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皇宫,秦弈还在想,其实这皇帝说的话本身没什么错,有圣君英明、治政清平,那确实是真能养气运的事情,可比寄托于什么宝物有意义。问题就是这货太没数了,他是不是那个英明之君自己不知道吗?
灵虚察言观色,知道秦弈有些失望,便道:“其实陛下还是聪明之主……”
秦弈摆摆手:“知道了。”
追根溯源,该算是李青麟坑了大乾吧。如果没“收服南疆”这码事,说不定这个皇帝还没这么飘……真是想不到一个名义上的附属能造成这样的心理变化。
所以说王朝因果,牵一动全身,你真的不知道掺和某件事会对亿万民众造成多大的影响,不轻易触碰是对的。
灵虚知道没法说,便很是亲近地问秦弈:“道兄回观否?前些时日新得好茶,你我品茗论道,暂忘烦恼,不亦快哉?”
这位也很有趣,从道友到前辈到仙长到道兄,称呼不知变了多少次,这是在俗世之中修行的必修课吗?秦弈倒是觉得这老道士挺好玩的,可以再考察考察品性。如果这大乾真没救了,他品性也确实可以的话,不如把他带万道仙宫去,起码那些各殿办事员是能做做的。
不过眼下他可没有跟灵虚去喝茶的雅致,寒门大概还在孟轻影皮鞭之下瑟瑟抖呢:“酒肆的朋友还在等我,改日再与道兄品茗吧。”
“那酒肆的胖掌柜……”灵虚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似乎有点那个,妖气?”
秦弈奇道:“这种时候,你还在意这个?道兄也不像这么迂腐的人吧。”
“倒不是迂腐,贫道会忍不住想,这事情是否与妖怪有关。”
秦弈正要回答不可能,话到嘴边却停住了。寒门自己没这手段,不代表他后面那位没有……
虽然可能性不大……可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他拍拍灵虚的肩膀:“我有数了,多谢提点。”
回酒肆的路上,一直没说话的流苏终于吱声了:“这大乾皇帝加太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建议你和孟轻影合作,把他们给掀了。那皇宫里面必有镇运之宝,夺了自用也好,给南离也好,强过给这些废物浪费。”
秦弈忍不住笑:“又在怂恿我干坏事。”
“说得你没这么想似的。以前你要是不同意,反对的语气可不是这样软趴趴。”
“哈……”
“诶,你说程程会不会也掺和在这事里了?说来她有动机。”
秦弈道:“妖怪公然在人世立国,招致的各方打击她承受不起。让寒门关注人间事,不过是让自己不会太过闭塞,她一直很有远见。如果说她有一定动机的话,倒是有可能把这龙气拐走到妖城去,是她可能做的事情,所以我不敢肯定。”
“如果确实她有掺和,你会破坏她的计划吗?”
秦弈犹豫片刻,没有回答,只是道:“这事情没弄明白具体因果,暂时不做任何决定,乱加假设那叫庸人自扰。搞清楚了再说吧。”
流苏跳出了棒子:“你是讽刺我庸人?”
秦弈不动声色地做了个把它摁回去的动作:“别在大街上乱现身。”
“白痴,我只是个魂体,想让你看见才是个白雾小人,不想让人看见那就谁也看不见我,除非他是晖阳!”
秦弈怔了怔,低头看去,果然根本看不见流苏在哪里。
很快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往手臂上一路往上跳,最后坐在他肩膀上不动了。
秦弈咧了咧嘴,心情反而变得好了起来,大踏步走回了酒肆。
进门就看见孟轻影斜靠在窗边,居然在看书。寒门苦着脸坐在柜台里,咕哝着谁都听不清的话语,愤愤然地这里擦擦那里摆摆,活像个被逼着干活的伙计。
连妖力都没被封印,确实如自己此前所料,寒门与万象森罗宗相安无事,孟轻影并不会随随便便又对一个不知底细的妖怪势力启衅。
老实说秦弈与寒门的关系根本就不是朋友,古墓之事坑过秦弈还挨了揍来着,此番找他问话还得狼牙棒威胁,得到的答案还不尽不实呢。孟轻影也该知道拿他威胁秦弈放弃任务并不现实,最多不过是威胁秦弈的善良,觉得她是被自己引来的,不会对此不管不问罢了……
所以秦弈一定会回来看看的,这就是双方默契中的结果。
见秦弈回来,寒门吁了口气,累瘫似的趴在柜台上:“累死我了……秦弈你个死没良心的。”
秦弈觉得有点好笑:“你们这是在演哪出?孟姑娘有意经营酒肆,强迫掌柜的沦为打工仔?”
“谁爱要这个破酒肆?”孟轻影头也不抬:“这脏兮兮的地方,到处不是油垢就是灰尘,坛子到处乱摆,一点都不整齐,看着难受得要死。也就你们这帮臭男人,在这种臭气熏天凌乱无章的地方还能吆五喝六。”
寒门道:“那你可以不呆在这,请你来了?”
“嘶……”秦弈后仰少许,看不出来,钢铁直男啊!
孟轻影放下书,美眸森冷地盯着寒门。
寒门把抹布一丢,挺胸道:“这厮回来了,我们可以联手了,才不怕你。”
“呵……”孟轻影悠悠道:“我却觉得,这厮此番回来,和我合作的可能性更多几分。”
秦弈坐在她身边,一起靠着窗,瞥了她手中书一眼。
《南离人物志》,这一页正好是《秦弈传》。
对于自己成了传记中人这事,秦弈一直是觉得怪怪的,居云岫念一段也就罢了,这亲眼看见文字真觉得老脸火辣辣的,很是别扭。孟轻影却似是觉得很好看,就这一页翻过来覆过去反复的看,好像里面有花似的。
秦弈无奈道:“以你的神识记忆,这么看几遍都能倒着背了吧,还看什么啊?”
“我在看文字之中隐含的东西。”
“哟,看不出还是个文化人。”
孟轻影淡淡一笑:“南离虚国师位,永待弈归,这可以理解。但秦弈为什么还愿意担着国师之名,徒留羁绊,而不是恢复山野闲人身份呢?”
秦弈心中一跳,眯起了眼睛。
孟轻影悠悠道:“当然是因为心有牵绊,南离之中有什么对秦弈很重要,不愿割舍。舍弃这个名号,似乎就割裂了什么……这是一种加在自己心中的纪念。”
秦弈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大乾拿南离是没办法的,但我万象森罗宗可是很有办法。”
秦弈的神色从所未有的冰冷:“此前你我恩怨不过私人恩怨,希望你拎得清,不要把这种恩怨擅加旁人,演变到不死不休的程度。”
孟轻影好奇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哈”地笑了:“真是,从来看你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便是举着狼牙棒敲人都有一种意态洒脱。这还是第一次见你压着心中的惶急与暴怒,似有滔天巨浪隐在海底,爆就是天崩地裂。”
秦弈冷然不语。
孟轻影饶有兴致地问:“南离摄政女王,昭阳大长公主,李青君?”
秦弈淡淡道:“与你无关。”
“啧……真是奇怪。”孟轻影放下书本,手指支着脸蛋想了好一阵子,才有些喟叹地道:“一个天才修仙者……只要不陨落,几乎必然腾云晖阳一路高歌,寿达数千载的仙人……你若与明河为侣,我倒还能理解。可对一个凡人女子牵绊如此,岂不是人恋蝼蚁,惹人笑?”
秦弈沉默片刻,慢慢道:“你们道仙人非人,我却道仙先有个人字旁。此道不同,多说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