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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正斜,天气不那么酷热难耐,李剩儿带着几骑溜过胡家沟,前出哨探。
午前就有溃卒从沂水大营方向逃来,说是江东左军破晓时分偷营,沂水大营没撑到天亮就给攻破大败----虽说江东左军肯定是去泗阳援那边被困的刘庭州,但也保不定会来打这边在泗水河东岸所立的大营,宿豫离沂水大营甚至都不到六十里。
午前,宿豫主将李良亲自赶到河东坐镇,加强守备,将哨探放出二十里外戒防。
李剩儿是马兰头所部的百人将,手下有两百多儿郎,有十二匹马。今日要放远哨,李剩儿给李良点将,亲自带着几名骑术好的尖兵出来,便是与江东左军的斥候撞上,也能逃命回去。
路过一道干沟,沟底只有稍许浅水,趟过去,李剩儿取下水袋灌了一气,约摸离营有二十里,便想解下马鞍子,让马也歇一歇。
感觉大地在微微颤晃,李剩儿只当是错觉,下意识的伏地听音,是马蹄疾踏而来,数目还颇为不少。
李剩儿翻身上马,握紧马鞍两侧一长一短两柄直刀,夹着马腹往前头坡地上驱策,但看到前面数百披甲轻骑一窝蜂的突过来,速度极快。
李剩儿没有敢停下取弓搭箭射杀前敌,一边兜着马头就往回走,一边从怀里掏出乌黑的号角“呜呜”的吹起,听上去就像是夜鬼哭嚎,趟马过沟,招呼还在沟下的儿郎们:“江东左军袭来,快随我回大营通传!”
李剩儿的舌尖都能感觉到吼出的话音在打颤,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虽说有想过,但是谁也没有真以江东左军在破了沂水大营之后,紧接着就真来强攻泗水河东的大营!
娘的、娘的,夜里闯了寡妇门,贼他娘的就是要撞上晦气,可他娘的那个苏家寡妇也弄得直叫爽利,也不能算个错!李剩儿心里狠骂,打马回奔,仍不忘回头观望。
江东左军的披甲轻骑散开来有数里方圆,一时也摸不清到底有多少人马袭来,其甲衣皆黑,在野草疯长的荒原上,仿佛夕阳下飘来的一大片黑云,草丛间还有几只野狗、野兔、獾子给惊出来撒脚丫子奔跑……
李剩儿直觉大地在震颤,河东营散在外面不只有他们这一拨斥候,有反应快,有反应慢。反应快的跟他们一样,掉头就跑,不纠缠,更不贪心杀官兵;反应慢的就成了刀下之鬼。
跑了一阵,彼此间所骑之马的差距也就渐渐体现出来。
淮泗地区能有多少耐力好、体力强、脚程快的好马?
流民军能有一匹拉货耕地的走马,便珍贵得要命,有马有甲再有一把好兵器,再不济也能混个十五卒之的旗头。
拼命抽鞭,拿马刺戳马,不恤马力,但撒开马蹄子奔走上数里地,就现江东左军披甲轻骑所骑的口外马要耐跑得多,那些稍慢一线的斥候纷纷给追上杀下马来。
流民军宿豫河东大营收斥候、哨探入营,在暮色四合的昏暝中,慌乱关闭寨门。兵卒们拥上寨墙,也不管敌骑离得尚远,没有指挥,就乱糟糟的射箭出去。
李剩儿“嗖”的中了一箭,插兜鍪子上,吓他一身冷汗,赶辕门关闭前,躲入大营,将子上的箭取来,冲着望楼破口大骂:“日翻你奶奶,爷爷差点给你们这些龟孙子射杀了……”让手下将马牵走,他取下背后的大弓,三步并两步上了寨墙,也怕江东左军的披甲轻骑直接来抢辕门。
江东左军夺沂水大营时,就直接拿重甲骑将栅墙撞倒。这边河东营的栅墙紧急加固过,但辕门最单薄。看到主将李良吆喝着让人抬出拒马抵在辕门后,李剩儿也就没有吭声,来到他所部负责守卫的那一段寨墙,紧张的往外望去,心里也在祈祷,希望江东左军不要直接就攻这里。
令流民军宿豫河东大营兵卒诧异的,江东左军三四百名披甲轻骑就擦着大营东北角的边儿,就折向北去,没有停下来攻打营寨的意思?
李剩儿与左右面面相觑:江东左军不去南面的泗阳救刘庭州,也不打宿豫的河东大营,突然往北去做什么?
李剩儿惊疑之余又有些饶幸。
江东左军在沭口立营时,他所部兵马给抽调到沂水东岸去过,轮流攻打过江东左军的沭口营寨,见实在打不下沭口,他才又给调回宿豫来。
之前参战,虽说伤亡不大,但也让李剩儿领教到江东左军的骨头之硬,不是他们这时候能啃的。
之前的接战之所以伤亡不大,认真想来,江东左军对他们主要以击溃为主,击溃后甚少趁乱掩杀。
这里面多少有些手下留情的意味,并非江东左军没有追击的能力。
沂水大营在他们看来,固若金汤,却扛不住江东左军半夜的强攻,李剩儿也没有信心能守住这边的河东大营,能避开江东左军的兵锋,那是再好不过。
可惜李剩儿的饶幸没能维持太久,眉月从东边的林梢升起来时,站在寨墙上,就看到黑压压的步卒从东面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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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缚兜着缰绳,压着马儿碎蹄慢走,秦承祖并骑稍后一些。
左右是数十名亲卫护骑,不同普通士卒,皆是绯红战甲,在眉月初升的入暮时分,仿佛一团暗火,又如一团闷燃的晚霞。林缚穿青甲、秦承祖穿黑甲,十分的显眼。
林缚抬头看了看天,眉月清辉,入暮的天地朦朦胧胧,远处的景物看不大清楚,只有灰暗的影子,但光亮也足以让他们对豫宿的流民军河东营展开攻势了。
连续两天的晴夜,也当真是幸运得很。
刘庭州的渡淮军给逼到泗阳腹地,无法得到补给,拖一天就多一分全军覆灭的凶险;拖一天,流民军在泗水沿岸的军事部署也将大为不同。
马兰头为确保泗阳战事的胜利,此时在宿豫所留的精兵已然不多,不能让他有时间从泗阳或睢宁抽精锐填补宿豫,更不能让刘安儿从徐州外围调兵马过来支援,一定要快打快攻,打得流民军措手不及,打得流民军部署全乱。
一骑驰来,口呼联络暗语,手里铁质令箭以示信使身份,到林缚跟前,下马跪报:“陈韩三所部约两千骑午后就过了剡城,在剡城西南桃坞稍作休息,便往这边赶来,与我轻骑前哨在北四十里外的仙人渡接触。周旅帅破了上游的敌营,解了断河木,便率轻骑回撤,陈骑追咬不放,旅帅要这边做好准备……”
所谓断河木,是流民军在封河营寨上游伐巨木系在河岸边,主要是防备江东左军的水营强攻封河船阵,便可以在上游放巨木冲击江东左军的水营战船。
周普率轻骑先行,没有急着攻打流民军的河东营,先去泗水上游,破了流民军的断河木营寨。
那处守兵少,才百余人,旋攻即破,再将岸边的断河巨木解开,任其往下游冲来,一些巨木会给水流冲到岸边,但也有一些巨木会随水流流下来,直接先冲击流民军自己的浮桥等设施。
只要将宿豫段泗水河上的浮桥冲断、冲垮,流民军的河东大营与宿豫城守军就要给隔断开来,为攻打流民军在泗水河东的大营创造有利条件。
“陈韩三动作不慢啊!”秦承祖说道,“这战难打了!”
在沂水大营给破之后,流民军得信应该会加强泗水河东岸大营的兵力,虽说精兵有限,但随陈韩三而来的两千骑兵却是流民军中少有的精锐。
“难打也要打,”林缚毅然说道,“喊宁则臣过来!”
宁则臣打马过来。
林缚说道:“陈韩三率部从剡城绕来了,随后就到。孙壮部将陈渍、张苟率三千悍卒估计也会在夜里强渡沂水赶来,你说这战要怎么打?”
“陈韩三所部乃疲兵也,夜战更不是我军对手,怕他什么?”宁则臣说道,“要我说,赶在天亮将流匪泗水河东大营拿下,陈韩三自退!陈渍、张苟连靠近都不敢!”
林缚率四千余精锐西进,一天一夜零三四个时辰,攻下流民军的沂水大营,还长程急行军近两百里,只有日中时分为避日头,在林中休息了片刻。要说疲兵,他们也要算疲兵。
虽说流民军不善夜战,但天明之前攻不下河东大营,等陈渍、张苟率孙壮部三千精兵也赶来,江东左军反而会陷入合围之中。
宁则臣倒是不管这些凶险,建议立即强攻流民军在泗水河东岸的大营。
林缚说道:“那好,你率凤离营第一营、第二营、第三营及工辎营第一营攻流匪河东大营,凤离营第四营、第四营交给我来亲自指挥,确保天明之前,不使你攻营受陈韩三所部的干扰……”
“有三营甲卒,足以。”宁则臣说道,纵马返回前阵,组织攻打流民军的河东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