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刺破密林,化作细碎光斑洒落在满地林叶上。
路明非踩着铺满地面的落叶,向着密林深处走去,厚厚的落叶堆满了地面,踩在上面沙沙作响,周边植被郁葱,鸟鸣声清脆悦耳。
“你说,绘梨衣在源稚生的陪伴下走出了源氏重工,开始在周边散步?”路明非愕然看向一旁的路鸣泽。
他们正行走在英国的一处无名密林间,不远处就是一方波光粼粼的湖泊。
这里人烟稀少,植被茂密,空气清新宜人,除了少许热风吹动旁边的树丛造成沙沙声响,以及远处的鸟鸣外,着实有几分万籁俱静的气象。
如果不是时间不对,他说不定会拉上师兄他们来开个野炊。
“对呀,所以哥哥你要加紧速度了,不然万一哪天你喜欢的女孩看上眼了哪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幸运小子,你就没机会了,现在电视里都这么演,豪门千金看上穷酸小子。”
路鸣泽贱兮兮的声音响起在林间。
路明非没搭理这家伙“对呀”后面的一大段屁话,他有些失神。
这是预料之外的变故。
象龟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突然产生了这样的转变?
他想来想去,只能将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
“是因为我送的光盘?”他伸手搭在旁边粗糙的树干上,停下脚步问道。
“不知道啊!”路鸣泽蹲下身,盯着草地里的一只甲虫,叹气道,“哥哥你别把我当神啊,我有几斤几两你现在应该也是知道的,我要是能全知全能早把所有人干趴下,送你重返王座了。”
“抱歉,以前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无所不能的,老实说现在反差有点大,我一时间还无法接受这样废材的你。”路明非歉疚道。
路鸣泽如遭雷击,转过身抓着哥哥的裤脚,眼巴巴道:“哥哥,你以前废材的时候我可没嫌弃你,你不能始乱终弃啊!”
路明非呸呸呸三声:“别瞎用成语,啥始乱终弃,这叫过河拆桥!上次拍卖会你教会我的,我只不过活学活用罢了!”
他径直向前走去,午后的阳光经过重重树叶的阻挡弱了不少,林间气候很舒适。
在走了十几分钟后,他终于走出了密林,站在了湖泊前。
湖面倒映着天空蔚蓝的颜色,整座湖并不大,也就比学校游泳池大上两三倍,水质极为清澈,隐约还能看到几条游鱼一掠而过的淡影。
路明非停步在湖前,蹲下身试了试水温,冰凉凉,在这有些炎热的夏天极其应景。
“就是这了吧?”
“那个家伙没骗你的话,应该就是这了。”
路明非蹲在湖边,舔了舔干燥的唇角。
在江流的口中,他就是在这座湖底挖到了那把剑鞘,最后将剑鞘邮寄去了丹麦。
要想追寻到剑鞘的踪迹,基本是难如登天,不管对方是奥丁还是洛基,这两兄弟都不会给他们留下能够顺藤摸瓜的线索,路鸣泽已经试过了,结果不言而喻。
在亚瑟王传说中,奄奄一息的亚瑟王于人生的最后关头,拜托他的骑士贝狄威尔将Excalibur投向湖心,但贝狄威尔犹豫了两次,直到第三次才将圣剑投入湖中,这时湖中伸出女人的手接过剑柄,至此圣剑重新回归它的本源。
值得一提的是,在传说中名为Excalibur的圣剑是精灵在阿瓦隆所打造,剑锷由黄金所铸、剑柄上镶有宝石。
所谓的宝石极有可能就是江流在埃及找到的那枚,路明非猜测那就是整把剑的炼金核心。
“哥哥,我必须得提醒你,按照传说,即使剑鞘在这,剑也不会在这,毕竟在传说中亚瑟王早就弄丢了剑鞘。”路鸣泽并不看好这趟行程。
“我知道,我也没报多大希望,不过不来看看总归不甘心啊。”路明非接了捧湖水洗了把脸,“昨天奇兰给我打电话了。”
路鸣泽好奇道:“你的首席大预言师给了你什么答复?”
“一句诗可以概括。”路明非竖起四根手指,“蓦然回首,那剑正在灯火阑珊处!”
“好诗!”路·捧哏·鸣泽热情鼓掌。
可路明非耷拉着眉毛,忧愁道:“好个屁啊,我昨天听了他的答复后使劲回头瞅,脖子都快扭断了,也没看到这把剑出现在灯光下啊!”
路鸣泽挠了挠后脑勺道:“哥哥,灯火阑珊指的是灯光渐渐散尽,灯火阑珊处指的是灯火稀疏、零落之处,现在多用来指代冷清凄冷之地,要读书啊!”
路明非怒道:“我管它散不散尽,你就说在不在灯光下!”
眼见无法正常交流,路鸣泽直接摊手耸肩一气呵成,“哥哥你说啥就是啥,我无条件支持你。”
“无条件支持我?”
“肯定哒!”
“那你脱衣服吧。”
“这……不妥吧?”
“别叭叭,赶紧脱了衣服下水给我找剑去!”
路鸣泽一脸震惊:“哥哥你不是要亲自出马吗?”
“我出了啊,我这不是来了吗?可下水的活总不能也我干吧?你见谁家老大天天亲自下场干活的?”路明非循循善诱。
路鸣泽瞪大眼道:“你缺人手你早说啊,我让我的奶妈团出马,地毯式搜寻,一天就出结果,你都不用来,学校躺着就好,我直接把剑送到你寝室!”
“你真以为我只是来找剑的?”路明非翻了个白眼,“我是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线索的,我没指望真能在这找到剑。那种线索也不是你的奶妈团能发现的。”
“譬如?”
“譬如某个恶臭女人数千年弥留不散的体臭,还有烙印在光阴中的痕迹。”
“咦惹,有画面感了,哥哥你这么背后骂她不怕她报复吗?”
“你都说背后骂她了,我还怕什么?”
“有道理!”路鸣泽为哥哥的勇武竖起大拇指!
“对了。”路明非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上次有些事你没说完整,那女人究竟为什么要将权柄交付给奥丁?”
“活得太久了,想死一死?”路鸣泽砸吧砸吧嘴道,“鬼知道那个女人在想什么,她和我们是同一时代的生灵,正如她当年猜不透哥哥你在想什么,我们也没法猜透那家伙的想法。”
微热的夏风吹过密林,经过湖面时泛起了层次涟漪,鱼群从涟漪下一荡而过,留下一抹剪影。
“咔擦。”
路明非举起相机留下了这风光无限的一幕。
“嗯?你刚刚说啥?”他转头疑惑道。
路鸣泽无语道:“哥哥,你来这里不是找线索的,是来拍照的吧?”
此地距离卡塞尔分校区有些距离,他是乘坐罗曼蒂教授的私人直升机来的,在密林外下的直升机,来前还特意向罗曼蒂教授借了相机,理由是曾经听某个朋友说这里风景很好,准备趁此机会来拍几张照片。
当然,重点是罗曼蒂教授信了。
沿途也就十几分钟的路,可他偏偏走了近半个小时,就是因为途中各种摆拍。
路明非摆弄着手中相机,确定将刚刚那一幕拍了下来,才心满意足道:
“这只是顺带的,你不是说绘梨衣已经开始接触外面的世界了吗?那正好,你到时候帮我把照片洗好找个机会送到她手中,这里真的很美,我想让她也看看。”
路鸣泽叹气道:“你真这么想让她也看看的话,不妨直接带她来,英国有很多地方比这里更美。”
“会的,以后会有机会的,何止是这里,我要带她看尽天涯海角啊!”路明非仰头眯眼看着云层后的太阳,大笑道。
“好了,回归正题。”路明非收起相机,脱下鞋子和袜子,坐在湖边,将脚伸进了湖水中。
路鸣泽也学着他的模样坐下,兄弟二人就这么坐在湖边泡起脚来了。
“哥哥你要和我摊牌吗?”
“算不上摊牌吧?有些事你应该也猜到了。”
“哼哼,毕竟你根本就没打算掩藏啊,而我又恰好是这世间对权力认知最清楚的几人之一。”
路明非划着湖水,整理了下思绪,缓缓说道:“我确实在重登王座后,以权力为筹码和某个家伙完成了交易,但我至今没想通那人的身份。”
“那人?你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就和她完成了交易?”路鸣泽疑惑道。
“我确实不知道祂的身份,但我信任你。”路明非平静道,“告诉我这场交易的,是你。”
路鸣泽神色一震道:“你是说,是未来的我让你去和祂做交易的?”
“对。”
“那人有自报家门吗?”
“祂自诩为神。”
“在重返王座后的我们面前自诩为神?真是有意思。”路鸣泽轻笑道,“不过能让你如此彻底地逆流光阴回到现在,这份能耐确实当得上‘神’之名了。”
“是啊,龙族力量的极致确实能够改变过去,但是……”路明非顿了顿道,“这已经超出了龙族力量的极致,是我们也不曾触摸到的领域。”
“哥哥,看来我们落伍了呢,我们沉睡的这些年里,已经有人踏入了在我们之上的领域。”
路鸣泽忽然道:“哥哥,你说你以权力为筹码和那人完成了交易,那么你失去的究竟是哪一部分权力?”
路明非眉头渐渐皱起。
“我……目前还没有感觉到我有失去什么。”
“这就有意思了,你以权力为筹码,可对方却没有收下你的筹码,还是说祂给你写了张借条,留待日后再登门索要?”
路明非低下头沉思。
他确实忽略了这一点,如今被路鸣泽点醒,心中不免泛起了疑惑与沉重。
“别想了,你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再想也想不出什么结果的。”路鸣泽伸手摸了摸哥哥的头,目露怜惜。
路明非拍掉他的手,没好气道:“那是因为有你的担保。那个时候我的身边除了你没有别人了,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路鸣泽一脸无辜:“可那时的我不是现在的我,起码现在的我压根不知道有这样一位存在。另外最后又只剩下你我相依为命吗?啊,真是太悲伤了,想想都忍不住流泪呢!”
“我怎么感觉你在窃窃自喜?”路明非狐疑道。
“错觉!绝对是错觉!”路鸣泽义正言辞道,“我现在满腔哀伤无处发泄!”
“所以哥哥你是在怀疑和你交易的人,其实是那个坏女人吗?”
“……我不确定,我那时候很疲倦,所有人都死了,就只剩下我们高踞王座,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可我不喜欢曾经的那个我们,太冷漠也太孤高了,我感觉很陌生,哪怕记忆一一倒流在我的脑海中,我还是满心抵触,不愿承认那是我们。”
路明非望着不远处微波起伏的湖面,轻声说道。
“那时骤然听到你说可以重来一次,我的心脏被前所未有的喜悦填满,加上又是出自你之口,我哪里还有心情去思索其他的东西。”
路鸣泽默默听完了哥哥近乎呢喃的倾诉,心中莫名有些伤感。
不知是因为哥哥不愿承认曾经的他们,还是因为哥哥的心中已经不止站着自己,还有了其他的身影。
可他很快就将这种复杂的情愫从心底剔除,问道:“那你还记得对方有说些什么吗?”
路明非皱了皱眉,开始回忆,然后重复了当时对方说的话。
“祂说……”
“往前看尽一切历史,成王者不过三人,你是第四人,也是第一人。”
“这一次,你交换吗?”
“还有……”
“有人曾向我交换王位,而后他迎来了背叛。”
“也曾有人向我交换不朽,而后他在漫长的岁月中长眠于尼伯龙根。”
“逆流光阴者,也必然会为此付出代价。”
“逆流光阴的人啊,我将再次见证你行走过的岁月。”
他将记忆中的原话一一复述了出来。
路鸣泽思索了很久,金色的眼瞳中闪烁不定。
“哥哥,你注意到了吗,祂在询问你是否要交易的时候用的是‘这一次’,什么人和曾经的我们做过交易呢?”路鸣泽幽幽道。
路明非沉默着,低声道:“我能想到的,只有阿瓦隆的那个女人。可问题是在你的故事中,她已经将自身的权与力连同背负的使命,一同交付给了奥丁!”
路鸣泽平静道:“我知道的也未必是真相,这段故事确实是我亲眼所见,我甚至在这段故事中扮演了一部分指引者的身份,可有时候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眼睛是会骗人的。”
“哥哥,你不应该纠结祂是谁,你思考错方向啦,你应该思考祂究竟是以什么立场存在于这世间。”
“是自身?龙族?人类?又或是所有生灵?还是……这颗星球?”
“这颗星球很大,它的历史悠久到足以埋葬任何故事。”
“即使是我们,最初也不过是降临在这世间的孩子,只是因为我们发现了力量,握住了无上的权与力,才最终登上王座俯瞰众生万灵。”
“不同的立场,将决定祂会做出不同的选择,而仅以你们之间的对话来看,祂一共和三个人完成了交易。”
“这三个人的身份都用猜,祂透露出的信息已经足够多了,几乎毫不遮掩。”
“从这三场交易中,我能看出来祂的立场偏向于中立者,或者说……观察者。”
路鸣泽缓缓吐出了最后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