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墙脚这种事情,虽然听起来似乎不太好,但真正的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如果艾瑞莉娅真的能挖走娑娜,那她无疑将会更加清楚地了解到德玛西亚一路走到今天的原因,这对于她日后返回艾欧尼亚、重整初生之土有着重要意义。
而且,在艾瑞莉娅看来,挖娑娜这件事,还真的挺有可行性的。
在现在的新德玛西亚,以艾瑞莉娅这个外人的角度来看,娑娜的身份是很特殊的。
作为北境三巨头之一,在新德玛西亚成立之后,拉克丝登基称帝、伊诺在御法者内部担任重要职务,但娑娜却仿佛失去了权力一般,并未进入新德玛西亚的权力中枢。
虽然文化艺术总长、艺术支援协会主席的身份也算是显赫,但文化领域从来都不是什么实权部门,现在艾瑞莉娅对新德玛西亚的政权结构也算是有所了解,她非常清楚办事员和御法者才是现在新的德玛西亚最重要的部份,与之相比,文化艺术领域只能算是偏门而已。
对于新德玛西亚的局势,艾瑞莉娅的理解是没问题的。
办事员、御法者和改组之后的德玛西亚三军,就是这个国家赖以支撑的三条腿。
和这三个组织相比,文化艺术领域顶多算是一根尾巴。
而且,现在德玛西亚的文化艺术领域之中,大量充斥着过去的旧贵族――虽然拉克丝在北境已经推行了十几年的义务教育,但哪怕是现在,德玛西亚真正的文学家、艺术家也大多是贵族出身。
艺术教育是相当奢侈的事情,在拉克丝的计划之中也向来被排在比较后面的地方,在人们吃饱喝足之前,它从来都不是需要被主要关注的方向。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旧贵族在文化艺术领域时至今日依旧有着一定的影响力,虽然和过去的时候比不了,但至少艺术家已经可以算是旧贵族们现在最能拿得出手的身份了。
这种情况下,娑娜担任着文化艺术总长,怎么看都给人一种“不得重用”的感觉。
此外,根据一些小道消息,娑娜所在的布维尔家族也和其他的贵族家族一样,在新德玛西亚建立之后遭到了清算,大量财产被充公,布维尔庄园也被改造成为了社区花园,大量艺术品被送进了雄都大博物馆。
虽然这之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巴雷特布维尔作为嘉文四世的死忠,反对拉克珊娜登基,但如此处置方式,恐怕也难免会引起娑娜的不满。
实际上,哪怕在现在的艾瑞莉娅看来,如此处置手段也实在是有些过于严厉了,哪怕是对于艾欧尼亚长老和僧侣们相当不满、对于保守派天然存在着厌恶的艾瑞莉娅,也认为娑娜属于被牺牲者。
可惜艾瑞莉娅没有意识到的是,这份牺牲是值得的。
正是因为布维尔家族都被如此处理了、冕卫家族都在回归了密银城遭受了拆分,其他贵族在面对新德玛西亚的处置之时,也的确说不出什么话来。
那咋办嘛!
北境三巨头对于自己家,那简直是一个比一个的狠,拉克珊娜登基之后拆了冕卫家族、娑娜主持了布维尔家族的财产审查工作,伊诺的哥哥到现在连个小队长都没混上,这使得三巨头在内部清理的时候,行事可以底气十足、毫无顾忌,全然没有了忌惮。
而这一点,哪怕艾瑞莉娅抱着虚心学习的态度,一时半会也并不能够理解。
客观上说,艾瑞莉娅的确有如此做的资本,因为她虽然出身尚赞最大的宗族赞家,但她现在却几乎已经是孤家寡人一个了――赞家上下几乎所有的男丁都死在了艾欧尼亚战争之中,尚赞曾经最大的家族如今只剩下一片孤独的坟茔。
正是因为真正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苦,艾瑞莉娅才会发自真心地认为和亲人亲昵没有任何问题,所以当长老们拿出了“不要让更多艾欧尼亚人因为战争而死亡、不要让更多艾欧尼亚的孩子失去他们的父母”的理由之后,哪怕艾瑞莉娅和诺克萨斯人是真正的不共戴天,但她还是接受了停火,没有继续组织崴里反击。
总有一些事情,失去了才知道其珍贵。
从一个学习绸舞的小姑娘成长为艾欧尼亚的领袖,虽然艾瑞莉娅有很多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但她这一路走来所经历的痛苦和磨难,却是所有人都难以想象的。
没人能够想象,一个出身名门的小姐,在去普雷希典学习绸舞、学成归来的时候,看见偌大的赞家庄园都变成了诺克萨斯驻地、自己所熟悉的父亲和兄长都因为他们“英勇的反抗”而被安置在了花园内的坟茔之中是怎样的绝望。
没人能够知道,一个之前从未学习过战斗技巧的女子,是怀有怎样的一种勇敢,才选择了在诺克萨斯人打算夺走赞家徽记作为战利品的时候,选择了刺杀,用赞家徽记被砸碎之后的破矩之刃,舞出了一曲十面埋伏后的逃出生天。
没人能够理解,在诺克萨斯大军高歌猛进、艾欧尼亚方面没人能够轻撄其锋的情况下,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姑娘为什么会在这个至暗时刻加入到民兵之中,并在一次次的战斗之中,带着破矩之刃冲锋在前,渐渐成为被拥戴的领袖。
没人能够预料,曾经在各种庆典上被视作是庆典舞蹈的绸舞,在绸缎被浸染了鲜血之后,会爆发出多么强悍的力量,会鼓舞起多少人的勇气,也没人能够预料,作为庆典仪式一部分的绸舞,在战火之中意义渐渐超过了庆典本身。
没人能够体会,在普雷希典被大军重重围困,成为了斯维因计划之中的瓮中之鳖后,在普雷希典人甚至已经在寻找着体面撤离的方式时,艾瑞莉娅鼓起了怎样的勇气和力量,选择了潜入诺克萨斯的大军之中,去联系后方的俘虏。
没人能够明白,身怀国仇家恨的艾瑞莉娅,又是在做了多少自我说服之后,才接受了和诺克萨斯人和谈,她不会忘记赞家庄园内的遍地坟茔,不会忘记纳沃利行省的赤地千里,但在最后,她选择了站在了艾欧尼亚活着的人这边。
正是因为很少有人能想象这些,所以他们不会知道艾瑞莉娅做出选择的原因,也不会预料到她离开政坛之后的一夜白头,无法体会到她心中无法抒发的痛苦,无法明白她再次鼓起勇气去外面看看、寻找那颗他山之石究竟需要怎样的勇气和力量。
在德玛西亚,文化艺术总长不是一个重要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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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艾欧尼亚,相信万物有灵的艾欧尼亚人却更在意自己内心的感受,艾瑞莉娅相信娑娜作为一个艾欧尼亚、作为一个艾欧尼亚战争的难民,应该能和自己产生共鸣。
她的力量、她的才华、她的知识,在初生之土会有更加广阔的发展空间!
……………………
在同娑娜会晤之前,艾瑞莉娅做了很多的准备。
然而,从一开始,这场会面就走向了艾瑞莉娅所完全无法预想的方向。
首先是娑娜本人。
艾瑞莉娅之前从不知道,娑娜其实是一个失语者,她不能说话,沟通都靠手中的华。
然后,是娑娜对于文化艺术总长的认知。
艾瑞莉娅也没想到,娑娜本身是真的很喜欢这些,她喜欢演奏,喜欢音乐,喜欢聆听人们的心声、将人们的意志连接在一起。
所以对她而言,文化艺术总长是一个完美的工作。
在意识到了娑娜此时的心情之后,艾瑞莉娅的心底甚至隐隐产生了几分嫉妒。
没错,就是嫉妒――从某种意义上说,艾瑞莉娅看向娑娜的时候,仿佛正在照一面魔镜。
童年的艾瑞莉娅非常幸福,有慈爱的奶奶、严格的父亲、照顾自己的哥哥们,虽然学习绸舞有点难,但她还是很喜欢舞蹈的,打小时候起她就梦想着能在尚赞的丰饶庆典上跳一支绸舞。
而童年的娑娜却并不幸福,她第一次被人发现就是在孤儿院外,和华一起,而且随着年纪的增长,她被发现先天失语,哪怕最简单的情绪表达,也需要借助华才可以做到。
但是,随着诺克萨斯侵略者的到来,两个人的人生却仿佛迎来了一场两级反转。
艾瑞莉娅家破人亡,曾经的爱好现在却变成了杀戮的手段和鼓舞士气的仪式,时至今日,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发自真心地跳一曲绸舞了,当她看着娑娜轻抚琴弦、和人交流的时候都在享受音乐的时候,艾瑞莉娅的羡慕简直要控制不住地变成嫉妒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暴戾开始在她的内心滋生,哪怕很清楚当时的娑娜其实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她离开艾欧尼亚的决定都不是自己做出来的,但她还是会不可避免地想到战争到来之时,自己和对方的差异。
留下的人经历了一路的艰难困苦,哪怕最终战胜了敌人却终究全功未尽、最后狼狈离开,心灰意冷。
反而是早早逃避了战火的人,在异国他乡功成名就,可以在自己最喜欢的领域,进行着自己最喜欢的工作。
艾瑞莉娅和拉克丝不同,她并不善于表演和掩饰,哪怕在战争之中她也很少会执行什么复杂的计划,鼓舞人心更是靠着自己的一腔赤诚,所以在她的情绪发生了变化之后,哪怕理智告诉她这不是娑娜的错,她依旧失去了执行自己预定计划的能力。
她没法再用自己的情绪感染对方,更无法让娑娜感知到自己的坦诚和决心,甚至艾瑞莉娅隐隐有了一种想要起身离开的冲动――在他乡遇故人之后,她才意识到,似乎艾欧尼亚战争给自己刻下的心魔,哪怕离开了初生之土也没有丝毫的消解。
这种滋味无疑是相当令她痛苦的。
然而,由于艾瑞莉娅并不擅长掩饰,所以同她交谈的娑娜非常清楚地感知到了她的情绪。
“你在痛苦。”娑娜的手指拂过琴弦,“你有所渴望,也似乎有些不甘心,你在压抑着自己,艾瑞莉娅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话,或许你可以和我说说。”
“……”
艾瑞莉娅沉默不语,心中默默思考着离开的理由和借口,以及如何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自然一些。
“放心吧。”娑娜继续拨动琴弦,“我是整个德玛西亚嘴巴最严的人。”
说哑巴是嘴最严的人,这无疑带有几分黑色幽默的意味――但考虑到娑娜是在说自己,这份黑色幽默的背后,又隐隐有了几分豁达。
听到了这句话的艾瑞莉娅,下意识紧锁的眉头稍微有了几分松动的痕迹。
感受到了对方的动摇,娑娜再次通过华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我听说艾瑞莉娅小姐很擅长绸舞,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曾经想过,也许有一天,我或许能成为芝云丰饶庆典上的一名琴手。”
“可惜还没有来得及学习丰饶组曲,我就离开了艾欧尼亚――哪怕后来我从一些艾欧尼亚商人的手里,得到了丰饶组曲的谱子,自己弹奏起来也始终少了几分味道。”
艾瑞莉娅沉默不语。
丰饶庆典的音乐和舞蹈都是仪式的一部分,它们不是单纯的舞姿和声音,而是同灵界的一种联动,没有了沟通万灵的能力,哪怕音乐分毫不差,也的确不会有那种味道。
就像是现在的艾瑞莉娅,她很清楚丰饶之舞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节拍,但哪怕没有破矩之刃,她的舞姿却总是充满了杀伐的气息,让人完全感受不到丰收的喜悦。
“来吧,艾瑞莉娅小姐,和我合作一曲。”虽然已经感受到了艾瑞莉娅眼神之中的抗拒,但娑娜还是笑着站起身来,主动发出了自己的邀请,“将什么都放在心里,除了沉重之外注定一无所获。”
艾瑞莉娅并不想跳舞。
但鬼使神差地一般,当她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娑娜的私人音乐室,而娑娜已经清理出了一大片足够她起舞的空间,并抿着嘴、抱着华等在了角落里。
这种情况下,艾瑞莉娅索性站在了音乐室的中间,干脆地呼唤起了破矩之刃。
跳就跳吧!
下一刻,随着丰饶仪式的音乐响起,在和弦的共鸣声中,艾瑞莉娅缓缓地俯下了身子,如同一支被秋风拂过的麦子,开始了丰饶之舞。
只不过,和丰饶庆典上的如沉甸甸的麦穗一般的舞者不同,心中有几分破罐子破摔意味的艾瑞莉娅,索性挺直了自己的脊背,如同她在普雷希典的战场上一样。
而见到了这一幕,娑娜的嘴角则是出现了几分微笑,她似乎心有所感,在丰饶组曲的旋律之中,加上了几分英勇赞美诗的金戈铁马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