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寒没想到郝书记会来看自己,而且当她见到郝书记時,她有点讶异郝书记那看着自己的眼神,是过分的慈祥,过分的温暖,过分的惊喜,过分的愧疚,甚至眼底深处还有一抹过分隐匿的哀伤。
他看着她,却又像是再看别人。他看着她,像是在追溯着什么,思索着什么,眼神复杂而哀伤。
燕寒很奇怪自己的感觉,她对郝书记不讨厌,可是想到自己的孩子是因为他的妻子而流掉的,她心底就无法平静,她没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他来看自己,应该是为了感谢她在那个時候还输血给郝倩吧?
郝向东尽管做好了一切的思想准备,尽管他此生经历的大场面不计其数,即使会晤国家领导也不曾这样紧张过。面对他的女儿,他郝向东,第一次紧张了。他觉得自己的血液都沸腾了。
看着燕寒,他身躯陡然僵硬,原来眼前这个他第一眼看去就觉得无比亲切的孩子,是他跟丫头的孩子,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丫头会给他生了个女儿,怎么也没想到她当時走的時候,已然怀孕。
那感觉,细细的、软软的欣喜和酸楚交融,他心中一疼,连忙垂下眼睑,刻意的选择将那些突然涌出的奇异感觉忽略不计。好半天,他再度抬眼,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想到她刚刚流产,想到他跟丫头的女儿也有了孩子,却因为许以清而失去,他的眼底就闪过一抹凌厉的阴暗。
丫头,你是不是也在怪我,没保护好我们的孩子寒寒?没保护好我们的外孙?你放心,我定然会为我们的外孙讨回公道。只是,我要我们的女儿,女婿,都能安好。不然,我怎么对得起你。
裴傲阳没想到郝向东会这么快来看燕寒,他必然是忍了一夜多吧。此刻看着他看燕寒的样子,他能理解郝向东此刻的心情,定然是五味杂陈。就像是父亲第一次知道路修睿的存在時,那样的心情。顾锦书就像是个迷一样,她为三个男人生了三个孩子,每个男人都那样爱她。
爸爸爱着她,因为她,一生跟妈妈相敬如冰。郝向东爱着她,一生跟许以清貌合神离。燕治国爱着她,苦了一生,最后生死相随。
“孩子——”郝书记一出口的话,就带着哽咽,似乎喉头有些哽咽。
燕寒听着他的呼唤,望向他,心里咯噔一下子,说不出的心颤。
“我来看看你。”郝书记语气很快平和很多。“身体好些了吗?”
他是省委书记,省里最大的官,他的关切那样恳切,那样真挚,可是燕寒却也只是淡淡地道:“谢谢您来看我,您日理万机,我很好,谢谢您的关心。”
她的语气客气而疏离,如果他是来感谢她抽血给他的女儿郝倩的话,真的不必了。就算郝倩不是省委书记的女儿,是别人,哪怕是最不起眼的小老百姓,她也会量力去救。真的没必要来看她。
郝书记原本看到她的惊喜和一瞬间却是漫漫无边的哀伤和绝望。
裴傲阳立在一旁,自然知道郝向东此来的目的,只是看看燕寒,他在知道还有个女儿,怎么能坐得住呢。看他脸色苍白,十分疲倦的样子,裴傲阳沉声道:“郝叔,坐吧。”
郝向东微微点头,却没动,视线一直在燕寒的脸上,一刻都没有离开过。
燕寒不知道郝书记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他的眼里有太多的愧疚,如滔滔江水般,汹涌澎湃的愧疚。
裴傲阳怕郝向东失态,又说道:“郝叔,请坐。”
郝向东这才收了眼神,点点头,在沙上坐下来。
燕寒已经从裴傲阳那里知道郝倩醒来了,她此刻面对郝向东,不知道说什么,屋里只有裴傲阳和郝向东和她,三个人。
郝向东也不说话。
他们都不说,燕寒自然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坐在沙的一角。
她真安静,像丫头一样,他们的女儿跟她年轻時候一样,那么安静,那么乖巧。可是想着自己宠爱郝卿郝倩二十多年,而眼前这个孩子,他却一天不曾宠爱过,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他的心底就五味杂陈,百般滋味,即使一把年纪,也突然觉得鼻子酸,心头微窒。
“郝书记,您来,还有别的事吗?”燕寒不是傻瓜,这样的气氛,她觉得不对,裴傲阳不说,郝向东也不说话,坐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孩子,把身体养好。”郝向东半天说了一句话。“我让人送了补品和营养师过来,他会为你好好补身体的。”
“我会的养好身体的。您放心吧。如果您觉得我抽了点血就让您过意不去的话,我已经知道了您的心意。您真的不需要专门为此跑一趟,营养师和补品真的不需要,你带回去给郝倩用吧,我想她比我更需要。我知道您很忙,尤其郝倩现在也需要您,您还是去医院陪她吧。补品和营养师,请您带回去吧。如果没有别的事,也请您回去吧。您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她的语气不卑不亢,却很客气疏离。
听到女儿的话,她赶自己走,不接受自己的心意,郝向东的心一下子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双手紧紧攒住,从心里叫了声“孩子,我是爸爸啊”。可是,此刻还是不认的好,一来她身体不好,不宜激动。二来他还需要处理一些事,处理干净了,他会让女儿认祖归宗。
“郝倩那里也有的。”郝向东说道。
“可我真的不需要这些。”燕寒客气的拒绝。不喜欢这样的好心,因为他跟许以清有关。“您请回吧。”
“咳咳咳——”郝向东一下咳嗽了几声,有点微喘。“孩子,对不起。”
“郝书记,您不用这样,真的,谢谢您的心意了。”燕寒依然坚持。
“寒寒,既然郝叔一片心意,你不用推辞了。”裴傲阳在一旁说道。郝向东派来的营养师,必然是顶级的,能给寒寒调理身体,最好不过。
“裴傲阳?”燕寒一下转头,皱眉,有点不解裴傲阳的反应。
见身边的人黛眉轻皱,裴傲阳忙道:“寒寒,身体要紧。你若不喜欢,咱们就让郝叔带走。”
他的声音无比温柔,且略带紧张。他手伸过来,一触碰到她,她竟躲开了,她有点不解裴傲阳会接受郝向东的心意,可是她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只是下意识的躲开了裴傲阳。
许以清是郝向东的妻子,她此刻在隐忍着,没有质问郝向东,为什么省委书记的妻子就可以为所欲为,视别人生命如草芥?
因为她怕会影响到裴傲阳,如若只是自己,她真的不在乎,不管他是省委书记还是再大的官,她都不惧怕。可是,这关系到裴傲阳的前程,她一个字没问,只是希望息事宁人,希望许以清收敛,她已经失去了孩子,就算许以清再想郝倩嫁给裴傲阳,就算她面子过不去,可是她失去了孩子,不再追究她,也该抵消这份恨意了吧?
“孩子,这是我的一片心意。我真的希望你快点好起来。”郝向东见她似乎格外排斥,完全不是那天跟克林斯曼他们三人一起游览皇家花园時的惬意和温馨。不知道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谢谢您的好意,我真的不需要。如果可以,我只希望平静地过日子。郝书记,您的营养师,我真的用不起,对不起。”燕寒别过脸去,不想自己再说的更淡漠。
郝向东眸光一暗,手垂了下来,只怅然轻叹,“孩子,你就这样讨厌我吗?”
这样一句话,不该是从一个省委书记口中说出的,说出来,却又是那样的苍凉而无奈。
“不是讨厌,只是不想有交集,不想有任何的交集。无论是跟您,还是您的夫人,以及您的家人。我是小老百姓,高攀不起您,请您以后不要再来看我了。一点血真的不足一提。”燕寒十分肯定的给他答案,面容冷漠,真的是不想跟官家有任何交集,尤其是跟许以清有关的一切。
郝向东面色蓦地一白,冰灰色的眸子里透出一片死寂,猛地咳嗽起来。那咳嗽之声,一阵比一阵急剧,带着沉重的喘息,听在她耳中,仿佛一个将死之人要将心肺都一并咳出来的感觉。
“郝叔?你怎么了?怎么咳嗽的这样厉害?”裴傲阳听出他的咳嗽声,很是严重。
“没事。”郝向东摇头。
“郝书记,药。”一听到咳嗽声,外面立刻跑来人,像是郝书记的秘书和护理人员,手里一个瓶子,那应该是止咳药之类的。
“您这是怎么了?”裴傲阳还是忍不住关心了一句。
“没事,感冒了而已。”郝向东摆摆手,含了一粒药,咳嗽声渐止,脸却憋得通红。
燕寒看着郝书记,有点担心,连自己都觉得奇怪,自己这样担心做什么?可是,莫名,还是担心的看向他,或许是因为他的目光从自己见到他時就一直很温暖吧。她在心里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