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京城消息的这段时间,魏广德没事儿就想想翁溥的话,忽然觉得很有道理的样子。就好像裕王府被户部刁难这件事儿,锦衣卫到底有没有禀报嘉靖皇帝?如果没有,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如果有,嘉靖皇帝为什么不采取措施惩办户部?其实,这些东西很多都是魏广德以前就想过的,也是他决心投靠裕王的原因之一。可是被翁溥一提醒,魏广德觉得有必要回京城后,找陆炳好好谈谈这个事儿。翁溥都知道为了家族,放弃心中的坚持,避开京城那场旋涡,作为陆炳自然不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魏广德忽然觉得,如果得到裕王府的认可,自己回京城后,设法和陆炳交流,把陆炳拉到裕王府这架战车上去,成功的概率似乎非常之大。按照翁溥的说法,裕王府现有的力量,无论如何都无法和景王府相抗,但如果能拉拢陆炳暗中支持,那么即便不能超越至少明面上将会旗鼓相当。陆炳在朝堂上没太大话语权,表面上看似乎没有什么实力,可实际上不知道多少官员的把柄早就落在锦衣卫手里,或许只是在等一个上奏的机会。魏广德不由得想起当初陆炳要搞的那個太监李彬,陆炳盯上他也不是一年半载了,不仅是要收集确凿的证据,更是等待一个机会,皇帝过年需要大笔银钱的时候才弹劾他。即便嘉靖皇帝对太还有些许情分,可为了自己能过个好年,也只能把他家给抄了。心里的想法也逐渐坚定起来,回京城后找高拱先商量下,高拱要是觉得妥当他就找机会和陆炳接触下,试探他对裕王府的态度。.......魏广德选择安静的呆在南京城里等待消息,晚上就和徐邦瑞一起出去花天酒地,日子倒也过得安逸。只是此事的北京城,虽然天气依旧寒冷,可是朝堂上却已经如同一锅沸水。六科在接到内阁转来的上谕后,礼科前头,马上组织六科进行集会商议,讨论郭希颜的奏疏,嘉靖皇帝都已经摆明了态度,他们自然也很容易就在郭希颜的奏疏中找到了问题。“有点大逆不道。”许多给事中在完整看完郭希颜奏疏后,心里的想法就是这个,也难怪嘉靖皇帝生气,要降罪与他。不过几乎所有的给事中心里都清楚,郭希颜上这份奏疏的目的,怕就是因为官职被罢免后为了荣华富贵的冒险一搏,只是奏疏用力过猛,搞错了方向。而接踵而至的南京振武营军士哗变的消息,则让本就有些动荡的官场更加沸腾。都察院老大周延不准御史们掺和立储之事,开始御史们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心里还是很抵触的,可是在郭希颜上奏后,他们也敏锐的察觉到背后似乎有人在故意把水搅浑。是谁做局不重要,重要的是立储不是小事儿,一个不好就要祸起萧墙,动摇国本。立储之事不参与就不参与吧,
可是南京振武营兵变可就不同了。江南承平,突然发生这样的大事儿,必须有权贵告官为此负责才是。认真研究了南京报上来的奏疏,魏广德又立功了,算了,怎么都是都察院的同僚,咱们都察院只会弹劾官员而不会给人请封,所以魏广德在南京城做的那些事儿,被御史们华丽的丢在一边。继续找应该魏此次事件承担责任的人,黄懋官苛待士卒,是引发兵变的主要责任人,但是人死了,也算了,没必要和死人置气。然后,就是看到马坤的名字,虽然仅仅之出现一次,可是黄懋官克扣士卒军饷的提议,其实就是时任南京户部尚书的马坤提出来的,黄懋官只是在执行户部尚书的命令。好你个马坤,这么大的事儿,必须有绝对够分量的官员出来承担责任,户部尚书,这个官职正好够格。于是乎,在京的都察院御史们全都行动起来,一致弹劾现任户部尚书马坤尸位素餐,昏聩无能,以致发生南京振武营士卒哗变这样骇人听闻的大事,理应罢职。大明朝的言官此时泾渭分明,各有各的弹劾目标。六科给事中蓝壁等奏希颜怨望倾险,大逆不道,刑科给事中更是建议交三法司会审定罪,而都察院御史则集火弹劾户部尚书马坤。奏疏被送到内阁,严嵩看着书案上一大摞奏疏,只好叫来徐阶商议如何票拟。上次郭希颜的奏疏,就被嘉靖皇帝批了个“同二辅票来”,这个时候严嵩自然不敢继续单独票拟,至少让徐阶也看看,商量一个票拟出来。其实,内阁票拟一般奏疏只要不是大事儿,一名阁臣票拟就够了。当初看到郭希颜的奏疏,严嵩就没当一会儿事儿,才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被嘉靖皇帝两次驳回。徐阶到来后,明白是为弹劾郭希颜的奏疏,捋捋胡子说道:“首辅大人,这处置权可是在陛下那里,我们只需要请示就好了,没必要定什么章程。”“呃......”严嵩现在真的是感觉到自己老了,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没想到,还想着该怎么票拟,难道说没有东楼,自己真的不能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了。微微点头,严嵩对徐阶笑道:‘有理,那弹劾马坤的也这样吗?’“马坤的事儿有些麻烦,黄懋官闹出的事儿,本来该他承担责任,可人已经死了,自然不能再追究,马坤是始作俑者,我觉得应该追责。”马坤不是徐阶一系的官员,他和严嵩已经达成交易,只现在只是看到弹劾奏疏该怎么票拟。“追责......”严嵩点点头,“那就这么拟吧。”很快,内阁票拟的奏疏被送到司礼监,高忠又带去见嘉靖皇帝。“三法司会审,没那必要,既然六科都认为大逆不道,传旨,郭希颜所奏妖言惑众律上,无故发愤欲以片言之间别君臣父子兄弟,自古邢臣以死博功名,未有如希颜者也。从之诏所在巡按官
即时处斩,乃传首四方枭示......”.西苑那边很快就有消息传来,嘉靖皇帝并没有让三司会审郭希颜,而是直接下旨逮捕郭希颜处斩,但是在对都察院大规模弹劾户部尚书马坤的奏疏上,却是暂时留中,并没有做出批示。此时呆在家中的郭希颜,自然也知道这两日朝廷风向的变化,以往的朋友全部都闭门不见就可见此次的危局。虽然没有想明白自己的奏疏到底那里不对,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是捅了篓子,却也无计可施。在他看来,自己这次很可能要进诏狱,然后是三司会审定罪,那时候才是自辩的时机。自己在大堂上的自辩,是会被写入奏疏的,也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才能知道自己的奏疏到底哪里惹怒了西苑那位。坐在书房里,撵走家里的下人,郭希颜还在思考自救的办法,忽闻外间忽然吵闹起来。不多时,屋外就传来一连串脚步声。“咚.....”书房木门被粗暴的踹开,一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百户已经阴笑着走进屋来。“你们是什么人,何故闯我府邸。”虽然早有心里准备,可是郭希颜此时还是尽量保持着自己的官威,对锦衣卫的人冷声喝到。“郭大人,就不要明知故问了,你的事儿发了,跟我走吧。”说着不等郭希颜说话,就挥挥手,身后跟进来的两名锦衣校尉就扑了过去,直接把他从椅子上拽起,随后又有校尉拿来手链脚镣,很快就被押解出去。因为没有抄家的命令,所以锦衣卫这次办差没有帮忙把家里的东西搬走,只是留下一队校尉前后门封锁,不准郭家人随意走动。嘉靖皇帝批示处斩郭希颜,却没有明确是否祸及家人,锦衣卫此时也不好贸然动手,还是得等宫里的命令行事。郭希颜的案子处理的很快,六科集会商议已经给出了他们的判断,不管是否被认为操纵,但是都被认为证据确凿,刑部和大理寺得到内阁的指示,也很快下了公文。在郭希颜被逮入诏狱的第二天,在他还在想着怎么自辩的时候,就被带出诏狱处斩。消息是在郭希颜被处斩后才在京官群体里传开,对于朝廷对郭希颜这么快作出处理,如此迅速行刑,大家看法不一,不过却都知道了,立储之事貌似是一个禁忌,轻易触碰不得。郭希颜被处斩,最高兴的莫过于景王、严世番一系的人了,他们从朝廷的雷厉风行中又看到了一丝曙光。是的,郭希颜的奏疏里张口闭口都是要保护储君裕王朱载坖,自然被景王党敌视。景王朱载圳在乍一听到有人上奏疏请立裕王为储,还要自己尽快就藩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惶恐的,他担心父皇会答应下来,那怕是留中,也是一个不好的苗头。还好,没两天,传来消息才让他彻底安心。实际上,景王自己也清楚,在储位之争中,自己出生时间是天然的劣势,不管怎
么说裕王都是哥,他是弟,完全不对等。他之所以产生这非分之想,其实也是源自裕王母妃的不得宠和自己母妃卢氏的受宠。嘉靖皇帝在太子薨后迟迟不作表态,而在和严世番接触和言语刺激下,他才逐渐有了竞争皇位的想法。到现在,他已经回不了头了。不用说,得到了好消息,景王府里自然是大摆宴席,宴请了他的铁杆支持者严世番等人前来赴宴,他要好好庆祝一下。郭希颜的鲜血看似并没有白流,他的奏疏不仅没有让景王惊醒,反而进一步助涨了他争夺皇位的信心。父皇都下旨杀了公开支持裕王的官员,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此刻,酒宴上的景王意气风发,他觉得在父皇嘉靖皇帝心目中,应该已经把他内定为储君了。实际上在郭希颜被杀消息传出后,景王府就收到一些京官的拜帖,这些都是以前对景王府避之不及的官员,但是他们似乎也和景王一样的想法。不过很奇怪,今日的严世番虽然也是面带笑容和其他人吃吃喝喝,目光却是不时瞧向景王。宴席尾声,严世番也没有急着离开去寻乐子,而是就静静的坐在那里,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景王虽然多喝了几杯,可是此时还保持着头脑的清醒,今日严世番的举动透露出的显然是要和他单独说点什么。酒席上不时严家的心腹之人就是景王府的属官,大家可以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是严世番却没有在席间说话,这自然代表着严世番要和他说的事儿怕是很机密,很重要。“好了,大家今天喝的都不少了,散了吧。”作为此间的主人,看到不少客人已经喝的东倒西歪,适时发话结束了这场酒宴。随后有內侍进来把客人们扶出去,只有景王和严世番依旧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严世番和景王本身酒量就大,毕竟生在他们那样的家庭,酒量早就已经练出来了。严世番则是有意少喝了些酒,自然是有备而来。景王则是开头多喝了些,在发现严世番举动异常后也减少了饮酒,所以此时还保持着清醒。“东楼兄可是有话说?”人都已经离开,屋里只剩下几个他贴心的內侍,景王发问道。“殿下,找个安静的地方吧。”严世番依旧面带笑容,缓缓开口说道。很快,二人就进入景王府的一间密室,室内蜡烛已经点亮,在这里,除了屋顶留下一个小窗外,四面都是墙,可以有效防范被人在屋外偷听屋里人的谈话。“可是郭希颜的事儿还有变数?”一路上,景王心中想的还是皇位,严世番的举动实在怪异,联想到严阁老在父皇那里的地位,不得不让景王由此想法。“郭希颜的事儿已经了结,我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儿。”在和景王坐下后,面对景王的提问,严世番回答道。“这一个月里,我一直在思考,在这京城里,除了陛下,还有谁能够对殿下不
利.....”严世番开口就说道。“应该没有吧,就算是我兄长,那怕也侥幸赢了我,那也至多给我安排一地就藩,只是就眼下的局势,他怕是没机会了。”严世番话没说完,就被景王打断道。这本身是有些失礼的,但这时候的景王酒意有点上头,也没注意这些。严世番却是摇头笑笑,“殿下,其实我们要防备的敌人还是很多的,比如陆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