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之后,韩煊伏杀哲别,打退蒙古军的消息,经由露布飞传渡海,报到了益都。
上一次蒙古军突入山东的时候,造成了太可怕的死伤。定海军辖境内,几乎每一户百姓,都有亲眷家人死于蒙古军肆无忌惮的暴行。而郭宁素以蒙古军为大敌,定海军也一直都依靠军府的文书、流行的院本、学校的宣传,强化这个概念。
所以,当信使疾驰而入,带来胜利的消息,城中军民无不欢呼喜悦。
去年在山东打败蒙古军的那次,虽然战果辉煌,但整场战役放在蒙古军大局南下,横扫半壁江山的背景中看,只能算黑暗而血腥的失败中,那一点点的微光。
数月前郭宁在辽东的胜利,对山东的百姓来说,又太遥远了点。绝大多数的百姓耳目闭塞习惯了,他们没办法想象大海以外的战争。
眼前这场胜利却不同。
这半年来,随着辽东和山东两地往来日趋紧密,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习惯于在生活中看到从辽东来的货品,见到从辽东来的人。潜移默化之下,他们开始把定海军视为疆域横跨大海的政权。
所以,辽东的胜仗,也是定海军的胜仗!百姓们欢呼跳跃,定海军打败了蒙古人!
更重要的,在于战果。
此前在山东的胜利,固然杀死了许多蒙古人,还抓住了拖雷,拿他交换了许多钱粮物资。但大体而言,普通百姓们只把那位四王子与日常所见官宦人家的郎君相提并论,下意识地觉得拖雷是个无能之辈,并不理解他的才能和地位。
哲别却不一样。这位神箭将军是蒙古人的重将,宿将,他的名声,在诸多北疆溃兵出身的将士们耳中,可称如雷贯耳。甚至还有不少人曾经与他在战场放对,吃过亏的。
山东本地的百姓对这名字或许不那么熟悉,但很快就会得到军户子弟的解说。
“你不知道哲别?”
“黑鞑大汗手下最凶恶的四个将军号称“四狗”,你不知道?”
“你娘的,笑什么?蒙古人就是这么称呼勇将的!咱们就是被那些“狗”杀得人头滚滚啦!”
“这样,这样,前两天的院本伱是看过了,那刘皇叔手下的关羽、张飞两位将军,你晓得么?晓得就好。”
“嗯,我再问你,过一阵子就要元旦,你家门口那两张门神爷爷的图样,乃是唐朝太宗皇帝手下的秦叔宝、尉迟恭。这两位将军,你晓得么?也晓得?那就更好!”
“我告诉你,那哲别,就是黑鞑大汗手下的关羽、张飞、秦叔宝、尉迟恭!这样的人物,带着成千上万的人马来到辽东,才打了一仗,就被咱们的韩总管带人杀了,这代表什么?”
“代表咱们定海军的大将比蒙古人的大将要强。”
“代表我们定海军郭宣使的力量,也比那个蒙古大汗要强!”
“代表咱们定海军谁也不怕,郭宣使也就能一直给大家伙儿,给你们这些夯货吃上这口安稳饭!”
说话之人越说越响,起初身边众人奉承,最后半条街的人都连连叫好,于是他的情绪变得高亢,忍不住哈哈大笑,像是他自己打了胜仗一样。
而倾听他言语的人里,也有人忍不住感慨:“定海军强盛如此,真是我们的福气。当日咱们跟随船队抵达莱州,人心惶惶的时候,怎知道会有这样的运气呢?人的命运呐,就都不知道,自己不可以预料……”
边上有少年的声音恭敬道:“父亲说得是。”
益都城里,百姓欢呼的声音传到了帅府。
郭宁和亲近幕僚们商议的事务的偏厅,距离外头的街道不远。于是郭宁刚起身站到偏厅屋檐下,就听到了这么一通言语。
“在街上嚷嚷的是马老六!这厮,想是喝过酒了,嗓门大的吓人。”郭宁微笑着对徐瑨道:“在墙外说话的父子,是严实的世交李世弼和李昶父子。父子二人在经历司管勾文字。”
马老六是郭宁在馈军河营地收拢的部下,因为特别擅长伺候大牲畜,所以年初被郭宁调去提举军马,和李霆的岳父王扣儿搭档。但这厮实在没什么管人管事的本领,最后还是回到帅府,替郭宁和侍从们养马。
李世弼和李昶父子,则是先前骆和尚从济南带回的难民之一。如今父亲固然官运亨通,儿子也很受郭宁的重视,常常调在身边,侍从日常的公文笔墨。
但此时此刻,郭宁并不特别注意这几个熟人。
使他愉快倾听的,是那么多百姓的欢呼。他预料到百姓们会高兴,但没想到百姓们的喜悦如此强烈。
他注意到,很多投入定海军麾下不久的军民,也因此感受到了定海军的力量,愿意坚定地站在定海军的阵营里。
那欢呼声里蕴含的情绪,让他感受到了力量,也感受到了责任。
“蒙古人有多少?百把万?”郭宁满意地道:“山东、辽东两地,我们有数百万军民,只消军民志气如一,何惧蒙古?”
此时移剌楚材留在厅堂里,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舆图。
就在数日前,他还断言除非郭宁亲自提兵出战,否则谁也不是哲别的对手。却没想到,韩煊一鸣惊人,干得如此漂亮。
而且,盖州、复州一带,还得了个绝大的优势傍身。
这几日从辽东各地传来的军报里,每一份都提道,天寒地冻,开始下雪了。今年冬天,比往年要暖和些,早就该下的雪,迟迟不见影踪,但天时毕竟是天时,就算晚些,总会到的,而且一来,就是漫天大雪。辽阳府以北,甚至到了雪没及膝的程度。
“这一仗下来,成吉思汗必然忌惮辽东的力量。又因为大雪封路的影响,他也没法继续往辽东调派大军作战……他根本就没法打仗!”梁询谊试探地道:“或许,我们这个冬天,能过得安稳了?”
移剌楚材看看军报,再看看舆图,有些忧虑地叹了口气。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是,老韩这一仗,打得太好了。那成吉思汗是身经百战的枭雄,可不是吃了大亏以后,还恍若无事的人!接下去,我们是不是安稳尚未可知,但一定会有人要倒大霉。”
这时候,郭宁走了回来。梁询谊问道:“宣使怎么看?”
郭宁反问:“晋卿有何高见?谁会倒霉?”
移剌楚材默然半晌:“中都城里,咱们有两位老朋友在,是不是得赶紧联络下,给他们提个醒?”
在定海军众人商议的同时,北方的大雪已经连绵多日不见停歇。
有些道路上积雪太深,以至于战马都不愿跋涉,希律律地嘶鸣不止,非得骑士下马在前,牵着缰绳强行引路。而骑士们奔走半日以后,眉毛和胡须上都会被积雪覆盖,人和人对面站着,都看不清彼此面容。
梁询谊很熟悉北方的气候,他说得没错,这种这样的天气,绝不适合行军打仗。
但他终究是个文人,而且还出身富贵,颇经膏粱文绣。所以他也就不能理解,蒙古人的坚韧强悍究竟到了什么程度,而他们在成吉思汗的督促之下,又会爆发出怎样的动力。
沉痛悼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