的人,或许出彩,但并不罕见,所以一直印象不深,直到今日洛兰希尔来寻,他细细回想,才隐约想起这么一个人。
“原来是这样。”洛兰希尔听闻于百仇没有牵连进激烈的‘狮龙之斗’稍微松了口气,然后又问起东壶洲的情况。
南部二十二洲之东,有一大山,其形若倾斜石壶,又在海边,于是称呼此洲为东壶洲。
“相比其他诸洲,东壶洲的海岸要格外突出一些,可谓三面环海,而风波海的巨浪经常席卷沿岸,只有那石壶山上比较安定,常有人居住。”
相比常居人口破千万的南封洲,东壶洲的居民少的可怜,只有百万不到,零散的分布在内陆和临海的石壶山上。
“风波海与无尽海不同,海上风浪极大,且阴晴变化不定,海兽众多,即便我等知晓穿过风波海就是西方世界,但依然没人走这条航路,或者说根本就没有稳定的航路。”
“东壶洲靠近风波海,有不少修士专门打造大船去海上捕杀海兽,获得的血肉,鳞骨,等材料,往往能卖上不少钱。但这行风险也大,每年都会死很多人在海上。”
“我们陀狮堂在那里的分堂,也定下过规矩,就是绝不可出海捕兽,仅做运送人员物资往来东壶洲的生意。”
“葭兰小姐若要去那里,我可以写封介绍信,这样一路上会方便不少。”虽然他如今是在养伤,但久居一洲堂主之位,又是派中的‘红狮大将’,面子不小,可以帮这位少女解决不少繁琐的俗事。
“那些谢谢前辈了。”洛兰希尔感谢的应下。
“哈哈,这不过是小事,来酒宴准备好没,今日我得幸痊愈,当大饮一顿。”虽然看着年过六十了,但这位依然生勐豪烈。
之后的夜晚里,洛兰希尔只好又陪着一起吃了顿饭,然后才返回桃坞洲的旅店。
原本是计划着第二天就出发去东壶洲的,但不想临走时,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要不,葭兰小姐还是随我等一同前往南封洲吧。”那位于堂主让倪大墙请来洛兰希尔。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洛兰希尔好奇的问。
“是的,最近门中发生了不少事,我也是今早才得到消息。”说完,他拿出一封信,让洛兰希尔看。
信中的事情并非辛秘,而是陀狮堂总堂发来的召集令,各地分堂分舵,皆要派代表前往,且最好就是堂主舵主。
“掌座去世了么。”洛兰希尔看着上面的文字,口中轻念。
“没错,老门主已经一百一十多岁了,我入门时,他就是一派之长,后来还指导我不少……”回想往事,这位堂主感慨不已,时光已经过去半百了。
“如今仙逝,也在大伙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个比较特殊的节点。”他用手指轻轻敲动桌上的信封,然后说起如今陀狮堂的现状来。
“一个月前,盘龙会派人来和我们说和,并且还做出了一定的让步,态度诚恳。”
“当时门内分成了两股意见,有人不想停,因为不少弟兄死在了争斗中,但也有人建议,就这样接受讲和,毕竟再斗下去,对双方都不好,闹大了,说不定还会引来王朝官府的警告。”
“老门主的意思是可以说和,但要请‘白露七轩坞’的人来做个见证,毕竟他们才是南部二十二洲最久远和影响极深的上门大派。”
“这个条件提出后,盘龙会那边没有立即回应,似乎在犹豫,而这时门内就有人说,对方这明显就是没有诚意,说不定就是在故意拖时间,从老巢那边调集好手过来支援。”
“这点确实说的通,如今争夺的边界大多在南部二十二洲,离他们老巢较远。”
“门中有人就有些沉不住气了,认为再等下去会被人当成傻子笑话,以后外面要是说‘盘龙会’略施小计,就把‘陀狮堂’十多万好汉唬的团团转,那以后名声也就没了。”
“于是又打了起来,但不想老门主还未等来盘龙会的回应,身体已经撑不住走了。”
“如今不仅仅是继任人选的问题,还是该支持继续和盘龙会斗,亦或者讲和的问题。”
“所以为了争夺门主的位置,或者为了给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这次总堂给你们都发了召集信是吗?”洛兰希尔回应。
“是。”他抬头看向这位聪慧的少女。
“这样感觉有点危险呀,你们都往南封洲赶,万一盘龙会这时来抢夺地盘。”
“这个,葭兰小姐无需担心,起码两个月内,盘龙会不会行动。”
“哦,这是因为?”
“白露七轩坞发了通函,让这场争斗暂停2月,他们也会派人吊唁老门主。”
“盘龙会就这么听话吗?”洛兰希尔好奇的问。
“虽然不全听,但我想他们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和驳白露七轩坞的面子。”
“葭兰小姐来自王朝中部,有所不知,我们南部二十二洲,在古时皆受鸿鹄遗泽,各州都有白凤鸿鹄的祭庙,在民间五德之凤的鸿鹄威望极高,而‘白露七轩坞’是鸿鹄嫡传,还掌握南部大部分巫女祝祭,即便是官府,在一些事情上也需要‘白露七轩坞’的协助。”
“所以我说,盘龙会不会为了这点事,冒天下之不韪,在丧期的时候突袭。”
白凤鸿鹄吗……
不知为何,洛兰希尔有回想起曾经在桃乐茜记忆中所见的场景,那是桃乐茜最后一次见鸿鹄,对方站在黄海之山的梧桐树下,悼念已然不在的凤凰魔女,一身白衣白裙,举着一把纸伞,静静站立,身形格外柔弱渺远。
那时青鸾和鸑鷟已然在混沌灾厄中逝去,五凤只余其三,而鸿鹄也格外虚弱,几乎要进入沉眠的模样。
也不知如今那鸿鹄是否还在,若是能见到她大概就能知晓东方的许多陈年往事了吧。
在‘神翼之阳’的末期,太阳和月亮王冠破碎后,七美德剩下的几人当中,就有两位就是东方风格的人名,一位是‘娲’,一位是‘刑’,如今东方大陆那延绵山川中的龙脉,洞天秘境,或许就是他们的布置。
从神翼之阳的消隐到凤凰魔女的出世,这漫长的时光里,东方大陆是怎么走过来的,按理来说当时应该也有人类居住,只是很少,且不占主导地位而已。
脑海中的这些念头转过,洛兰希尔起头来问道。
“也就是说,这次直接去南封洲就能见到我要找的这人了吧。”
“是的,他如今至少有五阶,肯定也是受邀请的行列。”这位堂主解释。
“那好,今明就动身吧。”没想到自己在南部各州转了一小圈,最后还是得去南封洲,看来这次是注定要去了。
南封洲,南部二十二洲中最为繁华的洲郡,港口众多,商贸繁华,众多商会皆在此设立总部,每日皆有千帆之船出入,带来西方稀罕物件,运出东方的瓷器名产等。
第二日,洛兰希尔乘上桃坞洲的一艘大型画舫,沿着江水一路南下前行。
碧波轻漾,两岸景色层层变幻,层山叠嶂,水野荒泽,良田沟渠,各州的风景尽入眼底。
桃坞洲以桃花桃树闻名,往南是赭罗洲,也就是杨血墨的老家。
何谓‘赭罗’,即用赭石粉末染色的丝织品,其色如血干涸后的浅浅暗红,又如秋葵花瓣,在古代,这种柔软丝织品很受众人喜爱,但随着王朝的建立,各种染色技艺的发展,这种暗红的色调逐渐不再流行,于是这里也不再如过往那般繁华。
不过当地依然有一超凡派系名为‘红赭罗’,该派中人以炼制超凡器皿维生,并且技艺精湛,在附近数洲内有着不错的名声。
几天过后,随着画舫临近南封洲,河道上陀狮堂的成员越来越多,而之后于堂主也挂起了自己的‘狮咬大旗’,一只狰狞的巨狮张开两道剑齿的巨口,下方就是红裘烫金的大字,写着‘于戮尘’几个大字。
最后一天,洛兰希尔在船头的甲板上,亲眼看着河道上越来越的多挂着狮咬大旗的行船,有的高如层楼,有的船身两侧皆是长桨,整齐划一,迅捷无比,还有的行船又如利箭破浪,在水中快速穿梭,让人惊奇。
越来越多的分舵和分堂成员在这江上汇聚,那统一的黑红衣着,连成一片,又如黑龙过江,让两岸无数路人为之驻步。
当这些船只挤满数百米宽的江面后,其速度并没有慢下多少,而是依然毫无减速的向航行,那种数千船只有如整体,灵活而又统一的场面,让无数旁人为之惊讶。
但看到这些船只上悬挂的狮子旗帜后,众人又觉得这似乎理所当然,这才是陀狮堂应有的风范。
随着江面的视野逐渐开阔,远处似乎可以看到出海口的盛况,一面面横帆分布在天与海的交界处,浸染霞光,一股浩荡而壮丽的气息便迎面而来。
数万陀狮堂的好手齐聚这出海江口,往日罕见的五阶高手,在这里似乎比比皆是,那一个个晒的古铜的皮肤,粗壮有力的胳膊和臂膀,划桨时浑厚一致的号子,挥汗如雨,呵气成云,热浪袭面,让人如同踏进一个热闹而豪情万丈的世界。
除却陀狮堂本门的数万人员,还有南部二十二洲各州各郡前来吊唁的人员,看着两岸那无缝可插的人头海洋,至少有二十万人齐聚于今日。
船头的一面面大鼓被敲响,由一开始的纷乱到后面的逐渐整齐,鼓声激昂,不少远道而来拜访人走在甲板上,似乎能从脚下木板的颤抖中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那鼓声连成一片,震响这个数百万人的巨城,有如陀狮低吼,水浪不息,让每一个踏上河岸准备吊唁的人心惊肉跳,不禁心生敬畏。
洛兰希尔在这一片热闹而激荡的鼓声中走下船,随着众人一同,一步步走向那陀狮堂的山门。
举目所望,一座宽大的山门屹立在正对河面的山腰上,其两侧有着百米来高的参天巨树,而两树环绕下则屹立着朱墙青瓦的巨大牌坊,金紫的牌匾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陀狮堂’。
顺着山门往下是一百零八层异常宽大的台阶,每层台阶两侧皆有三米来高的金铜狮子,这些狮子狻目猊童,踏珠握石,威怒不已。
如今每层的狮子下都站着一位陀狮堂成员,他们皆为四阶以上,赤着胳膊,汗水滚落,奋力敲打着身前的海兽大鼓,伴随着元力在鼓中回荡,然后又经鼓面震颤扩散,这声浪有如海浪一般,不断冲刷着这王朝南方最大的巨城。
望着这山门中几乎肉眼可见的滔天气势,洛兰希尔感觉自己还是小视了‘陀狮堂’在这南部二十二洲的实力,即便他不是上门,这般海量的人手和声浪,也足以让人敬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