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九州岛北部虽还春寒料峭,但地气已经回暖之意,积雪融化,溪大流急,虫鸟声里已能听出春意。一水之隔的高丽半岛南部,大地还覆盖着皑皑白雪,看不到春意将至的气息。
受高丽海峡南北两股相逆海流的影响,南北相距不过**十里的济州岛,在初春季节,南北两地也形成明显的气候差异。
日出山的南麓积雪开始融化,北麓还是冰雪的天下。
在济州岛日出山北麓的营寨里,林缚的视线,透过掀开的营房门帘子里,眺望着远山之巅的雪线,眉头紧蹙着,脸色很不好看。
困守西归浦城的甄封所部,近日来异动频频,跟亲卫营争夺西归浦城西北、东北两侧的控制权,这也意味着高丽军队大规模渡海南援西归浦的行动即将拉开帷幕。
在海阳水军给打残后,负责重新在海阳郡组建水军并担任统制使的催权臣,是一个有着丰富水战与治军经验的宿将。
高丽水军的战船在辽阔的海面上,远不足以跟靖海水营争雄。
在海阳郡西南沿海,有数以千计的大小岛屿、沙地、礁石以及曲曲折折的海岸线,将那片浅海分割成地形复杂的区域,高丽人称之为千礁海。
对吃水深、船体大的津海级、集云级战船来说,千礁海简直就是噩梦,但高丽水军的战船狭小而吃水浅,在千礁海倒是如水得鱼。
淮东水军留守济州的一营兵马,日常分三队对西北浦北面的海域进行巡防、监视,驱逐北面过来的高丽水军哨船。
就在三天前,留守儋罗岛的一部水军因好战轻敌,追击佯败的高丽水军,给诱入千礁海域。进去时涨潮,集云级战船也能轻易驶入;待要退出时,海潮回落,高丽人的战船便趁这个时机,过来合围。
最后除了两艘大翼船冲出重围外,这部水军在莞岛北的梁鸣海峡,几乎全军覆没。造成淮东军跨海东征以来,最大的损失:战辅兵两百余人殁没,包括一艘集云级战船在内,四艘中型以上的战船给高丽人击毁或俘获。
接到消息后,林缚就提前率第二水营主力返回济州岛,处置此事。
“顺风战打多了,难免会有些好战轻敌。大战之前,吃些亏,也是给大家提个醒,没有什么不好的。”周普瓮声说道,算是开解蹙眉不展的林缚。
“高丽鼎盛时,一度拥兵三十余万;就算现在,高丽王朝对治下郡县的控制力,要远远强过元氏。即使屈服于东胡铁骑蹄下,国势渐微,也非淮东倾尽全力能对付的,”林缚微微叹息,说道,“这次的教训,诸将要好好记住。不仅第二水营,第一、第三水营都要总结经验教训。我们的水营将领,要能适应更复杂情况的水域作战,才算是合格的。”
“是……”葛存信、赵虎等人应道。
林缚眼睛专注的看着地图上,海阳郡以西、以南的千礁海水域。
这幅海东地图,以济州岛的地形轮廓最为清楚,北面的海阳郡,也仅标识出光州、全州、长溪等十二州县以及大黑山、罗州、莞岛、扶南、千鸟等几个大的岛屿。
无法得到海阳郡的军事地形图,仅靠从海商那里收买情况,根本不可能将海阳郡近海数以千计的岛屿都标识清楚。不能派人潜入实地勘测,仅靠十几个渔民的口头叙述,也根本不可能将千礁海的水情况摸清楚。
“高丽人利用千礁海的复杂浅海地形进行水军集结,也是一开始就清楚我们的战船造脊吃水深的特点,”林缚指着地图上千礁海的位置,说道,“一旦高丽水军在这里完成集结,将大举南下儋罗岛。”
“高丽步军也在光州以南大规模集结,可见高丽人此战的意图,已经不仅仅是想救回海阳郡兵了,”赵虎说道,“他们是想用水军运步军南下儋罗岛,与我们在这里大打一战!”
“这倒也不能怪高丽人,水陆都受到干扰,仅仅是派水军过来,很难将甄封与海阳郡兵都接回去!”林缚说道。
“换作是我,派水军将甄封一人接回即可,而不是冒险动员南部三郡渡海来打此战,”宋佳微蹙秀眉,分析道,“当然了,在东胡使臣的胁迫下,就算高丽国主想将四千海阳郡兵丢弃在儋罗岛,也不可能了。”
宋佳的话听上去残酷了一些,但强行组织这样的会战,对高丽人来说,更不能算是好的选择。想比较即将要冒的风险,丢弃四千海阳郡兵,对拥有两三百万丁口的高丽人来说,不算多大的损失。
“有东胡人在背后胁迫,但也有高丽人的患得患失,”林缚说道,“认真说来,他们不是没有胜机,我们的压力并不轻啊!”
高丽人冒险要打此战,林缚心头也不会轻松。淮东军与儋罗王军目前在各方面都占据优势,但最终要面对总数将近三万人的高丽军队,一旦失利,整个海东局势将面临崩盘的威胁。
儋罗岛才有三个西沙岛大小,交战双方的兵马将近四万,战局一旦展开,就没有可供迂回的战略纵深。也就是说,一旦不能将高丽人封锁在西归浦城里,野战再失利,那就极可能反过来,给高丽人反围困在济州城里。
“这一战,我们吃了亏,但也摸清楚高丽水军的大本营在莞岛,从莞岛到西归浦,就一百三十余里。即使高丽水军的战船主力多为单桅、双桅,顺风过来抵达西归浦北部海湾,也只要用掉两个时辰,”葛存信计算着高丽水军大本营距儋罗王城的距离,说道,“我们在北面海上的哨船,就算能及时现高丽水军大规模出动,等消息传回来,水营主力再从济州塞出,当时风向又是逆行,肯定来不及在西归浦北面的拦截高丽水军……亲卫营与儋罗王军,倒是要做好与高丽人在西归浦附近进行会战的准备!”
儋罗岛与高丽之间的海峡不算多宽,而淮东军在儋罗岛北海岸没有港口及补给基地能够驻泊水营主力。
由于不清楚高丽人的出动时机,水营主力平时都驻泊在济州港,只能派小规模的舰队,对那一片海域进行巡防,封锁高丽人的哨船、斥候船。
若高丽水军准备充分,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差,渡过海峡,将援兵送入西归浦城。
虽然还不知道高丽人最终会给困守西归浦城的甄封送多少援兵过来,能肯定的,林缚已经不能从崇州再抽调兵力了。
在儋罗岛上,林缚能够调用的兵力有步军司中军六营步卒,骑军司八百骑兵,儋罗王军虽编有六营,有战斗力的、能放心拉上战场的也仅是两营,其他四营王军都是新编,暂时只能当辅兵使用。
“我认为,还要继续加强东滩营寨……”赵虎说道。
淮东与儋罗联军兵力也有限,只是在外围建有两座大营,将甄封及海阳郡兵封锁西归浦城。
一处最早筑造的日出山北麓营寨,主要封锁西归浦面向内陆的南门;一处在西归浦城东北角的一座临海矮丘上建了东滩营寨,主要封锁西归浦面各内陆的东门。
西归浦的西门与北门,与海滨接近很快,没有建封锁营寨的足够空间,将来也是高丽援兵主要登陆通道。
这边目前以北麓营寨为主,还兼扼守西归浦城通往济州的要道。
“你说说看。”林缚要赵虎将他的理由说出来,供大家考详。
“我们这次只要将高丽人赶出去就算胜利,而高丽人显然是想将我们赶出去,一旦援兵登上岸,就不会再甘心给我们封锁在西归浦城中不得出,”赵虎说道,“儋罗岛的地形也简单,豌豆壳似的,日出山在中央高高耸起,形成中央高、四周低的地势。我们假定最终登陆作战的高丽援兵超过一万人,对我们拥有兵力上的优势。高丽人出南门,走西麓前往济州,道路最近,但由于日出山山势在西不在东,西麓接海,地形局促,不利高丽人将优势兵力展开。而且高丽人出南门,就直接受到我北麓营寨的压制,仅有两三里的崎岖空间出兵,十分的狭窄。出西归浦东门,貌似会受到东滩与北麓营寨的夹击,但往东地势开阔,更有利于高丽人将优势兵力展开,他们一旦能将优势兵力展开,也无需担心受到我们的夹击……我以为,高丽援兵登岸后,主要兵力会出东门展开,眼下就需要加强东滩营寨,我建议那里的兵力应加强到两营甲卒。”
“为何不撤了东滩营寨,将兵力集中到这边来,与高丽人决一死战?”儋罗王世子李继问道,“毕竟这边扼守着南下济州城的要道,不宜给东滩营寨再分兵力了!”
“即使考虑到高丽人会在兵力上占优,但我们也不是处于绝对劣势,没有必要放弃战略上的主动,而完全的采取守势。”周普略加解释道。
儋罗王世子倒是从小就习兵书,但受限于儋罗岛的狭地,对兵法很难有真正的认识跟体会。这边两处营寨相距不到七里地,能依为犄角,哪有可能放弃东滩营寨,独守这里的道理?
林缚低头思考着,习惯性的敲打着桌沿,似乎没有听到儋罗王世子的疑惑,过了好久,才问诸将:“你们知道啄木鸟是怎么吃虫子的吗?”
“……”诸将一怔,不知道林缚突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会战的战场,不是我们能选择的,就应该在西归浦东门以东一带,那就让我们像啄木鸟吃虫子一样,将高丽人吃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