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北郊,京军大营。
往日肃杀森严的军寨,在此刻,已然笼罩上了厚厚一层阴云。
京军十二团营,如今还驻守京城的六个团营,已然彻底戒严。
只不过,相比较这戒严肃杀的气氛,在效勇营军寨,气氛,却是颇为诡异。
往日同为袍泽的京军,此刻却已是兵戈相对,互相对峙,可双方对峙将士,却完全没有兵锋相对的紧张意味。
虽然保持着阵型,但看一个个将士的神色,显然,并没有丝毫紧张,甚至还有不少将士隔着军阵挤眉弄眼着。
在这近乎轻松的气氛之间,效武营都指挥使汤鼎立毫无顾忌那兵变之军阵前,骂骂咧咧的同时,还不时踢上两脚,那兵变将士,也不敢反抗,只是嘿嘿笑着躲闪着。
“牛三,你个王八犊子,想造反嘛?”
“他娘,你们这群小王八羔子,跟着瞎起什么哄!”
“你他娘的还有脸笑,等将军过来,老子看你们怎么收场!”
言语虽是轻松,但汤鼎眉宇间,却难掩后怕之色,要不然他反应及时,及时戒严,阻止的人心的鼓动蔓延,不然的话,这一次,还真的无法收场了!
毕竟,对军心的鼓动,他也没少推波助澜。
但再怎么推波助澜,他也绝对不想现在就闹腾起来!
毕竟,上头的那些大佬敢算计谋划,他小小一个都指挥使可不敢,顶多暗戳戳的推波助澜一下。
“大人,俺们就是气不过!”
“秦公带着咱们打生打死,那些当官的,不配合支持就算了,还弹劾秦公,背地里还捅刀子!”
“这是人能干的事嘛,俺们就是气不过!”
那名为牛三的效武营千户依旧是愤愤不平的嚷嚷着。
这话,也顿时引得不少将士为之仗言,一时之间,这军阵之前,喧嚣骤起,一众将士,亦是嚷嚷個不停。
就在这喧嚣之间,不知谁突然唤了一句将军来了,这骤起的喧嚣,亦是如被摁下了定格键一般,戛然而止。
随即,便只见军阵分开,通道之中,脸色阴沉得李修,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之下,策马飞奔而来。
原本还叫嚣个不停的将士,一个个顿时如鹌鹑一般,嘴巴紧闭,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胆子都挺肥的嘛!”
“谁起的头,让本将好好看看,到底是何方英雄好汉,胆敢在军中煽动军心!”
李修勒动缰绳,环视着眼前的这数千“兵变”将士,冷声道。
“是俺!”
牛三没有丝毫犹豫,几步上前,噗通一下跪倒在李修面前,猛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昂首注视着李修。
“怎么,煽动军心,违反军规,你还很有理?”
李修俯视着这跪倒的赵均,这个曾经自己的亲卫,他亦是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嘲讽一句。
“俺是犯了军规,俺有罪!”
牛三昂着头看着李修,瓮声瓮气的说着。
“将军您就是砍了俺脑袋,俺也认,但俺就是气不过,将军您这么尽心尽力的对他们,他们竟然还这般对将军您!”
“就跟那说书先生说的那个卸……卸啥子杀啥子一样,太膈应人了,俺就是看不过!”
听着这话,再看着这滚刀肉般的混货,脸色阴沉的李修,也不禁脸颊一抽,呵斥道:
“你个憨货,当初叫你读书你不读,话都说不清楚,还有胆子煽动军心!”
“来人,带下去,重打三十军棍!”
“给本将狠狠打,让这王八犊子长点记性!”
“打完之后关起来,没有本将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将军,俺……”
牛三还犟着要说什么,一旁几名机灵的同营士卒,连忙冲上前,一把堵住牛三的嘴,连拖带拽,便将牛三拖了下去。
“你们还杵在这里干什么?”
“是准备看戏嘛?”
李修环视一眼一众兵将,冷声一句:“哪里来的,回哪里去,该认罚的,自己去军法官那里领罚!”
这话一出,一众所谓兵变的兵将,立马一哄而散,各回各营。
很快,这硕大的校场之上,除了李修及一众亲卫外,便只剩下了效武营都指挥使汤鼎孤零零站着。
他也想走,但为一营主将,但麾下出了这么大的幺蛾子,他哪里敢走!
“怎么,罚站嘛,你还准备杵在那里杵多久?”
李修瞥了一眼那杵得笔直的汤鼎,一句话,那汤鼎便立马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
“让你当都指挥使,你就当成这样?”
李修翻身下马,环视一眼已经恢复秩序的效武营军寨,随即,才转身问道。
“是末将失职,末将甘愿领罚!”
汤鼎没有推脱丝毫,立马应声。
“有功则赏,有过则罚,都指挥使降为副都指挥使,再出问题,伱就找个屯田卫所,自己去种地吧!”
“将军放心,末将保证,效武营,绝对不会再出任何问题!”
汤鼎立马保证道。
李修问:“说说吧,是什么情况?”
“就是牛三那小子,自朝堂的消息传到军中后,那小子就天天嚷嚷着,今天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就闹出了这般事情……”
汤鼎立马解释着。
“所言非虚?”
李修深深的看了一眼汤鼎,再问。
“俺怎么敢骗将军您啊,这事真来得突然,俺都被吓一跳!”
“嗯……”
李修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已经发生了,再论原因,已经没有太多意义。
现在需要考虑的,是这次所谓兵变的影响!
如今正值军改关键时刻,纵使已经完成初步军改的卫所营兵,也还未曾彻底稳定,也经不起太大风波!
他能容忍江南乱,那是因为江南承平太久,烂到根子里了,不大破大立,未来只会遗患无穷,江南再乱,也不过是将所有隱患全都暴露出来而已。
但北方却不同,蓟镇,大同宣府,陕西山西四川河南,京城直隶,几乎大半个北方,都曾被兵锋席卷,很大程度上,原本根深蒂固的弊病已遭乱兵重创,正是重整山河的好時机。
不管未来如何,至少在这个时间段,北方绝不能乱!
但……
思虑之间,李修也不禁看向那皇宫方向,这一次意外之事,恐怕会深深刺激到那太后已经极其敏感的神经。
况且,就论最近的这些咄咄逼人,就可清楚看出,并非是经验老到的两位阁老会做出的事情,
显然,真正的主导之人是谁,很是清晰。
而,如今,不管是居心叵测者,还是忠心体国者,在撕破与他李修之间的脸皮后,也没了其他选择,只能紧紧的攀附在以太后为名义的皇权之下,寻求法理大义上的优势。
也就是因为这个法理大义上的优势,才让无数心怀叵测者,如同嗅到血腥味苍蝇一般,云集而来。
而对忠心体国者而言,这个法理大义,更是无法抗拒的存在!
也正是因为手握着法理大义,才让毫无根基的太后,能够在短短大半年时间内,便汇聚庞大的权利。
若是文官掌握这些权利,李修倒也不惧,能熬到朝堂上,也不会有蠢货,三思而后行,是基本的素质,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彻底撕破脸皮的。
但对一个政治经验浅薄的女子,一个长期处在担忧忐忑中,且已经爆发的女子……一个如今必然再受刺激的女子……
况且,女性本弱,为母则刚……
这样一个女子,谁都很难预料到,她会做出什么事!
况且,之前的咄咄逼人,就已經很是清晰的显露了这位太后的心理状態了。
思绪流转,李修却似察觉到了什么,蓦然转身,看向那营寨门口的方向,隐隐约约,似可见两名穿官袍者,被执守将士拦在了营寨之外。
“去把尾巴擦干净,别让人抓到小辫子了!”
李修目光闪烁,朝汤鼎摆了摆手。
瞥了一眼营寨门口的那两道身影,汤鼎顿时心知肚明,连忙领命退下,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