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阳光正好。
路明非从旁边搬了两个凳子,近乎半躺着坐在楚子航对面,手中捧着一本《龙族谱系学》。
他坐在这里已经一个小时了,期间玩了玩手机,翻了几本书,也没见师兄说正事。
楚子航就坐在他对面,一直低头看着那本《血统论》,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在研究,可实际上这一个小时来路明非就没见他翻过页!
“师弟……”
路明非眼皮一抬,好家伙,终于说正事了。
“如果有个女生跟你讨论未来的‘家’,这意味着什么?”楚子航低声问道。
“家?”
路明非从书后探出头来。
“就是……”
楚子航局促道,“就是房子的布局,比如牙刷杯用什么款式的,窗帘什么样的,有几间房间这种。”
“哦。”
路明非似乎有些失望地应了声,然后就没了回响。
楚子航也有些失望,看来师弟对这个也不是很懂。
也对,他也没什么经验……
那么这种事还能去问谁?
兰斯洛特吗?可那家伙也是单身。
他想了一圈周围认识的人,发现除了宿敌恺撒外,好像找不出一个有经验的人了。
不对,恺撒一直对外宣称陈墨瞳是他的初恋,想来也没这方面的经验。
听说最近恺撒已经准备向陈墨瞳求婚了……
楚子航下意识瞥了眼师弟。
这家伙半躺着,脸埋在了书后,看不清神色。
返校那天的高速公路上,他确认了师弟的心意,后来又从夏弥口中得知师弟找了一个东京的女朋友。
楚子航慢慢拿起桌上的水杯, 今天他找师弟来是想讨论血统的事情, 可他的心绪乱的很彻底, 看来只能改日了。
“你和夏弥谈婚论嫁了?”
路明非冷不丁地说道。
水呛进了气管,楚子航剧烈咳嗽。
路明非贴心地将桌上的纸盒推了过去。
“你在说什么?”楚子航缓过来,锁紧眉关。
路明非放下书籍,从背后掏出一包薯片,噗嗤一声扯开了包装,耸了耸肩道:
“一个女生和你讨论她对婚房的看法,你觉得她想干嘛?还是说你是她的男闺蜜?别吧,男闺蜜是什么牛马啊!”
他掏出一片薯片塞进嘴里,咔嚓咔嚓。
“男闺蜜?”
“指女生无话不谈、亲密的男性友人,可以一起做很多事,但又不是情侣,文艺点来说就是“蓝颜知己”。目前理论仅存于同性相爱者当中。”
“……我不是。”
“对嘛,你怎么可能是男闺蜜……”路明非忽然愣住了。
他目光古怪地来回打量着师兄。
之前还没这么想过,师兄这种人才是理论上最合适成为男闺蜜一类的人吧?
此人性格八婆,且好管闲事,关键时刻又男友力爆表,如果说同性相爱者有可能被扳直,那么你永远不需要担心楚子航会揩油,即使你女朋友主动带着枕头上门,他也能做到非礼勿视非礼勿动。
师兄简直是女性朋友首选闺蜜啊!
“咳——”
楚子航奇怪地看着师弟发了会呆, 然后尴尬地清着嗓子。
“言归正传啊!”路明非扭了扭屁股,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当一个女生兴致勃勃找你谈论她未来的家,而你又不是她的闺蜜时,那么真相只有一个……”
“是什么?”
“她主动A了上来。”
路明非扶了扶并不存在的镜框,目光犀利绝伦,以严谨的学术作风总结了当下情况。
“A?”楚子航迟疑道,他无法以掌握的学识来解答这个大道至简的“字母”。
师弟又在说些他听不懂的“学术名词”了。
路明非嚼着薯片,目光飘忽不定。
他也不方便太直白地说师妹是在追你,这种东西还得师兄悟,就像某人曾说的,有些事你不能尽让女生主动,人家女生也要面子的。
“师兄,你毕业以后准备在哪定居,回老家吗?”路明非随口问道。
眼见问题发生了巨大跳跃,楚子航刚想拨乱反正,却突然想起来上午夏弥的话。
有些问题你不懂,对方只能借一个话题引入另一个话题。
楚子航沉默片刻,道:“没想过,毕业后我大概率是加入执行部,满世界搜寻龙族的遗迹,或者处理血统失控的混血种。”
路明非点头道:“这很符合师兄你的风格,你这辈子不出意外的话,基本就是满世界杀杀杀,直到有一天死在任务中,或者彻底失去自我,可惜……我就是你人生中最大的意外。”
他塞了片薯片进嘴,咔嚓咔嚓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师兄,你活的太规律了,一直活在过去,连未来的美好都不曾憧憬过,这和胆小胆大没关系,纯粹是你自己关上了大门,但是现在,幸福来敲门了。”
“要听听我对未来的幻想吗?听完说不定你就自行领悟了。”
路明非咧嘴笑着,笑容中似乎还带着一丝挑衅。
楚子航拧眉沉声道:“你说。”
“哎呀呀,不急,先问你个问题,你小时候住的家是什么样的?”
“很小很挤,乱糟糟的,但是很温馨。”
“ok,我小时候的事情差不多都忘了,就记得老爹老娘经常不在家,我一个人独自在家里,印象最深的就是院子里的爬山虎。后来我寄宿在叔叔家,我和我堂弟住在一个屋子,屋子很小,还没空调,一到夏天那汗就哗哗地冒。那会儿我躺在床上,听着楼上空调外机的风扇声,想着等我以后赚了大钱……”
路明非顿了下,仰头道:
“我一定要买有空调的房子,还要配置台打游戏速度最快的电脑,买屏幕最大的电视。这就是我那时候的想法,最快、最大就是我当时能想到的‘最棒’的形容词。”
“别嘲笑我哈,那时候我还小嘛,还是男生,不可能有师妹那么细致入微,连牙杯牙刷都安排的明明白白。”
他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楚子航沉默着,心中却被触动了,原来这也算对未来,对家的构想?
这么说来,他曾经也想过类似的问题。
不过他遐想的不是有空调有电视的大房子,而是记忆中仅仅十几平的破旧平房。
那间屋子当然比不过继父家的大别墅,但却是楚子航记忆中最完整的家。
“人的梦想是会随着成长而逐渐改变完善的,幻想中的‘家’也一样。”
“我最初想要的家就是‘最大最快’,但现在,我想要的远远不是这样肤浅的东西了。”
楚子航慢慢回过神,发现话题仍在继续。
路明非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他身边,揽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着。
“师兄,你想象一下,这是一幢复式小楼,我们现在坐在一楼的沙发上,连接二楼的是木式楼梯,阳光通透地照射进入屋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你半眯起眼睛,注视着侧面通往二楼的楼梯。”
“两双莹白的长腿在楼梯那上上下下,毛茸茸的拖鞋踩得木板‘嗒’、‘嗒’作响,你在沙发上抬头,那个女孩笑着飞扑进你的怀里,你的五指划过她齐腰的黑瀑般的长发,鼻尖满是她清新如兰花的体香,触手之处柔软而细腻,她的鼻息轻轻呼在你的脸上,痒痒的,阳光下她的侧脸有着淡淡的金色绒毛,眼瞳中倒映着你的身影……”
“哎呀呀,这该是一副多么让人心乱糟糟的画卷啊,简直挠人心窝!”
路明非轻笑着说道,眼中流淌着温柔的光彩。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向师兄,而是看向了窗外那跨越十四个时区的东京所在的方向。
虽然同在一座蔚蓝天空下,可这该死的距离还是有点远啊……
楚子航神色恍惚,他低声道:“好像有点猥琐。”
路明非扭头,看着这个木鱼脑袋忍不住叹了口气,强调道:“请学会区分开猥琐和情调的区别!”
“情调?”
“最通俗的情调就是所谓的烛光晚餐啊。”
“昏暗的环境里就点了一根蜡烛,四周黑漆漆的,只有蜡烛柔和的暖色光照亮了你们中间的距离,女孩的面庞在烛光中若隐若现,在黑暗中她就是你能看到的一切,你也是女孩视野中的一切。”
“烛光摇曳间,光影在你們的脸上变幻,你们甚至能看到对方眼中的自己和烛光。在这个短暂的夜晚,你们享受着只有彼此的世界,多浪漫啊!”
楚子航忽然回忆起初中邀请夏弥看电影的那次。
巨大的放映厅内只有他和夏弥两个人,光影如水波般流淌变幻在夏弥的脸上。
他开始默默在脑海中做笔记。
原来所谓的烛光晚餐是这个意思吗?
他一直以为烛光晚餐的真相是因为烛光的色温是1800K,是绝对的暖光,这个色温的光是最令人放松愉悦的光了。
原来远不止是色温的缘故,还有很多小细节……
“等等,为什么前面是两双腿?”楚子航突然抓住了一个关键。
“我媳妇啊我媳妇啊,我靠,师兄你不会要我孤独终老吧?”
“可……你和你媳妇为什么会在我家?”楚子航窘道。
“师兄别闹,不是我们在你家,是你和夏弥在我家。”
路明非纠正他的错误思维,
“我和你说的,是我对未来的幻想,我以后会买一栋复式的二层小楼,还要带庭院的,你和夏弥只不过是刚好来窜门的。”
“到时候两个女孩楼下楼上的窜来窜去,咱们师兄弟就在院子里忙活。说来师兄你喜欢什么花?樱花?菊花?哦,没喜欢的也不要紧,就种爬山虎吧,我还记得小学语文课本上有一篇叶老先生的《爬山虎的脚》。”
师弟开始深情朗诵:
“那些叶子绿得那么新鲜,看着非常舒服,叶尖一顺儿朝下,在墙上铺得那么均匀,没有重叠起来的,也不留一点儿空隙。一阵风拂过,一墙的叶子就漾起波纹,好看得很……”
他又咧嘴道:“你说同一种环境长大,我儿子以后会不会成为路圣陶?”
楚子航没有搭理他。
他呆呆地望着窗外,觉得世界如此安静,如果没有师弟在耳边肆意飞扬就更好了。
鲜润的、张扬的绿色跨越时空而来,一窝蜂涌进他的脑海,好像有一望无际的森林就此扎根,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照进他的瞳孔,他的瞳孔放大了,全身过电一样微微颤抖,视野忽然变得清晰,身前是挂满院墙的爬山虎,阳光都被过滤成了绿色,身后传来亲密无间的呼唤……
他慢慢转过身。
脚下是绿色、纤细的草尖,白色裙摆飞扬,女孩双手十指交错背在身后,笑眯起一弯月牙儿,巨大的夕阳在她背后缓缓坠落。
世界……
好安静。
……
“我明白了。”
他突然抬头,对着师弟一字一顿地说道,眼中跳动着从未有过的光芒。
路明非愣了下,挤出一丝笑容道:“恭喜啊!”
可他的眼底又藏着一丝楚子航没有察觉的哀伤。
他看着恍然大悟般的师兄,在师兄没有察觉到的空档幽幽叹了口气。
师兄,你以自律为锁链束缚自身太久了,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太久了, 久到幸福来敲了你的门,你还浑浑噩噩,犹然不觉……
你还没明白,不过很快你就会真正明白的。
因为有个男人早就将这一切教给了你,你只需要一点微不足道的提醒。
“游泳去吗?”路明非坐回了自己位置,又抓了把薯片塞进嘴里,“妖精湖啊妖精湖,再不去我都快忘了,就不叫师妹了,咱俩速战速决吧。”
话题从拉家常、心理辅导瞬间转回了正轨。
楚子航怔了下,快速点头道:“好,相关潜水用具我已经提前借好了,二十分钟后宿舍楼下见。”
路明非给了个“ok”的手势,龇牙道:“等会坐我车啊!”
楚子航起身收拾书籍,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的布加迪威龙修好了?”
路明非表情一下子垮了下去。
得益于师兄的提醒,他这才想起来因为接连挂科加上夜宵透支,导致他的信用卡是欠款状态,自从康斯坦丁事件后那辆布加迪威龙就一直处于报废状态。
路明非一脸受伤地站了起来,耷拉着肩膀,沮丧地拿起包准备回寝收拾下。
“如果你能教会我跳舞,我可以考虑帮你出钱修车。”
路明非瞬间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回头。
楚子航抱着书,面无表情从他身边走过,只留下一句话——
“再过些日子,就是迎新晚会了。”
路明非脸上慢慢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他快步上前,一把揽过师兄的肩膀,拍着胸膛,震声道:“放心,包教包会,一天入门!我肯定给师兄你安排的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