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戴王府后,洛兰希尔感受到的是更为热烈的迎接,不仅是那些穿着一致的倚仗侍卫,还有整齐站立的数百位宫女,等她步入那用来晚宴的大殿后,里面是一片灯火辉煌的场景。
大殿中央的上首早已留出空位,中间是留出用来表演的空地,两侧则是一位位戴王麾下的臣子,他们坐在矮桌案几前。
见洛兰希尔走进这大殿,原本坐在上首的戴王立马起身,迈着沉重而浮夸的步伐,走下台阶,来到大殿中,其一边走还一边开口。
“原来是金雀巫女来访,小王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好吧,现在都如此自谦了,之前不是说戴王陛下吗,洛兰希尔虽有点意外不解,但这时也没开口询问。
“贸然到访,或许是打扰到诸位了。”洛兰希尔目光从戴王身上挪开,然后扫了下在座之人。
其中大部分是戴王麾下的臣子,其中有临近几洲的州牧都尉,还有一些是其他派系的代表,其中就要朱湛火炼原、龙树血竭宗的人,相比戴王,他们则淡定许多。
在戴王的迎接下,洛兰希尔慢慢步入那上首的主座,和戴王分立左右两张案几,随后丝竹之乐再次响起,而仆人宫女们也端来准备好的精致点心小食放在她的桌前。
简单的一番自我介绍后,洛兰希尔也大致知晓了在座各位的身份,随后话题也慢慢转向她这次来访的目的。
其实,按照她开始的设想,并非是如此高调的,而是先和戴王接触一番后,再让他自觉的退位,放弃戴王的名号,并解散麾下大军和人员。
如今在这样众人环绕的场合下,倒是洛兰希尔有点不太好开口了,是不是会让人感觉有点过分和失礼呢。
脑海中虽然这样想着,但她也不会说就因为这种欢迎,放弃自己原本的想法和目的,这关乎的事情,远不是说一次热情的迎接就能解决的。
“戴王殿下可想过今后的之事。”沉吟少许后,洛兰希尔终于开口。
听到她这么一问,台下不少客人还有上门弟子纷纷转过目光,让人有种错觉,那就是之前这些人欣赏乐舞的表情都是假装的。
“今后之事……哈,巫女大人说的是那件事呢?”戴王听着用手微微擦汗,本就胖硕的身躯如今更是微微发颤。
看着这位还装傻的模样,少女微微摇头,知道对方心中很难接受这样的现实。
毕竟当了数十年王爷,如今让他放弃荣华富贵,肯定是不想接受就是了,对方什么反应都不奇怪,倒是如今居然没直接让人将自己拿下,这点有些出乎少女的意外。
这位戴王过去不是很嚣张或者跋扈的吗,记得以前还以各种手段加害过在天子前弹劾他的人,以前在夕暮群山时,夕幽洲那位州牧就隐约提及过戴王的为人,睚眦必报,性格暴戾,现在居然这么平和,难道是以前的传言不实吗。
…
洛兰希尔低头思索的时候,没有发现在她身后的那几位缃羽派弟子早就用冷厉的目光紧紧盯着对面的戴王了,那让人心中发寒的模样似乎是在说,今日这戴王要是不乖乖答应,恐怕就别想活着出去。
戴王身份高贵,养尊处优,哪里被这样对待过,对面这几位弟子可都是序列8的存在,除去上门,去任何一处大派,都是宗主或者泰山北斗样的人物,如今却有好几位这样虎视眈眈的看着他,其中散发的威压,让他的心神不安,如锋芒刺入心中。
尽管心中有些恐惧,但戴王还是将目光看向下方在做的其他几家上门代表,这些高手应该能抵挡缃羽派这群人吧。上门大派间不也是有争斗的吗,怎么今天都这么安静了。
他的目光一一看过,但下面那几位上门代表却微微摇头,避开目光,似乎不想在此回应这位戴王的请求。
看到这些人如此反应,不知为何,一股无名的怒火在戴王心头缓缓萌发。
这些贱人,之前还一脸恭敬的跟在自己身后,称自己为陛下,说自己是少有的圣君,理应继承大统,执掌这天下。
如今倒好,一个小女孩过来就胆怂了,不就是金雀巫女吗,当年获封的时候自己又不是没在场,那会不也就个乡下来的小姑娘吗,就算长的好看些,但身为王朝皇族,他见过的美女佳人不知几多,年轻时更是和同龄人在不夜河上争风吃醋,调戏玩弄不知多少才女佳人,其中还有不少出身高贵的,一点都不稀奇。
之前有些颓废的意气,如今一激之下,倒也再次迸发起来。
眼见这位戴王扶着腿慢慢站起,看向众人,然后开口。
“吾乃戴王,天子血裔,众望所归,如何行事,难道还有外人来置喙吗?”他一反之前恭敬的态度,声音也逐渐大起来。
只不过,那微微发抖的身躯,还有嗓音中的微颤出卖了他心中的所想。
这一番话语后,原本热闹的大殿陡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有的想动,有的犹豫,还有的人只想看这场好戏。
“陛下说言极是,我等愿死效之。”虽然戴王不智,但还是有部分死忠的将士。
说着,几位大将从台下走出,他们半跪而下,表露忠心,随后在这几位大将的招呼下,原本驻守在大殿外的一位位侍卫也冲入殿内,将戴王层层保护起来。
这些侍卫皆身着暗金繁复的龙鳞甲,背有黑底绣龙的披风,个个威猛无比,每人都有七阶的实力,乃是戴王身边最为强大的力量了,比起天子身侧的朔龙禁卫也不会弱多少,唯一不足的,可能就是他们的数量不多仅有百余人而已。
有了这些侍卫的保护,戴王的胆气突然大了不少,这时说话也不颤了,他再次将目光转过去,看向坐在对面的那位少女。
…
“金雀巫女洛兰,你那名号也不过是我父皇怜悯册封罢了,之前恭维几句,不想还骄做拿捏起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身为戴王,见过天下不知多少高官贵人,金雀巫女名号虽高,但也并不稀奇,只是之间到访的缃羽派众人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如今侍卫和手下汇聚后,戴王又恢复了不少勇气。
洛兰希尔坐在案几后,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眨了下眼,有点讶然,这位戴王怎么突然就变了脸色,貌似自己也没太恐吓他吧。
只是如今这位戴王挑明了,她也不想在打哑谜似的兜圈子了。
这位身着白底金叶华服的少女也站起身来,她看了看戴王的那些手下,虽然很厉害,但其实她如果想解决,也不过是一瞬的事情。
只是,感觉有点意外和不太适应,因为她以前很少这样去强迫人。
既然如此,那就堂堂正正的开口吧。
“戴王殿下,虽汝是昔日天子后裔,但为王数十年来结党营私,迫害忠良,行事乖张无拘!在天子逝去后,又不尊其凤火之诏,纵行私欲,不管不顾?靘洲之灾,以致四洲百姓死伤无数……”
洛兰希尔一条一条说着戴王这些年犯下的罪过,其中甚至还包括迫害当年的秋官长,以致其身死,说着这些事,本来心平气和的洛兰希尔不知不觉也带上丝丝怒火,眼瞳中似有金焰燃烧,眉心处那片金鳞也再次浮现,无形的气浪自她身上溢散,整个大殿内的众人都感到一股灼热的气息铺面而来,焚烧着神智和魂灵,让人为之身心颤抖。
之前还想着看好戏的几位上门代表,此刻面色陡变,甚至有些骇然,他们当中有几位也是八阶的存在,但在这无形的气浪中冲击中,也不比一旁的凡人好多少。
一身超凡的实力在这气浪前似乎都成了摆设,那神智和身心的火焰似乎是从灵魂深处升起一般,根本无法躲避和抵抗。
即便有着层层侍卫阻挡,那对金色的眼瞳似乎能穿过层层阻碍一般,让众人环绕的戴王所看见,其中所烧灼的金焰让整个人都如同沉浸在无边的炼狱中,一身肥肉不停的发抖,原本整齐的发饰和冠冕此刻也为汗水所湿透,凌乱不堪。
时间一秒一秒的度过,等到那位金瞳怒焰的少女停下话语时,大殿内一片东倒西歪,而侍卫层层包围的人群中,传来一阵微弱的哭喊声,这才让洛兰希尔逐渐清醒,然后微微闭眼,大厅内众人所感受到的烧灼之息也才慢慢消失。
不妙啊,自己什么时候如此怒火燃烧了。
闭上眼,洛兰希尔自我省视,看来修习龙之序列果然容易情绪上涌呢。
慢慢理清情绪和原因后,洛兰希尔再次睁开眼,这时大殿内依然寂静无比,没人敢打破这份安静。
看着对面侍卫人群中露出的戴王身影,洛兰希尔抬手。
…
“你们散开吧。”她说完后,这些侍卫还在犹豫,但很快一股强韧的气流就将他们推开,露出中央那瘫倒在地的戴王。
看着眼前这副不堪模样的戴王,洛兰希尔微微摇头,有些不解曾经的天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子嗣,虽然那位在后半生做了极错的事,但不可否认前半生确实能称为明君,不然也不会为赤凤所喜爱。
要杀掉他吗,洛兰希尔心中自问,似乎可做也可不做。
罢了,还是让秋官们来审其罪,定其刑吧。
她转过身,一步步走下台阶,在一位位身着缃黄纱衣的同门跟随下,走出这方大殿。
不久之后,那黄木造就的浮舟再次于地面升起,在满是灯火和烟花的夜色中缓缓起飞,消失在星河的天际。
六月中,自金雀巫女访问戴王后已过数日,往昔繁华的戴王府陡然变得冷寂,原本追随在他身侧的上门大派纷纷离去,而其他派系和势力见机不妙,也逐渐散去,曾经听命于他的最后六洲也逐渐切割关系,纷纷自立。
此后戴王府门庭凋零,开始封闭王府。
待到七月末,金雀巫女登坛祈天,平息完西南诸洲最后一处龙脉紊乱的灾祸,此时大局已定。
而后,洛兰希尔依照凤火之诏,在仪式上宣告废除戴王之名,以及一切称号,而后令重新构建的四时之官,彻查戴王,为旧年之事沉冤昭雪。
八月中,戴王为秋官所拿,宣告其诸多罪名后,押往?靘洲,于曾经厌渠肆虐的昌荣河前斩首示众。
那头颅自大刀挥砍中落下,随后滚入下方漫漫江水之中。
当地百姓唾面而骂,在戴王处决后,又前往怀常墓碑前叩首祭拜,悼念其恩其行。
“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站在昌荣河边,洛兰希尔还能看到两岸边那满是河沙和泥水的痕迹,这是上半年时,妖兽厌渠肆虐时所留下的,那会厌渠使得大雨不息,河水暴涨,淹没州城原野,无数百姓死于非命。
得知此情,戴王并没有让麾下的超凡者前来剿除妖兽,还一心一意的准备着前往洛京,继承大统的之事,不仅如此,他还责令其他上门需要全力相助于他,不可轻易调动。
这样的狭隘的心思,自然是让人不齿,可那时的戴王如日中天,也无人敢得罪冒犯,后来竟然让这厌渠造成的灾祸越来越大,无数人死在洪水和滔天的大雨中。
如果不是最后,那位来自遥远荒山的英雄出手,恐怕这厌渠之灾祸还会向其他洲郡蔓延,使更多人的遭受苦难。
心中想着这些事情,洛兰希尔走在这青草杂石的河边山坡上,向着山顶漫步走去。
这处山道是近来当地人所挖凿,还能看到不少碎石铺就的痕迹,沿着山道,一些当地的百姓拾级而上。
洛兰希尔戴着面纱,也在众人中缓缓上前,知道抵达山顶那一处小小的空地,一颗高大的榉树下,粗糙而古朴的椭形巨石屹立,上面刻着几个大字。
‘怀常之墓’
简单而朴实,一如其名。
不少老人小孩安静的走到那墓碑前,将三柱香小心的插在那满是香灰的大鼎中,然后缓缓跪下,默默悼念,许久之后,才目光水朦的缓缓站起,然后离开。
只有亲身经历过那席卷一切灾祸的这些人,才明白,有这样的英雄现世,救众人于万恶险境是何等可贵少见。
跟随着这些人,洛兰希尔也取出三柱香点燃,先是行礼,然后才插入那大鼎中,默默悼念,然后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