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渠穆与蹇硕进城去见黄琬,旋即将许劭于昨日招供的名单交给了后者。在看到名单上罗列的百余个人名时,黄琬只感觉眼晕,毕竟若渠穆、蹇硕二人下手狠些的话,这些年轻士人都逃不过要吃些苦头。相比之下,看上去好似是许劭故意排在大概十来个人名后的一长排袁姓族人,反而令黄琬丝毫不感觉意外,毕竟汝南年轻士人的诗酒聚会,又怎么可能会绕开汝南袁氏呢?袁胤、袁谭、袁尚、袁熙、袁耀……心中默念着这些人名,黄琬徐徐吐了口气,一边名册递给汝南太守赵谦,一边问渠穆道:“看来天使废了不少力气?”渠穆听出黄琬有旁敲侧击询问许劭现状的意思,笑着说道:“其实并未费什么力气,咱家只是吓唬了一番,佯装要拷问那许劭,结果行刑的虎贲才打了一棍,那许劭便痛哭哀求,答应供出这些人。”“一棍?”黄琬难以置信。渠穆摊摊手道:“啊,仅一棍。”仅仅一棍,自然不太可能把人打成什么样,黄琬心底也松了口气,可一看到渠穆嘴角旁那一丝轻蔑的笑容,他心底多少也有些不舒服。你说你许子将,昨日表现地那般傲气,结果连一棍都熬不住?再联想到当年盛传曹嵩之子曹操以兵器威胁许劭,使后者被迫为其做出评价,黄琬便忍不住摇了摇头,隐隐有种感慨一代不如一代的意味。从旁,赵谦也从渠穆、蹇硕等人的表情中看出了对许劭——或有可能是对士人的不屑,心中也有点不太舒服,但他可不不敢表现出来,咳嗽一声岔开话题道:“名册上的袁胤、袁谭等人,不知两位天使可知其底细?”“还望赵太守指点。”渠穆笑着拱手道。赵谦也不隐瞒,如实道:“袁胤,乃司空袁隗之子;袁谭、袁尚、袁熙,乃前司隶校尉袁绍之子;而袁耀,则是前虎贲中郎将袁术之子。其余袁姓之人,大多都是袁氏族人。”“嚯。”渠穆轻笑出声,但神色已变得认真起来。半晌,他转头看向黄琬,故意请示道:“黄刺史,您看这……”黄琬思忖片刻,对渠穆道:“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威望甚高,况且又是在汝南,在事情尚未查证之前,我以为不当盖棺定论,不如先派人将其请来,询问一番?”渠穆笑着说道:“那就依刺史之言。”见此,黄琬转头看向赵谦,后者会意,忙道:“下官这便派府吏前去。”正说着,忽然有门吏来报:“太守,讨逆校尉袁公路求见。”赵谦、渠穆、蹇硕三人微微一惊,在赵谦与黄琬对视之际,渠穆不解道:“咱家以为袁术在陈国讨贼?”赵谦忙回道:“是的,下官之前也未收到他要收兵回来的消息。”听到这话,渠穆抬手摸了摸只有细细绒毛的下巴,玩味道:“我猜他多半是收到了黄刺史与咱家二人至平舆的消息。呵呵呵,
看来赵太守府内,有不少袁氏的眼线呀……”被调侃的赵谦面色尴尬,却也没有反驳,毕竟事实确实如此,他也心知肚明。就在他尴尬之际,黄琬为其解围道:“既然他来了,就请他进来吧。”赵谦点点头,忙吩咐前来通报的门吏道:“请他进来。”“是!”门吏遵令而去。不多会工夫,就看到一名身穿甲胄、器宇轩昂的男子迈着大步出现在院中,丝毫没有踏足郡府的拘束。反倒是身为太守的赵谦显得有些拘谨,右手轻抬,仿佛有出屋相迎的意思,就因为屋内其余几人毫无动弹,他转头看看黄琬,又看看渠穆与蹇硕,直到被黄琬看了一眼,这才放下了那只仿佛不知该放在何处的右手。渠穆将这一幕通通看在眼里。少顷,那名男子,或者说前虎贲中郎将袁术袁公路便迈步走入了屋内。许是长久以来的压力所致,身为太守的赵谦忍不住主动上前问礼:“袁校尉。”“太守。”袁术笑着还礼,期间目光迅速扫过坐在堂中主位的黄琬,以及坐在东侧座椅上的渠穆、蹇硕二人,旋即上前向黄琬行礼:“事先不知黄公驾到,未曾亲自相迎,还望黄公莫怪。”黄琬也不起身,仅只是点了点头作为回应。他有这个资格。而袁术也不见怪,转头看向渠穆与蹇硕,笑着说道:“两位便是拱卫司的卫使吧,不知如何称呼?”见袁术一露面气势便压众人一头,一副本地东道主的态度,渠穆与蹇硕心下亦有些不爽,蹇硕故意笑道:“袁校尉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曾经你为虎贲中郎将时,咱家还多次与你打过照面呢。”这‘虎贲中郎将’几个字,可谓是触及了袁术的忌讳,使他的面色逐渐沉了下来。然而渠穆却嫌不够,帮腔假装责怪蹇硕:“蹇公这话说的,当时你我不过是宫内一介小黄门,中郎将哪会正眼看待你我呢?不认得你我也是正常。”“也是。”蹇硕嘎嘎怪笑,一副嘲讽意味。事实上,历史上灵帝西园点将、设八校尉后,就连何进都一度颇为忌讳蹇硕,袁绍、袁术亦是如此,但这一世,裕帝并不需要蹇硕扶立董侯刘协,因此蹇硕从始至终都只是张让手下一个小黄门,自然也没有太出彩,不足以被何进、袁绍、袁术重视,相比之下,反倒是渠穆这个曾经在崇德殿担任过尚书常侍的宦官分量更重几分。但即便如今,何进、袁绍、袁术也没有太过重视,毕竟在他们眼里,渠穆昔日充其量只是太子刘辩身边的得宠宦官罢了,大将军何进还是太子的舅舅呢!说句不夸张的,袁术昔日在雒阳汉宫,确实不怎么用正眼看待渠穆、蹇硕等一干小黄门,也就是张让、赵忠、郭胜这批中常侍,才值得他放些心思。然而现如今风水轮流转,昔日堂堂虎贲中郎将今日沦落为杂号校尉,而当初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两个小黄门
,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为拱卫司的卫使,新君的爪牙,还被对方奚落一番,这令袁氏心中大怒,左手按着腰间剑鞘骂道:“谄媚小人,一朝得志便得意忘形,焉敢在袁某面前放肆,真当袁某不敢杀你么?!”相较渠穆稍稍被袁术的气势慑住,蹇硕却丝毫不惧,针锋相对道:“我等乃御命天使,你若有丝毫加害之心,便是谋反作乱!左右何在?!”话音刚落,二人身后几名虎贲士纷纷按剑而立,目视袁术。虎贲士……方才没怎么注意的袁术,此时才注意到站在渠穆、蹇硕身后的竟然是虎贲士,虽然他并不怎么认得这几名虎贲士,可见这几人竟听命于一个阉官,而不是他这个曾经的上司,他心中愈发羞恼,气地面色涨红。此时,太守赵谦看出气氛不对,连忙上前打圆场,而黄琬亦开口释和道:“看在我的面子上,双方各退一步如何?”显然袁术此刻也未必真的敢拔剑,闻言借坡下驴道:“哼,看在黄公的面上,我不与你二人计较!”说罢,他转身坐在了赵谦的下首处。渠穆、蹇硕二人自然不爽,但黄琬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于是二人冷笑了两声,也不再讥讽。眼见一场争执消散,黄琬亦是暗暗松了口气,旋即问袁术道:“我听说袁校尉率军追击葛陂贼至陈国,不知何故返回?”袁术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渠穆二人,抱拳道:“我听说黄公来到汝南,猜测或有什么大事,是故前来,看看是否有我能效劳的。”黄琬一听就猜到袁术是为渠穆、蹇硕二人而来,也不说破,毕竟要请袁胤、袁谭几人,始终绕不开袁术,不过他先问了一番征讨葛陂贼的情况。袁术回答道:“此前我单独率军征讨,贼子亦不能挡,故而逃遁至陈国,今与陈王联合,贼子愈发不敌,奈何贼子狡猾,昼间逃入山林,入夜则袭扰乡庄,我与陈王麾下兵马虽足以将其击败,却一时难以从茫茫山林中找到贼子的踪迹,故不能剿灭。”“是不能剿灭还是有意姑息?”渠穆在旁讥讽道:“咱家可听说,葛陂黄巾与你袁氏不清不楚哩!”“哼。”袁术冷哼一声,摆出一副懒得理睬渠穆的架势。期间,黄琬亦深深看了一眼袁术。其实他对此也感到一丝蹊跷,但有些话渠穆可以说,他却不能说。想了想,他决定暂时放下此事,对袁术道:“此番两位天使奉皇命前来我豫州,是为彻查汝南士子妄评朝政、诽谤朝廷一事,不瞒校尉,其中也牵扯到你袁氏之人……”说着,他将许劭供出的名单递给袁术。袁术看了几眼,丝毫不见意外,见此渠穆狐疑道:“袁校尉似乎并不意外?”只见袁术瞥了一眼渠穆,平静道:“我汝南士人的诗酒聚会,大多都是我袁氏举办,牵扯到我袁氏,有什么奇怪?”这财大气粗的一句话,顿时把渠穆给说愣了,半晌
才问道:“那么诽谤朝廷,也有你袁氏么?”然而袁术却不再理睬他,转头问黄琬道:“黄公,这名录从何而来?”黄琬如实道:“乃许劭、许子将所供。”袁术一愣,旋即表情也变得古怪、玩味起来。见此,黄琬问袁术道:“袁校尉,能否将名录上的几名贵氏子侄唤来询问一番,问问究竟是何人故意在诗酒会间挑事,诽谤朝廷?”袁术笑着说道:“许是一些后辈喝醉酒胡言乱语,值得朝廷如此兴师动众?”“这个……”黄琬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毕竟新君要查,他有什么办法?捋了半晌胡须,他才缓缓道:“肆意评论朝政,终究欠妥,更遑论诽谤、污蔑,若查证是刻意为之,自然也要严加管束。”见黄琬这番表态,袁术也明白这件事避不开了,点头道:“黄公发话,在下自然不敢不从。我这便回汝阳,最迟明日,将名录上的族子带来。”“有劳。”黄琬点点头,又吩咐太守赵谦:“其余人,便由太守派人去传唤。”“遵命。”赵谦拱手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