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王和公孙文说了半天的燕子和刀,实际上说的是怀王和皇帝之间的关系。
怀王是燕子,皇帝是拿刀的人,如果燕子不反击,势必被刀砍死。
怀王自然听得明白其中的暗示,但却没有说破。
说到底,他还是不信任公孙文。
“先生, 莫再说什么刀和燕子,寡人今日不想听这些血腥,咱们接着说学问。”
公孙文点头道:“殿下要说学问,某便与殿下说学问,只是有一句话,要提醒殿下,某观近日风云变幻, 燕子羽毛将有损伤。”
说完这一句, 公孙文再也没说起刀和燕子。
送走了公孙文,怀王神情忧虑,命人叫来了苦修工坊坊主林安生。
林安生不时便至:“师尊,传弟子前来有何吩咐!”
怀王一笑:“秋夜无眠,心思烦躁,且找你来叙话,哪有恁多吩咐?这里没有别人,你也不必拘谨,坐下来与寡人喝几杯。”
两人对坐,共饮了几杯。
怀王问道:“近日工坊诸事繁忙么?”
叶安生点头:“不瞒师尊,陛下要在破奴苑新修一座行宫,弟子忙于筹备人手物料,忙的焦头烂额!”
“寡人也曾听过此事,陛下为何要在破奴苑新修皇宫?”
林安生摇头道:“这事情弟子也想不明白,原本的行宫并无损坏, 陛下为什么非要新建一座行宫!”
怀王道:“秋狝将至,工期也确实紧了些,你为何不去破奴苑亲自督工?”
林安生摇头道:“我去能怎地?就算有三头六臂,又能使出多少力气?这行宫建的成最好, 若是建不成,弟子也无计可施,任凭陛下责罚就是了!”
“放肆!”怀王道,“你这是什么话!身为苦修工坊坊主,怎敢不把圣旨放在心上?”
林安生低头道:“弟子只是觉得委屈,陛下做事太随性,根本不顾及臣子的难处!”
怀王叹道:“陛下自有陛下的安排,你照着吩咐做事就好,平时在工坊里千万不能有半句牢骚,工匠紧缺,且多招募些人手,至于用料,破奴苑应该不缺木材。”
“师尊,弟子缺的不是木材,是石材,陛下要用石料做行宫!”
怀王嘶一声道:“这却难为人了。”
林安生连声长叹:“师尊,弟子做梦时都在想, 若是这官家由你做该多好。”
“却又胡言乱语!”怀王大怒, “日后再敢说这样的话, 莫再做我门人!”
林安生不敢说话,怀王也平复了下来:“我在老宅存了一批石料,本是要修建别院的,你先拿去用吧!”
“这可使不得!”
“有甚使不得,拿去吧,一座别院而已,却又不是紧要事情。”
林安生满脸愧疚:“弟子欠了师尊太多!”
怀王笑道:“就当是我欠了你吧,你既是不想去猎苑,这些日子就不要去了,先在京城待着,我也去求求情,看看陛下能不能宽限你几天。”
林安生走后,怀王独自在书房默坐。
皇帝大兴土木,难道真的只是贪图享乐?
公孙文是太子伴读,他在宫里的消息也算灵通,他说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伤了羽毛,会是哪几根羽毛?
皇兄,你的心思为什么这么难捉摸?
我主动向你示好,且看你如何回应。
……
第二天,怀王亲自派人把石料送到了苦修工坊。
一路马车成龙,百姓议论纷纷。
“这么多好石料,都是怀王家的?”
“把这多石料送到苦修工坊作甚?”
“没听说么,怀王要在破奴苑修建行宫。”
“怀王在破奴苑修行宫?那不是梁大官家的猎苑吗?”
“谁的说的清楚,怀王的儿子都造反了,在京城里杀了那么多人,这事不也不了了之?”
“说到底,还是苍龙殿护着怀王!”
……
怀王主动示好,等待昭兴帝的回应。
可昭兴帝可没做任何回应,在朝会上,他根本没有提起猎苑的事情,更没有提起石料的事情。
倒是有两份奏章让怀王胆战心惊。
一是御史台侍御史马德光上奏,兵部尚书柳英斌涉嫌通敌,应严查!
二是御史台督察御史陈和光上奏,吏部尚书闫博元涉嫌贪赃,应严查!
这两个人,都是怀王的心腹。
这两条罪名,只要查,就能坐实。
这两名御史平时默默无闻,怎么今天突然冒出这么大动静。
更让怀王感到紧张的是,这两件事情再度激起了一些臣子对怀王的怒火,王彦阳等一批御史纷纷上奏附议,要求严查二人,同时严查怀王!
昭兴帝的态度依旧暧昧,先将此事交由内阁处置。
被公孙文说中了,这是真的伤了羽毛,还可能伤了筋骨!
散朝之后,怀王通过多方渠道打探消息,却无半点回音。
刀要来了,当真刀刀封喉。
……
翌日,怀王设宴再请公孙文,公孙文欣然赴宴。
“殿下,今日还要探讨学问么?”
怀王笑道:“公孙先生学富五车,寡人纵使穷尽一生,也学不到先生一二,今日请先生来,是想再问问先生燕子与刀的事情,
此前却被先生说中,我堂前一只燕子,只求在房梁之上寻一安身之所,不想真被执刀之人伤了羽毛,不知先生可知执刀之人,到底是何心意?”
这次公孙文来,就是为了打探消息,他想知道皇帝对他到底是什么态度。
公孙文道:“幸好只是伤了羽毛,若是伤了翅膀,却再也没有还手之力。”
怀王叹道:“燕子只想安然度日,不想与人争锋!”
公孙文一笑:“这话当与提刀之人去说,只怕燕子叫破喉咙,提刀之人也听不进半句。”
“当真没缓和么?”
“刀已出鞘,哪还有什么缓和?第一刀要伤了羽毛,第二刀便要砍了翅膀,第三刀下来,燕子这条性命就没了!”
公孙文的暗示非常明显,怀王已无退路。
“依先生之言,燕子还有什么手段能自保?”
“此前已然说明,燕子想要自保,手中必须有刀!”
怀王无奈笑道:“区区一只燕子,哪里提得动刀?”
公孙文仰天长叹:“殿下终究信不过我,存亡关头,仅在殿下一念之间,公孙文斗胆一言,殿下再无决断,性命只在朝夕!”
公孙文把话挑明了,这却在怀王意料之外。
他只和公孙文吃过两次饭,对公孙文明显没有足够的信任,可公孙文把话说到了这一步,却不能继续和他绕圈子了。
“先生醉了,且到书房稍作休息。”
怀王把公孙文请到了书房,吩咐阴阳修者布置了法阵,屏退众人,也当面把话挑明:“寡人手里确实有把刀,但这把刀还不够锋利,而今贸然出手,只怕刀毁人亡。”
说出这番话,是想看看公孙文有没有应对之策。
如果公孙文愿追随怀王,且能想到应对之策,且把他留在王府,做个谋士。
如果公孙文想不出应对之策,怀王会立刻将他杀了灭口。
公孙文思量片刻道:“若待宝刀锋利,只怕殿下已身首异处,梁显弘不日便要下旨,削减殿下府兵,随后再对殿下发难,直至抄家灭族,殿下以何抵挡?”
梁显弘!
公孙文直接叫出了昭兴帝的名字!
对皇帝无人臣之礼,属大不敬,这条罪名足够斩首,公孙文表明了态度。
他愿意追随怀王。
但怀王还是不信他。
公孙文接着说道:“况且殿下手上不止一把刀,北方战事已起,图奴很快就要攻破涌州!”
怀王一惊:“先生何以得知此事?”
公孙文笑道:“图奴早在一月之前起兵,北疆涌州早已告急,兵部压住塘报不发,当是殿下授意!空穴来风必有因,柳英斌通敌的罪名,却不是御史捏造的!”
怀王默而不语,叩动了书案下的机关。
这人不能留,他知道的事情太多!
公孙文似乎没有察觉,继续说道:“梁显弘早已收到消息,暗中命车骑将军楚信筹措人马粮草,三日内便要离开京城,北上抗敌,
楚信一走,京中却少了一员强敌,阴阳司太卜与梁显弘素来不睦,纵有帝位更迭,太卜也必当坐视不理,
皇城司指挥使钟参受困皇宫,必定对梁显弘怀恨在心,不仅武威营无人调动,钟参本人也会作壁上观,
殿下但有一把利刃,京城之内,还有何人是殿下敌手?”
怀王道:“别忘了还有苍龙殿三位长老。”
“三位长老!”公孙文一笑,忽听耳畔风响。
怀王身后的屏风之中,突然钻出一名男子,脸戴面具,手执长剑,直刺公孙文咽喉。
怀王叩动机关,就是为了让此人杀了公孙文。
公孙文没有躲闪,剑锋刺在咽喉上,没进皮肉,却见公孙文手上的折扇断成了两截。
这厮有修为?
怀王大惊,正要退到屏风后面,那里有条密道可离开书房。
忽听公孙文喊道:“殿下,可否再容我一言!”
浩然正气袭来,挡住了怀王的脚步。
怀王战战兢兢道:“先生请讲!”
公孙文看着那名男子:“此人可有杀道四品修为?”
怀王点了点头,这是他暗中培养的一名幕僚,名唤华成晖,有四品下的杀道修为。
公孙文道:“据我所知,自武栩死后,大宣境内,只有一人有四品杀道修为,乃武彻书院院长林天正!”
怀王低声道:“这就是寡人的那把刀!”
公孙文叹道:“殿下,若只有这一把刀,莫说想斩下梁显弘的首级,却连陈顺才的首级都砍不下来!”
华成晖举起长剑再度上前,公孙文怒喝:“匹夫焉敢无礼!”
先是循礼之技,让华成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又用怀仁之技,让华成晖失去战意。
怀王大惊,站在屏风旁边不敢动。
公孙文上前一步:“殿下,不能再迟疑了,待梁显弘率先出手,万事休矣。”
怀王后退一步:“先生,寡人有意,奈何力所不及!”
公孙文双膝跪地道:“殿下,公孙文不才,愿以微末之身化为利刃,为殿下争得九五之位!为大宣江山迎来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