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的森林中,这位酒红短发的男子牵着马穿行在山间的森林中。这里没有道路,他纯粹是根据夜空的星象分辨大致方向,然后按着过往的感觉前进。
虽然容易迷路,但这样的方式也避开了那主干道上把手的关卡,得以进入这帝国中部偏南的省份。
在崎岖的山路上翻阅十多里后,这位男子逐渐找到熟悉的感觉,周围的风景和记忆中慢慢吻合。
应该快到了。
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随即他突然跳开,避开暮色中隐蔽射出的箭矢。
不错,居然还有暗哨,面对攻击他并没有生气,反而有些欣慰,随即身形跃起,在树冠间急速穿梭,瞬间找到那隐藏在远处的身影。
这位值守的暗哨正准备拔出短剑就被这位男子按住制服。
“嘘,不用紧张,是我。”他拉下自己面部黑布。
“呃,罗克老师。”身下压着的这位暗哨发出年轻的声音。
之后两人缓缓站起,然后交谈起来。
“老师怎么回来了。”这位二十出头的青年活动酸痛的胳膊,略为惊喜的看着夜色中的这个身影。
“收到老朋友的信,所以回来看看。”罗克走在前方,扫视这山间隐蔽的布置,不时点点头。
“很不错,进步很大。”
“谢老师夸奖,嘿嘿。”这位青年小步跟上,为罗克引路。
“您跟我来。”
两人向着森林深处行去,在穿过茂密的灌木林后,一个树荫遮蔽的门扉扒开,随后两人进入这个通往山体内部的通道。
通道挖掘的很好,周围还架着加固的结构,两人穿过曲折的阶梯后,眼前逐渐看到一片暖黄的橙光,一些说话的喧闹声也随即传来。
通道中的守卫看见两人点点头,然后拉开门,让两人进入。陡然一片宽阔的地下大厅呈现在视野中,这里汇聚了不少人,大家正听着那位站在高台上的人宣讲。
“我们为什么要战斗!”他望着下方的几百人,手握厚书,声音振聋发聩。
“为了活下去,为了吃上干净的面包,喝上清洁的水,冬天的时候有个温暖的屋子,地窖里堆着一年吃不完的粮食。平日里可以陪孩子嬉戏,而不用担心那些凶恶的卫兵突然闯入我们的家园。”
“这样的生活,难道就不值得期盼吗?难道就不可能实现吗?”
“看看你们自己的双手,上面有多少老茧,伤疤,勒痕!你们这么年来,忙碌了多少日子,多少个日夜,付出了这么多,凭什么他们就能一声不响的拿走你们创造的财富!”
“那些让人舒服的木材,好看的家具,精良的弓箭,在外面不知道可以换多少吃不完的面包,多少温暖的棉花,多少香甜的蜂蜜。而他们一分也不留给你!”
“我和你们说,不要害怕那些贵族老爷。是的,他们是很强,有不少超凡者,但是!我们也可以积攒力量,我们有着更多的兄弟朋友,我们有着汪洋大海般的怒火!”
“他们也是人,一天到晚需要吃喝拉撒,怎么可能就有无限的精力?烧掉他们的粮食,捣毁他们的屋子,在他们睡觉的时候骚扰,让他们疲于奔命,让他们悔不当初,让他们痛哭流涕。”
“克兰西亚人是怎么过来的,他们不也一双手,两个眼睛吗,没有多一个胳膊,凭什么他们能做到,而我们就不行?”
“暂时打不过不要紧,我们悄悄的发展,让更多的兄弟姐妹加入我们,当这个国家满是我们的同志时,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做到呢?”
“我们是渺小的,不起眼的,微弱的,但是!我们也是光荣的,值得骄傲的,伟大的。”
“若干年后,当你们的子孙后代回忆现在,他们一定不会因为的身份而自卑,反而会自豪而大声的说,看啊,这就是我先祖,如此英勇而智慧,正是因为他们,才有了我们现在的生活。”
振奋人心的演讲在这山体中的大厅回响,那火光映照中的脸庞上浮现出一双双炯炯有神的眼瞳,其中倒映着希翼和兴奋,宛如点燃的火苗。
了不得啊,罗克看着眼前这一幕,即便是他,也被这番演讲说动几分心思,更何况是下方这些当地的山民呢。
回想克兰西亚的起义,最开始似乎也是起始于那山间的矿山,其中汇聚的大量矿工。
待演讲结束,众人逐渐散去的时候,那位高台上的男人才喝了几口水,在旁人的告诉下点点头,然后缓步走来。
“好久不见了,罗克。”
“好久不见,托科林。”两人并肩走向一旁的小房间内。
与其说是房间,其实就是在身体中挖出的小型空洞,周围的墙壁都是泛黄夯实的黄土。
桌子上点着一盏油灯,两人坐在桌子旁。罗克看了看这位头发灰黑的男人,见他面容上满是风霜的痕迹,有了几分沧桑之感。
两人都出自帝国西部山区的艾克郡,托科林父亲曾是帝国子爵,不过在他年幼的时候,父亲就因斗争被夺爵处死,而他少年时也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
曾经罗克为了获得去埃梅纳斯的资格,与托科林在艾克郡的大选中比试,结果因为罗克熟悉托科林的绝招而胜出。至此以后,两人对彼此都留下了深刻的映像。
相比进入埃梅纳斯学习的罗克,托科林的经历则坎坷许多,在其后的来年大比中他依然没有获得埃梅纳斯的推荐信,因为当地又涌现了新的天才。
无望的他于是动身前往帝国的南部直接参军。不过失去贵族身份的他,并没有得到优待,在军中既不受出身高贵的军官喜欢,也不被那些底层士兵亲近。
被孤立排挤的他就这样度过了很长的时间,直到后来皇帝发动远征,才时来运转,凭借过人的实力成为一名后勤军官,慢慢晋升。
多年的打击和坎坷磨平了他昔日高傲的的棱角,变得沉默和低调起来,而心也逐渐麻木。
这一切直到进入克兰西亚,又迎来了新的变化。
“战争真是一面残酷的镜子,将人心最丑陋真实的部分暴露出来。”回想起那段岁月,他后来和罗克感慨说。
“在没有法律、道德约束的敌国他乡,你做什么坏事都不会被指责,任何攻击凌虐的行为都会披上神圣的外衣。因为我们在进行一场‘伟大’的远征。”他自嘲的说着当时的情况。
和一般的士兵不同,他曾出身高贵,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也见识过上层人生活的模样。而在成长的岁月中,他又被打落尘土中,在污垢和泥泞中求生。
“我恨透了这个恶心的国家。”
多年以后,当两人偶然在街上相遇时,他们一同去酒吧喝酒,托科林醉醺醺的和罗克说。
“其实我以前常常做梦,要是那天是我赢了,然后去埃梅纳斯,那该是多么好的未来。为此我记恨了你很久。”
“这样的情况直到我去南方参军才慢慢改变。”
“你知道大远征之前,去参军的都是些什么人吗?”那天托科林搂着罗克的肩膀说。
“什么人都有,哈哈。有的是小偷,窃贼,犯了事的,活不下去的,快饿死的,被骗进来的。反正军官也不管你出身是什么样的,进来后按死规矩训练,不听话?直接打死,反正军营了里经常死人,没人会在意的。”
“我起初也很瞧不起那些人,感觉和这样的人是战友简直是侮辱。”
“但后来,我不这么想了。”托科林放下酒杯缓缓说着。
“那些人但凡有好的出路,有个温暖的家,至于走上这条生死不明的路吗?”
“没有办法的,你除了给那些贵族种田,跑腿,干活,几乎找不到像样的工作。”
“田是他们的,山是他们的,河是他们的,店铺、工坊后面都是大老板,你想染指,怎么可能?但他们给的钱又格外吝啬,还时常克扣,拖延。”
“他们不在乎的,因为有的是人,帝国的人太多了....你不干有的人是干,都这样嘛。”
“世界仿佛生来就悲哀,一切美好颜料的底层都是灰暗而漆黑。”托科林感慨着,一杯又一杯喝着酒。
“这么想来,我运气还算不错。虽然家道中落,但多少有些积蓄,还能找几位认识的叔伯辈的亲戚帮忙。不至于完全走上和他们一样的路。”
“但就是有股气压在心里,凭什么世道是这样的呢,我想不通。”
“就这样,我浑浑噩噩的加入到远征的大军中,不断向西。终于见识到了那个西方新生的国家......”
“克兰西亚是个陌生的词,很多帝国人之前都不知道有这个国家。如果说西风,他们或许还有几分映像。”
“但当那些士兵笔直的排列在阵前,刀锋如林时,我头一次感受一种震撼和气势。”
“原来,世上真有人活在我所理想和梦想的国度里。”
“他们是如此的无畏,意志如钢,虽然人数远不及我们,但往往能在战斗中取得上风。”
“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对这个国家的一切感兴趣。为什么他们可以如此坦然的面对死亡,是因为狂热的信仰?是因为愚昧?还是因为什么高尚的理想?”
“最后,我也找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在一次大战中我俘获了山间的一位军官。当然,我没有杀他,而是帮他处理伤口,并问了他许多问题。”
“最后,临行前他给了我一本小册子,并和我说,许多事情和东西,不是语言能够传达的,如果我想知道和了解更多,就在战争结束后来克兰西亚看看吧。”
“为什么你如此确定战争结束后,克兰西亚还存在。我当时问他。”
“他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然后就转身走离开了。”
“所以,从那以后,你就开始在帝国内宣扬这些思想了吗?”罗克当时问他。
“没错,我希望更多的人知道它,我也希望更多人加入进来。”
“但是,这样的行为很危险。而且我对其是否能成功感到忧虑。”罗克饮下酒说着自己的看法。
他不再是过去那位梦想着做英雄的少年了,这个世界并非如此简单,而公平正义也是个相当模糊的概念,不存在大家统一认可的标准。并且,对于人性他也抱有一丝怀疑和谨慎。
毕业后,他见过不少同学,从当年的踌躇满志,变得世俗而利益。即便是过于有着宏远目标的爱德伦王子,如今也越来越在乎权势,逐渐偏离最初的想法。
“总有人来做不是吗,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数年前的场景在罗克脑海中再次浮现,他对比过往和如今的托科林,虽然外表沧桑了几分,那双眼瞳却更加有神了。他似乎很踏实和坚定的走在自己希望的道路上。
怀着过往从托科林手中夺得机会的愧疚,罗克答应帮他一些忙,于是后来帮托科林训练了一批人手。这些人精通斥候,侦查,用来做情报工作再合适不过了。
起初他也没预料到,这位少年时的对手会在这条路上走如此之远,短短两年的时间,就在这紫衫省发展的有模有样。或许这次是他看走眼了吧。
过往的回忆在意识中简略度过一遍,罗克和托科林坐在桌旁说起最近的事情来。
“自从皇帝陛下去世后,帝国内部越来越不稳定了,南方叛乱,各地实权贵族逐渐有自立的想法,而其他几位大公爵也态度暧昧,没有表态。”罗克告诉托科林外界的一些情况。
“如果是这样,我感觉机会就要来了。”托科林的眼中似乎有兴奋的火焰在燃烧。
“先不要这样急,如今大贵族依然保有强大的实力,不是你们能够击溃的。”罗克摆摆头。
“我知道的,我会等他们两败俱伤时再出来。”
“但还不够,托科林,紫衫省还是太小了,掀不起大的风浪。三大公爵中随意一位,全力动员起来,都可召集近百万的大军,而且其中还不乏精锐。”
“你不了解那些大贵族的底蕴,他们可是在各自的封地经营了数百年,其中的血缘脉络和利益网格是多么宽广。”
“克兰西亚当年所面对的西风,可没有这么大国土。况且,那位星辰的魔女早已消逝在太阳和月亮的争斗中。”
“若没有那场改变命运星光坠落,一切的走向还未可知。”
“发起战争容易,但你知道该如何结束吗?帝国终究和西风不一样,人们居于各地,有着不同的文化,习俗,南北东西都有着极大差异。其他地域的人未必就会认同你的理念和想法。”
“又或许在他们心中,你才是招来灾厄的恶魔和邪恶。”
“面对这样的国度,现在的你们,还远远不够。”这位青年冷静的分析。
“我知道,但目前一切都在向有利的方向前进,不是吗?另外,你什么时候可加入到我们中来。我了解你的,罗克,就像了解自己的敌人一般,我知道过去你的志向和想法。“
“虽说那是儿时幼稚的想法,但依然说明你心中有着相似的愿望。”托科林看着罗克的双眼,发出自己的邀请。
“我?呵。”罗克想说自己并没有那么伟大,而且也不对这个计划抱有太多的希望。
但是临到嘴边又沉默起来,或许曾经少年时张狂的话语依然还残留着少许,埋在心中的隐蔽角落,让他不能完全否定。
该如何是好呢.....
罗克看着桌面那摇晃的油灯烛火,恍惚中,又慢慢想起那在校园的时光。
似乎也有一个这样的夜晚,他坐在图书馆的自习室,深感未来的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
『“我不知道你想成为怎样的英雄,但如果有一些事,你想去做,且能让大家也开心和变好,那就去做吧。”
“如果中途累了,也可以休息一下,英雄的赞誉固然吸引人,但自己的生活也很重要、希望这种赞誉能成为你生活的点缀,而不是沉重的负担。”』
记忆中那位女孩的话语在心中慢慢品味,罗克发现自己果然还没摆脱少年时留下的痕迹,又或许那个浪漫的理想一直在梦中流淌。
“真是无聊的事情啊。”罗克摆摆首,然后又握住那伸出的手。
“就当我偿还过去夺走你的推荐信吧。不过说好了,我只会给与你们有限的帮助,可别指望我给你们拼命。”
“另外,我身份还挺多的,有时还帮摄政王跑腿,有些秘密的事就别让我知道了。”
“哈哈哈,这又有何妨。”托科林和罗克站起,简单拥抱了下,然后用力的拍了拍罗克的肩膀。
“今后也麻烦你了,好兄弟。”
烛火摇曳的地下房间里,这两位少年时的对手,如今站在一起,看着墙上悬挂的那张地图,述说着一个美丽而宏大的梦。
时光磨去了很多棱角,但也让砂石中的水晶和金子慢慢显露出来,总有一些事情,平日里毫无察觉,但依然会在梦中出现,让人为之向往,幻想着其实现的那一天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