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阴县城,在这个客栈还不算流行的年代,因为地处南北交通要冲,却是有一家客栈的。
赶车的宋老实背着苏有道进了客栈,要了一家上房。
他有点后悔接下这趟活了,苏有道出的钱够丰厚,足够他在蒲州城赚上一年,所以他才兴高采烈地接下了这趟活。把钱交给媳妇儿收好,就赶着大车上了路。
可谁知这苏先生却是个病篓子,头两天还好,看着只是有点萎靡不振,谁料一路行来,病情却越来越严重。宋老实慌了,这要是苏先生死在半路,他可有嘴也说不清了。
宋老实从苏先生的囊袋中摸出串钱来,好说歹说地哄那同样不愿重症病人入住的客栈掌柜点了头,把苏有道背进房间安置好,挠头想了想,又去县里请了个大夫。
那大夫看了苏有道的病情也是摇头,说他病的不清,须得好生休养,再要上路折腾恐怕就得一命呜呼,然后忽啦啦开了一大堆药。
宋老实又使苏有道的钱叫店里小二去照单抓药,很快苏有道的房中便有浓浓药味传出,经久不散。
苏有道被宋老实灌了一肚子的汤药,又复昏沉沉睡去。宋老实疲惫不堪,便在旁边打了地铺想歇息一下,却听得着高烧的苏有道不断地呓语,什么太子、皇帝,徐徐而进,胜卷在握一类的……
宋老实害怕了,这苏先生显然快要病死了啊,这都说上胡话了,他要真死了……
宋老实很老实,没经过什么世面,胆子也小,他就只是一个赶车的而已。一想到要摊上人命官司,要去官府,要等苏先生的家人赶来,还要对他百般盘问,他就怕的不行。
怕极了的宋老实忽然记起,因为和掌柜的掰扯是否允许苏先生入住的问题,结果最终忘记了登记他的籍贯、姓名,登时松了口气。于是,他籍口去接大夫,赶着他的大车,溜了……
客栈掌柜的跳着脚儿地骂了一下午,骂累了便去找了坊正来做中人,证明这苏有道实是客人抛下的病人,生死与其无关。这才捏着鼻子专门拨了一个小二来,对苏有道死马当活马医着。
宋老实很老实,并没卷了苏有道的钱囊逃走,那钱袋中颇有几锭金银,倒是足以支付他在店中的消费,所以掌柜的倒不用担心自掏腰包,只担心徘徊在鬼门关的苏先生,一个不小心就此一命呜呼。
鬼门关,三门峡三关之一。
相传大禹治水时,凿龙门,开砥柱,在黄河中游这一段形成了“人门”、“鬼门”、“神门”三道峡谷,三门峡即由此得名。这段水域极是凶险,据说平均每过三条船,就要沉一条。
事实上虽然没有这么夸张,但要过三门峡之险,可想而知。
但上上下下的船只,并未因此而减少。
因为走这船运,只要成功一次,所获之丰厚收入,就足以抵得船毁人亡的损失,人命,不值钱。
货物,尤其是粮食,这条水道就是重要的供给线。
因为关中虽有平原,亦称富庶,但毕竟狭小,容量有限,一旦人口膨胀超过了它的承载能力,或者遇到旱灾产生粮荒,就很难满足当地的需要。
而越是盛世,人口越多,人口越多,当地能供给的粮食就越紧张,若从巴蜀运粮,需要翻越秦岭和巴山两座大山,那简直是不可想像,所以这条水道就尤其显得重要了。 事实上在隋朝时期,关中做为都城所在地却时而缺粮的弊端就已显现出来了。隋文帝就曾因为关中无粮,而跑到洛阳暂住,隋炀帝更是干脆把都城搬到洛阳,为的就是解决这个问题,可不是因为小说家们
所说的贪图洛阳繁华。 此时关中作为庞大帝国的权力中心,除了官宦人口还有大量驻守的军队,消耗的粮食更多,所以这条商道虽然凶险,却也异常地繁华。李世民这年代还好,后来的帝王,时常要从长安跑去洛阳,就是为了
吃饭问题。
等后来高宗时候,关中饥荒,高宗让太子留守长安,自己率大队人马到洛阳去“就食”。因情况紧急,出行仓促,皇帝的随从人员中竟然都有人半途饿死,可见缺粮之严重。
最惨的是唐德宗时期,关中粮仓空空如也,禁军领不到粮食,眼看就要哗变。在这个节骨眼上有米运到了,德宗皇帝大喜过望,跑到东宫对太子狂呼:“吾父子可以活下来啦!”
堂堂天子,竟一至于斯,所以长安后来之没落,无关其他,就是因为以当时的运输条件和地理条件,已无法继续担负都城的作用。
而此时的关中,倒还可以,黄河古道的运输,也能基本满足都城的供给需求。一路行来,东下的,西上的船只络绎不绝,经过一些沼泽地带时,还能看到大片的白天鹅飞来此地栖息过冬。
船上有军士无聊,便有人以箭矢和弹弓射鸟,只是船泊不得岸,纵然射死了,也无法拎到船上来,尝一顿天鹅肉。
后来李鱼现了这一状况,勃然大怒,将那用弹弓子的军士罚了三顿不许吃饭,而那用弓箭的,则以无端消耗军械为由,就在船头,每人打了二十军棍。 那时生态较之后世不可同日而语,后世来此栖冬的白天鹅也有上万只,这时怕不有十数万只,打死几只实在不算什么,所以那些军士只当李总管如此大雷霆,是因为治军严厉,却未想到这厮骨子里还算
半个动物保护者。
“这就要过三门峡了么?”
李鱼按了按袍内穿戴的自制救生衣,心中惴惴。
一个行军司马道:“是的,李总管,我军战舰庞大,可要过此三关,却也不能说毫无凶险。尤其昨夜上游下了一夜大雨,水流更急了。若是我们能等上一阵,待水势小了再走,其实最是保险……”
李鱼道:“这洪水几时可以消减下来?”
那行军司马道:“一天一夜,待明日此时,应该就会正常了。”
李鱼摇头:“不成,李绩大将军轻骑出关,行进神速,我等若是捱上一天,只怕反要落在他们后边,如今也不知齐王那边情况如何了,拖不得!吩咐下去,准备闯三关,叫将士们俱都打起精神来!” 李鱼一声号令下去,旗号和鼓号响起,前后各船立即行动起来,船上都是紧张来去的水手军士,李鱼下意识地又捏了捏绑在肩背上的软木救生衣。如果是后世的钢铁轮船,他才不会紧张,可这年头儿的船
,他是真不托底呀……
后边的商船,业已开始了进入三门峡的准备,绑紧货物的,固定物品的,船客们也大多回到舱房,以防跌撞。
罗霸道却跑去关照旷雀儿了,他内定的罗夫人,哪能不关照一下。
“雀儿,你不用担心。罗某人的八字硬,你只要跟在我身边,保证有惊……”
罗霸道刚说到这儿,船与对面行来一艘大船错肩而过,水浪涌来,船体猛地一晃,罗霸道脚下无根,“哎”地一声,向左一裁,整个人就翻出了船舷之外。
亏得雀儿姑娘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脚下千斤坠一定,陡然伸手,一把攥住了罗霸道的脚脖子……
罗霸道唬得黑脸白,手忙脚乱地爬回船上,都不敢站起来,蹲在那儿惊道:“好险!好险!老罗水性不好,这要跌下去,可就死定了。”
旷雀儿这时已经脱了鞋子,一双白生生的脚儿稳稳地定在甲板上,没好气地喝道:“快滚回房去,寻个固定的东西抱住。没事不要出来。”
“哦哦哦,听你的。”罗霸道从善如流,也不站起,大分着双腿,跟一只螃蟹似着,横着就飞快地挪向自己的舱室。
“这惫懒家伙……” 旷雀儿又好气又好笑,随口骂了一句,可不知怎地,心里却没有一点厌憎之意,反而有几分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