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徐志穹悄悄离开衙门,带上藏形镜,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门口非常热闹,两万死者的家人,正在大理寺门前等着讨说法,大理寺官员纷纷出来安抚, 隔着一条街都能听见震天的哭声。
程定松正在发表演讲:“诸位,且听本卿一言,本卿奉陛下之命审理此案,明日定给诸位一个公道……”
大理寺本就没有高品修者,徐志穹直接用藏形镜潜入正堂,找了片刻, 找到了一个封筒, 封筒上注明着判书。
徐志穹小心揭开封蜡,打开一看,果真是明天要用的判书。
判书上写的清楚,要让武栩挫骨扬灰,还要专门铸个铁人,让他遭万人唾骂。
徐志穹换了一份新的判书,放回封筒,用胶粘上封蜡。
这胶是当初从童青秋那里要来的,专门用来粘封蜡,徐志穹手段干净,没留下半点痕迹,打扫手尾,本来就是判官的基本素养。
接着他又找到了自己留下那份证词,也拿了一份新的,替换了进去。
大理寺的事情办完,徐志穹去了梁玉明的府邸。
梁玉明府上有不少宦官,梁玉明本身也有四品的金蚕,再用藏形镜不行了,肯定会暴露。
徐志穹躲在了院墙下面, 附在老鼠身上, 钻进了梁玉明的卧房。
梁玉明此刻正在看证词,所谓证词就是讲话稿,证明他自己清白。
看了两遍,梁玉明拿起证词,朗读了起来。
想在证词上下手太难,他一直拿着证词不离手。
徐志穹看了看梁玉明的卧榻,悄悄爬了上去,嘴里吊着悬囊竹,做了些手脚。
直到子时,梁玉明把证词放在烛火上,烧了。
他把证词的内容全都背了下来,明天可以慷慨激昂自证清白。
他揉了揉眉心,疲惫的躺在床上,脑袋接触到枕头那一刻,突然觉得一阵刺痛。
梁玉明一惊,赶紧把枕头检查了一遍,发现并无异样,怀疑是自己太乏累了,且换了个新枕头,睡去了。
换也晚了, 你中招了。
我真想现在砍死你,可现在砍死你没用。
……
离开了世子府,徐志穹去了凉芬园,进了地道。
本以为陶花媛出逃,宫里会加紧戒备,没想到却如陶花媛所料,梁玉瑶不敢声张,宫里平静如常。
徐志穹这次没去玉瑶宫,他去了东宫。
太子正在和两个太监摔跤,把两个太监摔的鼻青脸肿,他自己也弄得满身灰尘。
又摔了两局,太子突然听到了老鼠叫,拍打拍打身上的尘土道:“滚吧,让本宫清静会。”
两个太监终于解脱了,赶紧跑了出去。
太子来到墙角,看了看那老鼠。
“兄弟,你来作甚?”
老鼠用爪子蘸着水,在地上写了一行字:明天你爹去不?
太子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他去,我们都得跟着去,但不亮身份,都混在平民里头。”
皇帝也去。
这厮有三品修为,他要下黑手,还真不好应对。
太子似乎明白徐志穹的心思,低声道:“三位长老也在,他不会轻易出手。”
三位长老也在,这更得加小心了。
徐志穹点点头,正要离开,太子呼唤一声:“兄弟,别做蠢事,来日方长啊。”
徐志穹回头看了一眼太子,转身钻进了院子,走的无影无踪。
……
离开了皇宫,徐志穹沿着望安河走了一圈,走到了熟悉的巷口,徐志穹猛地钻到了一个卖花姑娘的身后。
卖花姑娘一惊,赶紧回头:“徐,马,你……”
徐志穹捏了捏夏琥的脸蛋,笑道:“娘子,想我么?”
夏琥锤了徐志穹一拳:“贼丕,你跑哪去了,这两天可急死我了!”
“怎地,急着改嫁么?”
“莫说笑话,快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徐志穹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包袱,“这是几个人的罪业,我给他们写了一纸赦书,他们立了大功,你且帮我送到赏善司去,看能不能从轻发落。”
夏琥接过包袱,皱眉道:“你自己怎么不送去?”
“我这两天事忙,顾不得了。”
“你忙什么事?”
“这能说与你么?都是机密的事情!”
夏琥摇头道:“你不说我便不送!”
徐志穹一脸堆笑道:“好娘子,我里面还写了文书,这些功勋都归你!”
“你到底要做什么?”
“等办完了事情再告诉你,娘子越来越俊了,让我亲一口。”
徐志穹伸着嘴过来了,夏琥一把将他推开:“贼丕,恁地没正经!”
徐志穹嘿嘿一笑,把包袱塞给夏琥,转身走了。
转过巷子,夏琥突然从身后追了上来。
“徐,那个,马,你,官人!”
徐志穹没回头,只顾往前走。
叫官人都留不住,夏琥追上去,从背后紧紧抱住徐志穹。
“官人,我知你受了委屈,也知道你们千户受了委屈,官人,别理这些凡尘俗事了,凡尘不值得!”
徐志穹摸了摸夏琥的手,身形突然消失不见。
夏琥四下寻觅,找不到徐志穹,哭得满脸是泪。
……
徐志穹没走远,他回了自己的房子。
白天睡议郎院,晚上出去巡夜,这房子好久没住过了,里面堆满了灰尘。
徐志穹跳到隔壁院子看了一眼,黄氏和妙莹母女都睡下了。
他又回了自己的屋子,往草席上一躺,美美睡了一觉。
还是自己的屋子里睡得踏实,可惜啊……
次日天明,昭兴帝换上了便服,准备出宫。
对于事件的处理结果,昭兴帝颇有感叹:“这罪责竟然也能算在武栩头上,苍龙殿的三个老东西,和稀泥的本事委实了得。”
陈顺才在旁道:“陛下,圣德长老和圣慈长老几番袒护梁玉明,圣威长老独木难支呀。”
昭兴帝冷笑道:“你以为梁季雄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他是在为朕着想?都是一丘之貉罢了,让他们斗吧,他们不斗,朕的日子岂能安生?”
陈顺才又道:“陛下,怀王父子不能不防啊。”
“谁说不防?多留他们两天狗命,另有用处,”说话间,昭兴帝长叹一声,“我真有点可怜武栩,但凡对朕有几分忠诚,他也不至于落到这般下场。”
……
徐志穹从掌灯衙门的小舍里走了出来,穿了一身整洁的青衫,带上了青灯,神采奕奕来到了衙门口。
乔顺刚等人都被押送了出来,见了徐志穹个个破口大骂,孟世贞想上前踹徐志穹一脚,被武威营的军士塞进了马车上。
屈金山上前道:“孩子,我知道你为难,咱们不能丢了良心啊!”
话没说完,屈金山也被塞进了马车。
马车上有阴阳法阵,里面的骂声传不出来,何芳亲自押送马车,看到徐志穹,神色有些惭愧。
“徐灯郎,何某奉命行事,你不要怪罪我。”
徐志穹笑道:“都是身不由己。”
阴阳司还来了不少阴阳师,都是太卜派来的。
苍龙殿三长老向太卜许诺,只要今天的事情顺利了结,就撤去包围阴阳司的军士。
……
钟参带着武威营、青衣阁、掌灯衙门众人前往西集闹市,一路上,姜飞莉怒视徐志穹,恨不得把徐志穹吃了。
尉迟兰看着徐志穹,五味陈杂,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徐志穹跟在钟参身后,若无其事的走着,等到了西集,围观者人山人海,三省六部各大官员都已到场,大理寺卿程定松站在木台上,等待宣读罪状。
程定松让徐志穹站在他身边。
徐志穹带着笑容站了过去。
这是个很丢人的事情。
在平民的眼里,徐志穹是武栩的帮凶,是他们的仇人。
在提灯郎眼里,徐志穹是背叛千户的畜生!
在大小官员眼里,徐志穹是个小丑,是个笑话。
总之在所有人眼里,他都不是东西。
徐志穹微笑的看着所有人。
梁玉明也站在了台上,站在程定松的另一边,徐志穹看了他一眼,他懒得看徐志穹。
钟参面带愧色,不敢看徐志穹。
俯视台下,徐志穹看到了梁季雄,穿着平民的衣衫。
身边还有两个老头子,应该是另外两位长老。
他看到了梁大官家还有太监陈顺才,身边还站着太子和几位公主,也都穿着平民的衣服。
徐志穹还在人群中看见了一张让他作呕的脸,周开荣!
这厮答应过武栩,永远不回京城,现在武栩死了,他又回来了。
这个跳梁小丑还不安分,带着一群儒生吵吵嚷嚷。
“武栩狗贼!还我亲人!”
“还我亲人!”
“掌灯衙门的畜生,不得好死!”
“让这群狗贼千刀万剐!”
浩然正气之下,围观的平民被点起火来,跟着一起呼喊,但其中也有不同的声音。
在木台旁边,捆着十几个人,被打得遍体鳞伤,他们是御史台几位御史和龙图阁和天章阁的几位学士。
侍御史王彦阳高声喊道:“冤啊!武侍郎冤啊!武侍郎救了咱们大宣啊!咱们欠着武侍郎一条命啊!武侍郎冤枉!梁玉明,你个逆臣贼子,两万冤魂看着你,你当遭千刀万剐!”
在过去这两天时间里,这十几人四处奔走,为武栩喊冤。
他们和武栩非亲非故,但他们脊骨没断,凭一腔正气和一身傲骨为武栩鸣冤,结果被刑部和大理寺抓了起来,打了个半死,被绑在台下示众。
程定松命众人肃静:“今日本卿,奉陛下之命,以大宣律法,严惩罪徒,上告社稷,下慰苍生,取判书来!”
大理寺丞亲自送上封筒,程定松要当着众人的面拆封,表示没有徇私枉法,这是大宣公开定罪的规矩。
拆开封筒,拿出判书,程定松的手抖了一下。
手指被什么东西刺破了,判书上好像有针。
众目睽睽之下,大理寺卿不敢失仪,赶紧打开判书,看了一眼,他没敢念。
内容和他此前写的不一样。
什么情况,判书怎么被调换了?
他看了看大理寺丞,刚要开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咒术已经生效了。
徐志穹捏着传音牌,看了大理寺卿一眼,开始传音:
“程大人,昨日听你一番教诲,在下受益匪浅,你是铁骨铮铮的忠臣,在下钦佩万分,在下很想向大人学习,可在下天资愚钝,有些东西学不到精髓,大人曾说,纵使为陛下千刀万剐,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一点,在下学不会,劳烦大人当面指点!”
徐志穹在自己手心挠了一下。
程定松感觉身上被割了一刀。
这一下疼得他眼泪流出来了。
“不行啊,你不光眨了眼,怎么还哭了?”
徐志穹听到了程定松的声音,被改良的传音牌可以听到对方的心声:
“徐志穹,你用了什么妖法?你想怎样?”
“你照着判书,一字一句念下去就好,千万别念错了。”
“你敢威胁本卿!本卿宁死不屈!”
“好!我就喜欢你这有骨气的人!”
徐志穹五根手指一起在手心挠了一下。
程定松当即求饶:“别,别,饶我,饶我,我念……”
“还特么千刀万剐,就这几刀就受不了。
武千户骨头碎了多少次?你特么还有脸跟他相比?念!”
程定松能说话了,颤抖着声音念道:“怀,怀……”
“念大声些!”徐志穹又划了一道。
“怀王世子梁玉明,图谋篡逆,勾结蛊门邪道,至京城作乱,残害苍生两万余人,此贼十恶不赦,罪不容诛!”
话音落地,闹市一片寂静!
梁玉明瞠目结舌看着程定松,骇然道:“程大人,你说甚?”
台上所有官员万分惊愕,只有程定松和徐志穹面无表情。
台下的平民睁着眼睛张着大嘴,看着台上,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昭兴帝皱起了眉头,默不作声。
三位长老惊愕良久,粱世禄最先反应过来:“有咒术!那个提灯郎用了咒术!”
梁功平懂阴阳之术,念起咒语试图解咒,解了几次,却没能解开。
那个提灯郎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手段。
徐志穹早就做了防备,得知昭兴帝和三位长老要来,他昨夜联络了太卜。
阴阳司,青灯闪烁,太卜神情亢奋。
“狂生,老夫且随你疯一回!”
徐志穹又挠手心:“接着念!”
梁功平想用“七品技能“奸佞无息”,让程定松无法开口说话。
太卜白须翻飞,破了梁功平的技能,神情越发亢奋!
程定松喊道:“礼部左侍郎武栩,率掌灯衙门二百余提灯郎,与蛊门邪道血战一夜,武栩以血肉之躯,击杀虿元厄星,救万民于水火,救大宣于水火,乃大宣扶倾救危之英雄,大宣,大宣……谁若……”
程定松念不下去了,下一句太粗鄙。
“给我念!”徐志穹连挠了几下。
程定松声嘶力竭道:“大宣之人,皆欠武侍郎一条性命,谁若恩将仇报,诋毁武侍郎,谁就是,就是畜生,就是禽兽,就是王八蛋!”
万千之人,哗然一片。
平头百姓,纵使没读过书,也能听得懂这番平铺直叙的判决!
这是判决!来自大理寺的判决!
梁玉明指着程定松道:“狗贼,谁指使你污蔑我!”
话没说完,一块石头飞了上来,砸中了梁玉明的脸。
死者的家人在朝着梁玉明扔石头!
“狗贼,还我爹娘!”
“狗贼,还我夫君!”
场面一片混乱,官员们不敢开口,梁玉明擦去脸上血迹道:“程定松,我问你话,你为何栽赃于我!”
徐志穹在旁道:“世子,别慌,我是证人,我给你作证,当初你拐走京城二百多名女子,为了熬脂膏,炼嚣绒,后来被掌灯衙门抓了,你逃了,苍龙长老护着你,瞒天过海,你逃过一死,嚣绒没炼成,你又炼了血颚,血颚还不够,你又养了一千多蛊士,你还从蛊门招来了几百名蛊族修者,你还把虿元厄星招来,害了两万多人命,你个杂种养的,你是怕大宣万千苍生赶不尽杀不绝吗?”
“奸贼!恶徒!”梁玉明破口大骂,“你构陷皇室,论罪当斩!”
徐志穹叩打了一下悬囊竹。
梁玉明体内的悬囊破了,他突然不说话了。
四品金蚕,咒术杀不死你,毒药毒不死你,放火烧不死你,刀枪砍不死你,但你害怕一样东西。
当初你让范宝才暴走的药粉,被童青秋仿制出来了。
悬囊里不仅可以装咒术,也可以装药粉!
现在悬囊破了,你该显形了!
周开荣见场面失控,赶紧喊道:“诸位稍安勿躁,听我一言,徐志穹血口喷人!此贼是武栩同党,是个杀人如麻的恶徒,我的侄子没有招惹过他,却死在了他手里,怀王世子忠厚贤良,襟怀坦荡,岂能容你,诋,诋毁……”
周开荣声音越来与小,他发现梁玉明的身体出现了变化。
腰变圆了,头变尖了,肩膀变窄了,四肢变短了。
这场面他再熟悉不过,他的家仆范宝才曾经在他面前变过身。
人海之中,惊叫连连:
“快看,他变虫子了!”
“他,他,他不是世子吗?”
“妖怪!怀王世子是妖怪!”
徐志穹一步跳起,冲向了周开荣,暴走的梁玉明,紧追徐志穹不放。
徐志穹一闪身,梁玉明正扑在周开荣身上,张开巨口,露出鳌牙,要吐丝。
周开荣嘶声喊道:“金蚕,这是蛊门金蚕!救我!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