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八月十六, 凌延带着沉重课业郁闷地回族学去了。
才过完节回来,生母和亲兄长就找来了。僮儿得过他指示,说他不得空出来。
生母不免有些着急, 恼道:“上学而已,怎就不得空了。”
“哎哟夫人哎, 你是不道我们府里九公子给我们公子留了多少课业。”僮儿道, “你们也不道我们九公子探花郎有多凶, 管着下面兄弟们有多严。现在我们府里小郎君们个个都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啊。”
凌延生母杨氏道:“我不信!功课再多, 出来说两句话功夫都没有?”
“真没有。公子现在换先生了啊。他是秀才了,不跟童生一起读书了。现在真不一了。”僮儿说, “夫人有什么事,告诉我, 我回去告诉公子去。”
杨氏半信半疑, 总怀疑是凌延故意不见她。这个夹在长子和幺子中间,她没怎么关心过次子, 现在富贵了,不爱跟她这亲娘来往了。
人已经过继出去了,她总来找凌延也确不正言不顺。
长子凌明辉用胳膊肘拐了拐她。她忍住气, 对僮儿道:“你告诉阿玉, 他舅舅病了, 让他抽一半时间跟我去看看他舅舅。”
书童心, 首先十二郎他不叫阿玉, 然后十二郎舅家如今是秦家。早就去外家磕过头认过亲了, 秦家几位爷才是十二郎舅舅。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好嘞,定给夫人把话带到。”
好容易把这两位哄走了,书童撒丫子回去找凌延传了话。
什么舅舅病了,凌延一听就明白, 这是让他去见见茹表姐。真是荒唐,就算见了又能怎么?
先不说他看不看得上茹表姐,单就说他婚事难道还能他自己做主吗?
他脸『色』淡淡地说:“道了。”
没说去还是不去,也没说要不要回复那边一声。僮儿脖子一缩,也不敢问。
总觉得十二郎自中了秀才之后变得不一了。
凌延把这小厮神情看在眼里,觉得有趣。
自凌九郎回来后,学识气度人品无一不压服了他。下意识地,他就始模仿。
尤其他这种不急不躁、淡淡说话腔调,一用出来,果然身边人对他敬畏增强了。小厮更听话了,丫鬟也不敢罗里吧嗦地烦人了。
凌延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随即绷住,力图保持住像凌九郎那冷口冷面模。
他那厢让小厮把亲生之家对付了过去,过了两日
,凌府里来了客人。
凌爷不在家,来人先去给夫人请安。夫人人请了三夫人过来,和蔼地说:“五郎也好久没过来了,你们兄妹去说话吧。”
原来来是三夫人一位兄长,在家中行五。
夫人放了他们去,三夫人兄妹俩便回了三房。
到妹妹地盘,做哥哥也放松了许多,问:“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女子不能随随便便回娘家,有事多是请娘家人过府来说。三夫人人往娘家送了信,她五哥才过来。
正院上房里,夫人也在问身边人:“猜猜这是有什么事?”
三夫人不会无缘无故喊娘家人上门,定是有事。
身边人微微一笑:“自然是十二郎婚事了。”
月初十二郎才中了秀才,十五刚过,秦家就来人了,除了十二郎事还能有什么事。
“若是能订下秦家……”夫人叹气道,“希望是个能立得住。”
秦家与凌家也算门当户对。当年两家说亲,夫人给凌三爷说是秦家另一个女儿,不料借着上香相看时候,凌三爷自己看上了三夫人。
这男人啊,甭管嘴上怎么说女子该贤良淑德温良恭让,你给他讲破了嘴皮子告诉他这一个有多么好,他却依然是被更美貌那一个给勾了魂去。
三夫人在闺中便是有伤春悲月『性』子,夫人道这是个立不起来。夫人已经有了全方位都满意长媳孙氏,到了三、这里便心软了,让他们两个都遂了自己心,娶了自己喜欢人。
不管怎,三、活着时候,都确比他们大哥过得要快活许多。
至于十二郎,隔了一代人了,他自有他母亲替他做主。
他又不是九郎,夫人不『操』心。
真正『操』心是九郎,他眼光,条件苛刻,又有许多忌讳。挑来挑去拖到现在,再守上二十五个月孝,待除服,哎呀……这大年纪!
儿媳也在守孝,这事也靠她不住。偏头子又说,让她也别管,让孙氏在京城里物『色』。
夫人真是『操』心死了。
凌府路外缘排院,肖晴娘来找林嘉玩。
林嘉正在练字呢,能先收起来。肖晴娘拿过来看了看:“你字什么时候写得这么好了?”
又拿起她字帖翻了翻:“跟谁借?十二娘还是十三娘?定是十二娘,不可能是十三娘。”
林嘉虽不道那本字帖真实价值,看得出来是有年头东了,尤其那是凌昭借给她,她一向都小心爱惜。
肖晴娘翻字帖手劲有点硬,林嘉
心里直揪揪。
“你是喝茶,还是喝秋梨饮子?”借着说话,她回避了肖晴娘问题,还不动声『色』地把字帖从她手里接了过来。
“不喝了,我就过来随便溜达一下。”肖晴娘说,“最近好无聊,不如咱们去找十三娘玩吧。”
肖晴娘跟凌府姑娘们好,可不道怎么地,十一娘十二娘宁可跟林嘉好,也不爱带她玩。如今那两个订了婚事,每日里跟着六夫人学习主持中馈,更没时间带她玩了。
有十三娘个傻缺又闲又还算好哄,又被十二娘管着。
林嘉道:“十三娘她们都给爷守孝呢,玩什么。”
肖晴娘道:“那你还不是跟十三娘去钓鱼,你还掉水里了,白得了十二娘一挂手串。”
“我是踩水里,不是掉水里了。”林嘉纠正她,又道,“那也是十三娘先叫我,我才去。人家守孝呢,若不叫咱们,咱们怎么好上门去扰。不大好看,大人要说。”
也是,头一个,肖氏就得骂她。
肖晴娘缩了缩脖子,觉得百无聊赖。她如今也不去凌府家学了,待在院子里肖氏就会让她做绣活。
肖晴娘自认不是懒人,若是钱能落在她自己手里,她也愿意吭哧吭哧地干。可是辛辛苦苦绣得眼睛都瞎了,赚来钱给虎官儿裁了新衣。
肖氏说怕虎官儿穿得寒酸在凌氏族学里被人看不起。
她还拿隔壁林嘉来举例自己行为合理『性』:“你看隔壁杜姨娘,把自己份例衣裳料子给小林裁衣裳。她份例里料子虽气些,却真是好料子。不也是既为省钱,又怕小林被旁人看不起么。后咱们家全要靠你弟弟,咱们娘俩省着点给他,也是应该。”
肖氏说大约是对,肖晴娘心里那种难受劲说不出来。
恹恹。
一抬眼,看到林嘉裙子好像是上个月新做。
“这料子真好看。”她忍不住用手扯了扯。虽然上个月看到时候已经羡慕过了,每次看到还是羡慕。
林嘉忙着收拾桌子呢,能对她一笑:“我自己缝。”
肖晴娘又『摸』了『摸』桌上纸:“用这么好纸啊。”
林嘉忙着收拾就是因为肖晴娘这个人喜欢盯着别人——主要是盯着林嘉。她倒也不会去占人便宜,肖家家教还是好。她眼睛里流『露』出那种羡慕和惆怅,实在是让被羡慕人到难受。
十三娘就跟林嘉私底下说过:“我姐姐说跟她一起玩不舒服,总好像谁错待了她似。”
十三娘『性』子大大咧咧,她体会不到这种“仿佛谁欠
着她”觉,她喜欢被人围着,被人羡慕,倒还能跟肖晴娘玩一玩。
也还是更喜欢林嘉。
林嘉这里,许多东来自凌昭。
虽然也算正大光明,确里面是包含着凌九郎对她善意关照。旁人没有。
不患寡而患不均。尤其肖晴娘『性』子,她若道了,终归不好。所林嘉才手脚麻利地把桌面东先都收起来。
肖晴娘嘴上说就过来溜达一下,被林嘉拒绝了一起去找十三娘玩提议后,也没有立刻就走意。
林嘉还是给她倒了秋梨饮子。如今气始干燥了,喝这个下火润肺。又拿了点心,今日早晨新做。
托凌昭福,小院里也每都能吃到新鲜点心。搁在前,都是做一回放着慢慢吃好多。
肖晴娘吃了口点心,就长长叹了一口气。
林嘉好问:“又怎么了?”
“羡慕你。”肖晴娘嚼着点心,没精打采。
羡慕林嘉有新裙子,日日有新鲜点心吃。她现在有点怀疑十一娘十二娘她们不爱带她玩是不是就是因为她穿寒酸了。林嘉衣裙虽然经常颜『色』花气,可料子确是好料子。毕竟是杜姨娘份例。
门大户姨娘过日子,好得甩外面小户人家十条街。
林嘉无奈一笑。
生活就是这,此山望着彼山。
“我还羡慕你呢。”她说,“你爹可是举人。”
举人听着比秀才一个级别,实际上已经差地别。
举人已经有了做官资格,光是林嘉道凌府凌五爷和凌八郎,就是举人出仕。
就是不出仕,也已经不必纳税,自有平富户带着地来投。省下来税钱和举人按比例分成。举人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在家躺着就有银钱入口袋。
所世间有穷秀才,没有穷举人。
肖家别看一时落魄了,可她家是正经良,肖晴娘作为举人女儿,清清白白身世,说亲时候说个秀才不难——这是杜姨娘说。
而林嘉,她甚至不道自己父亲到底是什么人。
杜姨娘说:“我问过,你娘不爱说。我怕她伤心,也就不再问了。”
林嘉娘亲良家子入选秀女,进宫做了宫人。皇宫里宫娥与外面奴婢还是有区别,尤其是林嘉娘这种,本就是凭着身世清白这一点才能入选秀女。
问题是,现在道她后来从宫里又被分配到了贵人府里,再后来被婚配了。
可她到底婚配了个什么身份人?
是放了良嫁人?还是被配给了贵人府里下属什么乌衣皂
吏?
前者婚配是良家子,后者是贱籍。
更有甚者,她生得还算不错,有没有可能是被贵人送给了什么人做妾?
她说丈夫死了才回来投奔娘家,也有可能是被主母不容啊。
——这些,都是这几年夜半睡不着时候,林嘉胡『乱』。
有时候也不是没过,她娘曾在贵人府里待过,会不会她爹也是什么贵人?说不定她身份比肖晴娘还贵重?
第二早上醒来,这些好笑又不着边际法就会像那梅叶上『露』珠,被晨光照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