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客气的说,在那位镇守使开口问他是不是鬼的时候,陈朝当时所在经历的,便是人生中最为危险的境况,此间的凶险,要比在天青县外的深山之中遇到的那些妖物时更恐怖,要比在猎妖之时不小心落入妖物的包围圈中,更让人头疼。
眼前的镇守使是大梁朝有数的几位忘忧武夫之一,是真正强大的人物,即便是方外修士再怎么嚣张跋扈,在他面前,只怕也要收敛三分。
如果说最开始入门之时,那番试探只是看看陈朝有多少能耐,此刻的问话,便是真正起了些杀心。
书房寻常,但杀心一起,整间书房便不再寻常起来。
陈朝之前所说,大梁朝不会就这么杀他,因为要考虑天下人的想法,可此刻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些想法很白痴,白痴到了极点。
说到底,是自己太过白痴。
眼前的镇守使随时都可以杀他,至于杀了他再怎么解释,其实都很简单,只需要一个鬼字,大梁朝上下的百姓是愿意相信陈朝还是这位镇守使,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的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不断诱惑着他说出不一样的答案,仿佛只要他说出那个不一样的答案,他就会彻底摆脱当下的困境,可挣扎了许久,陈朝最后还是说出了不是两个字。
就在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天地骤然安静了。
杀意消散,压力也消失,镇守使又变成了那个看着寻常但其实不寻常的英武男子。
这里是书房,不是地狱。
镇守使安静地看着眼前的陈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朝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像是一条重新回到水中的鱼,贪婪的享受着现在来自不易的一切,他知道他经历的这些意味着什么,能在一位忘忧武夫的杀意之中活下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他有些庆幸。
镇守使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微笑道:“劫后余生的感觉,不错吧?”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是在仔细回味之前的感觉,那种境界的差距,给了他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他之前从未这么切实的感受过。
陈朝认真问道:“大人刚才是真的想杀了我?”
“倘若你的答案不如人意,自然如此。”镇守使深深看了陈朝一眼,没有编出任何瞎话来诓骗眼前的少年,平静道:“你是鬼的话,死了也就死了,难道你还能怨我什么?”
陈朝心想,即便我是鬼我也会怨你,不过此刻他只能选择接受这样的事情。
“但如今,你的身份我虽然还不知,但你既然说自己不是鬼,本镇守使也自然愿意相信你。”
镇守使看着陈朝,很严肃说道:“我这一生很少被人欺骗,敢于骗我的人都是当世的大人物,骗了我之后自然也能全身而退,可你不在其中,所以若是有一日被我知晓你今日是在骗我,那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作为大梁朝有数的武夫之一,能让他这么说的人,绝对不会超过一掌之数。
很显然,陈朝是那其中,最为微不足道的一个。
陈朝苦笑道:“下官只能说,希望永远没有那一天。”
镇守使神情放松了一些。
说完这番话之后,镇守使复而变得随意,说道:“既然一切都说清楚了,谈正事吧。”
“你应该知晓,神都为何有那么多人想要你。”
镇守使看着陈朝,面带笑意。
陈朝没来由的感到些恶寒,这个说法虽然没错,但总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陈朝沉思片刻,说道:“万柳会今年会在神都举行,那是属于年轻修士的盛会,下官在天青县杀了那几位炼气士,入了大人物的眼,对于神都这些大人物来说,若是下官能走出大理寺,自然便成了香饽饽。”
陈朝这番话说得很详细,也说得很认真。
这是自己如今的价值。
万柳会十年一次,大梁朝每十年便要丢一次人,但如今却是在神都举行,大梁朝不想再丢人,所以便要拿出所有的底牌。
这是一座王朝的脸面。
为了今年的万柳会,神都很多人从十年前便开始准备,自然也会有些不错的年轻人,镇守使衙门里,也会有。
不过很显然,那些不错的年轻人,无法和陈朝相比。
大梁朝的修士无法和方外修士相较,同境之中,败绩颇多,原因除去底蕴两字之外,还有许多别的缘由。
陈朝能在这个年纪成为神藏武夫,能在那矿洞里连杀四位炼气士,早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不凡之处。
至少在大梁朝的年轻一代里,他早已经有了一席之地。
在大梁朝的同龄人中,或许还有比陈朝境界更高的,但在实战中说能完胜这个少年的,大概只有北境军中的一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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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守使说道:“我镇守使府本有两个名额,但如今,有你一人,便够了。”
今年万柳会在神都举行,大梁朝和往年不同,有了十个名额,这十个名额里,书院自然占去大半,剩下的名额,则是由神都各大世家和镇守使衙门以及天御院争夺。
本来大梁朝除去书院,最为出彩的年轻人应该是在北境军中,他们常年和妖族大战,不是一般修士可以比较的。
只是万柳会虽说重要,比较起来也绝不如北境的边防重要。
镇守使衙门能分到两个名额,已经足以说明镇守使府在大梁朝举足轻重的地位。
“你至少要进入前十……不,前五。”
这两百余年里,大梁朝只有过一次进过前十。
镇守使看着陈朝,十分认真地说道:“你有这个能力,而你也应当承担起来这桩事情。”
陈朝说道:“我在天青县杀了四个炼气士,我想他们肯定很乐意在神都光明正大的杀死我,如果规则允许的话。”
镇守使笑了起来,“怎么可能会让你去死,万柳会本是年轻人交流的盛会,不会允许杀人……当然有过例外,不过也只有一例,也落不到你头上。”
说起这件事,镇守使的眉头微微蹙起。
“那被他们打败也是很丢脸的一件事,有了前面的事情,他们肯定很乐意看着我输,而且不会是一个人,我觉着我很难。”
陈朝很认真的陈诉着这样的事情,这都是事实。
杀了南方的炼气士,最后却在神都活了下来,并且让三溪府在内的三座宗门无法发难,这对于陈朝来说是胜利,但是对于那几座宗门来说,便是莫大的耻辱,南方炼气士一脉又向来是一脉相承,甚至是所有的方外修士都会同仇敌忾,所以只要陈朝出现在万柳会上,便肯定会成为无数人针对的对象。
镇守使平静道:“那又如何?即便没有这些事情,你觉得你又会轻松到哪里去?”
陈朝皱了皱眉,没有急着说话。
镇守使有些恼火道:“你在想些什么?”
镇守使恼火的缘由在于他已然表露了自己的想法,如果眼前少年不是蠢人,就该主动的说些什么了。
可惜的是,他没有反应。
听着镇守使的问话,陈朝揉了揉脑袋,说道:“虽然万柳会的具体章程我还没问,怎么比我也没问,但是下官觉得,有件事情好像是比这些事情要更重要一些。”
镇守使不悦道:“什么事情?”
陈朝很认真地看着镇守使的眼睛说道:“下官在来之前,在南湖之畔碰到了很多人,其中有一位是天御院的副院长。”
在来镇守使府之前,自然有很多人想要和陈朝谈谈,但很显然,所有人的目的都只有一个。
镇守使隐隐觉得接下来陈朝说的话会有些不太好听。
至少是他不愿意听的。
“他告诉下官,如今下官已经不是镇守使一脉的官员了,换句话说,下官现如今理应是自由之身。”
在得知这件事之后,陈朝认真想过,觉得就是那位在皇城里皇帝陛下的手段。
当然这样也为他解决了一些麻烦。
不是天青县镇守使,便没有理由再回去,自然也就能留在神都。
在来之前便知道这件事,可进了这间书房,他还是一口一个下官,为得当然是维系和镇守使之间的联系,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就真的还存在联系。
“你想说什么?”镇守使面无表情的看着陈朝。
陈朝微笑道:“那就是说,下官好像并没有一定要代表镇守使府去参加万柳会的义务。”
虽然进入这间书房之后,他遭遇了很多事情,甚至是差点死在了这里,但陈朝依旧死死记住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为何会进入这间书房。
是镇守使有求于他。
自己如今是香饽饽,走出镇守使府,无非就是走入另外一座衙门。
为谁,都是为大梁朝。
天地那么大,怎么可能没有自己落脚的地方。
书房里很安静,镇守使在这里缓缓走过,看得出来此刻这个英武的男人很不高兴。
陈朝莫名觉得有些高兴。
或许这就是报复的快感?
就像是他在刑部大堂里看着那个中年道姑大口吐出鲜血那样。
镇守使沉默了很久,方才问道:“你要什么?”
陈朝十分诚恳说道:“自然是看大人能拿得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