扼元玉帐初鸣鼓第八百二十二章新恩北方局面重大变化的消息传到临安,便如一枚巨石,带着千钧之力坠落,纵然临安朝堂如深潭死水,也难免翻卷波涛。
对此史弥远早有预料。
这几年来朝堂的稳定局势,他挺满意的,并不愿意出现什么变动。皆因无论变动是好是坏,总会有居心叵测之人试图加以利用,也总会波及到身据最高处的宰执。
当日李云在茶馆里,用更大的富贵来引诱史弥远,史弥远只觉得好笑。这些北方人动刀子可以,动嘴皮子不行,他们自家对南朝政局的认识幼稚异常,竟似把大宋的权臣当傻子看了。
当然,北方强大军事集团的崛起确实不可阻挡,大宋也必须加以应对。而对内对外的应对各有其原则,对外,要以最小的投入,进行最大的投机,试图获取最大的利益。对内,则是稳字当头,一切都不能动摇史弥远本人对朝局的掌控。
所以宣缯回来以后,史弥远没有在临安城的相府见他,转而直接将他招到位于西湖葛岭的别墅里,私下会见。史弥远近年来经常称病告假,把朝廷大小事务从都堂转到宰相的别墅,这一回的目的,则是尽量延缓北方消息在临安城里的传递速度。
史弥远把养病不出视为常事,嘉定前期好几次称病告假,还不过数月。五六年间,威势渐成,便「决事于房闼,操权于床笫」,深居简出,不知所在,完全把都堂议事制抛在一边,擅权程度远远超过了韩侂胄。
没想到,郭宁的寥寥数语还是传了出去。而且只一日内,就在临安形成了风潮!
是河南方向的走私商贾得到了风声?是宣缯回程时说漏了嘴?是葛岭别墅里有内女干?煽动这风潮、利用这风潮的又会是谁?
史弥远依靠政变上台,依靠平衡朝局维持地位,他对第三项最是敏感,立即授意。
当晚,葛岭别墅里参与接待国宣缯的仆佣、婢女、厨子、车夫,连带着史弥远很喜爱的萧鼓乐队和一批舞女,俱都急病而亡。
他又连夜与亲信们商议,最后决定,形势既不分明,本方阵营须得不动如山。眼下最好把北朝的使者李云拱出来,让他跳一跳,推翻先前的传闻,进而便能从各方的动向里,探究出谁在其中搅风搅雨。
当时宣缯对此,有些疑虑。他说:「这些定海军的下属臣僚们,个个精明强干,与此前大金国粗疏使气的女真贵胄大不相同。况且,这李云在临安活跃了半载,手底下是有些人脉的,万一他闹出别的事来,不给我们增添麻烦么?」
他这话一出,新任临安府尹的袁韶顿时出来应声。
袁韶说道,李云这厮虽有些小聪明,但他在班荆馆里困了一个月,能做的终究有限。何况,他在临安城里结交的终究是酒肉朋友,能用来做事的暗线,其实只有一条,也就是起自海商周客山到沿海制置使章良朋,再经过承天宫透入班荆馆的这若干人。
整条暗线,全都已经在我袁某人的掌控之下,保准他们闹腾不出半点花样。
袁韶是史弥远的明州斳县乡党,也是大儒袁燮的弟子、庆元***时的倒霉蛋,身份背景很适合执掌静水流深的临安。此前他在太常寺主簿任上,与东西两金协调岁币输送有功,立刻就被破格提拔成了临安府尹。
史弥远对他寄予厚望,也希望他以此为由头,在本方阵营中崭露头角。新任府尹既然信心十足,史弥远轻捋胡须,心情好了很多。
随即众人议定,明日里由史宽之出面,和老相识李云接洽,史嵩之、薛极两个从旁协助;至于太学生们,各家有各家煽动的本事,袁韶也正想显一显手段。
任务安排完了,史弥远好好睡了一觉,次日凌晨起身,在别墅里等着从赤岸方向传回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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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保证他密切掌握
情况变化,探子不仅分布在赤岸,也去了士子们伏阙的丽正门和大内方向,北使应当去游玩的承天宫,还有太学生们从临安去往赤岸时必经的上塘河,每个方向都至少分布了十个精细人,俱都骑乘从北地重金购入的快马,随时禀报。
要针对局势变化作出指示,非得精神十足才行。史弥远往日里饮食清淡,以攀附天童寺高僧宏智正觉转世,今日却让厨房上了一碗笋泼肉面,特地吃得饱些。
刚掂起几根面条,探子隔着重重冰箔纱帘报道:「启禀相爷,袁府尹的人口才便给,已经使太学生们闹腾起来了!」
「好!再探再报!」
细嚼慢咽吃了半碗面下肚,又有探子来报:「启禀相爷,太学生们已经绕道城北,到处搜罗船只!」
史弥远点了点头,吩咐厨房再上两个麻团。
笋泼肉面吃了大半,两个探子齐到。
一个道:「启禀相爷,大公子已经邀约了李云出外,也吩咐他痛斥太学生们,以正视听了!」
另一个道:「太学生们纠集了三十多艘上小船只,从余杭水门浩浩荡荡东行,快到赤岸桥了!」
「好!」
史弥远把盛面的碗推开。这时候麻团送到,他却不想吃了。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四五圈,他吩咐婢女把檐下的纱帘拉开两重,好方便他往外看得清楚。
婢女应声出外,环佩叮当连响。在书房下首落座的袁韶怕史弥远听得心烦,便提着袍脚,上去殷勤帮手。
环佩轻响声里,忽又混入了沉重脚步。
是谁如此无礼?史弥远心中刚一个念头闪过,四五名探子狂奔到堂前,咚咚叩首,却无人言语。
「怎么了?何以如此慌张?」史弥远沉声喝问。
几名探子彼此对视,有人颤声道:「相爷,小的们不敢说。」
「焉有这道理?你们赶紧说来!」
「那北使李云忽然怒斥大公子伪造消息,又骂子由公子给定海军的威风抹黑,一边骂着,一边给了他们三拳!」
另一名探子在旁颤声补充:「打了郎君一拳,打了子由公子两拳!」
「这厮怎敢如此无礼!须不是在消遣我?」史弥远大怒拍案起身:「袁韶,你带些人亲自去赤岸,给我看住了他!」
袁韶连忙拜伏领命,拜倒的时候,才发现几个探子战战兢兢,竟不起身。
「你们还有什么事?」
「相爷,府尹老爷,那李云是个凶横的。大公子吃了他一拳,血流满面,倒地不起;子由公子吃了两拳,至今晕厥不醒,恐怕将有性命之危。」
史弥远从书房里猛冲了出来。
他的相貌十分威严,这时候怒气冲天,更是威势骇人:「他怎么敢?他怎么敢?来人,备轿!不,备马!」
随着他的呼喝,数以百计的侍从往来准备,别墅里一片纷乱。
史弥远很少骑马出行,备马的速度慢了些,其实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史弥远却急得接连叱骂了好几个仆役。总算马匹鞍鞯齐备,牵到了书房跟前,外头马蹄急促,又转为奔跑脚步。
第五拨的探子入来跪伏。
「宽之伤势如何?嵩之呢?还活着吗?」
那探子磕了个头,低声道:「咳咳,两位公子的情形,小人不知。薛老大人还在施救呢。」
「那你来此禀报什么?」史弥远怒喝。
「那北使李云从太学生队伍里,揪出了韩侂胄的幼子韩熙。」
「嗯?」
史弥远忽然冷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