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衾生还真没看到飞机上的杜若,只是临时到h市出差,头等舱商务舱都的票都卖完了,不得已只能坐经济舱,一路休息到目的地。
但他看到了乔靳南。
出口处那辆看来低调实则挂着张扬车牌的的黑色轿车,他一眼就扫到了。
何家和乔家怎么也做过好几代的世交,他对乔家的车,即使是h市的车,也还是熟悉的。
况且机场出口处不会让私家车久留,那辆车却明目张胆地稳稳停在正门口,想让人不注意都难,车里的乔靳南还冷冷地盯着他看了许久。当时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上车后就见他紧紧跟着一辆出租车,他也就跟着乔靳南的车,于是一不小心看到两个老朋友。
杜若出机场的时候,只想着千万别碰到何衾生,哪会想到乔靳南正坐在她面前的车子里,等从洗手间出来看到一左一右两个男人,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但她总不能转身就走,包和行李都还在那边呢,于是深吸一口气,勉强挂起一个笑容就走过去。
程熹微显然也有些懵,刚刚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进来,何衾生她是认识的,但那位乔先生说是杜若的男友,这……
她不停给杜若眨眼间,怎么回事啊……
乔靳南冷着脸,看都没看杜若一眼,却已经男主人的姿态,开始点菜。杜若心下砰砰直跳,两个男人谁都不敢看,只偷偷对程熹微做了个无奈的手势。
餐桌上的气氛略诡异。
两个女人眼对眼,你眨一眨,我眨一眨,用眼神交流着。三个男人,一个点菜的声音都泛着冷意,一个面带微笑,一下下地玩儿转手里的打火机,最后坐在程熹微旁边的那个,同样是出了名的不苟言笑,抱着双臂一言不。
菜点到一半的时候,何衾生突然开口了,“若若不喜甜食。”
餐厅是家本地菜馆,特色菜都偏甜。
乔靳南顿了顿,仍旧看着菜单,扬眉道:“人的口味会变的。”
何衾生看着手里的打火机,拉出一个笑容,“若若向来长情。”
乔靳南瞥了一眼杜若,“你说,你想吃什么?”
短短几句话,饭桌上已经有了火药味,杜若正被乔靳南那一眼瞥得浑身凉,对面苏念紧跟着冷冷来了一句,“程熹微,你的朋友都这么幼稚吗?”
一桌子人齐齐看向苏念。
“呵呵呵呵呵呵……”程熹微马上干笑几声,用力扯了几下苏念的袖子,朝着对面的人,主要朝着是脸色愈加沉冷的乔靳南说,“不好意思啊,我老公……比较……比较那个……”
她也不敢得罪人,想不出“比较”后面的形容词。不过大概是“老公”这个词让某人非常满意,没再说话了。杜若就势把菜单递给程熹微,“孕妇为大,你来点菜吧。”
程熹微从善如流地接过菜单,气氛这才有所缓和。
不过这场久别重逢的姐妹聚会,到底还是跟期待的相差太远了。一顿饭吃的时间虽然长,但乔靳南在,程熹微没敢跟杜若提过去,因为她的过去多少都跟何衾生有关,何衾生抛出来那些“当年”的话题,也不怎么敢接,说得太热情可不就把那位乔先生冷落了?
杜若也是心思忐忑心不在焉,乔靳南和苏念都是习惯保持沉默的人,于是饭桌上只有何衾生的话最多。
“若若,你怎么跑到h市来了?”他又微笑着问杜若。
杜若心下一顿。
正考虑借口“出差”还是实话实说,旁边的乔靳南不咸不淡地替她回答了:“欠收拾。”
这话带点儿恨意,却也暧昧,何衾生的脸色马上不太好看了,杜若死死垂着眼。
“呵呵呵呵呵呵……”程熹微又出来打圆场,换了个话题,“对了若若,许诗凡结婚了,你知道吗?我看她k上的照片了,超美的!!!”
许诗凡是两人留学时共同的朋友,杜若已经与世隔绝很久了,摇头表示并不知道这个消息。
程熹微笑嘻嘻地问:“我们俩都婚了啊,你呢?”
问出口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人家现男友和前男友都在对面呢。
结果又是乔靳南替她答了,拿着茶杯贴了一口,言简意赅,“快了。”
杜若终于正视他,瞪大眼,带着惊讶。何衾生突然把手里的打火机重重磕在桌面上。程熹微愣了一下,接着笑得了然。
如果不是何衾生,也不错吧?
她对何衾生还是有些成见的。
当年杜若自杀,如果不是她和苏念破门送到医院,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杜若回国那天,何衾生的电话一个接一个的打过来,杜若却不让她接了。
虽然她也不太清楚那些日子杜若和何衾生到底怎么回事,但事情展到那个地步,现在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何必在一根旧枝上吊死?
一顿饭吃下来,俩闺蜜想说的话大多没说上,告别的时候程熹微也就拉着杜若的手,依依不舍地说道:“咱们下次再聊吧。”
“程小姐到s市,乔某欢迎之至。”乔靳南朝程熹微伸出手。
言下之意,下次再聊只能是在s市了。
程熹微默默低呼了一声,这位比她家苏念还让人倍感压力啊……笑着说话都让人没法反驳……
她象征性地跟乔靳南握了握手,就被苏念拖着走了,回头不停跟杜若挥手。
杜若望着他们手拉手地离开,脸上不由自主就带上笑容,只是再回头看到一左一右两个男人,笑容又有些僵。
何衾生面带微笑,看不出真实情绪,只是看她和乔靳南一眼,轻嗤一声,转身就走了。
只剩她和乔靳南两个人,乔靳南的脸色就全然冷下来,同样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但他还拿着她的行李箱,杜若只能跟上。
车子直接开到一家五星级酒店,住房登记的时候乔靳南才正眼看她,声色仍旧是冷冰冰的,“身份证。”
杜若垂着眼,从包里拿出来,递给他。
他开好房,直接把两张身份证都放进钱包,再拎起她的行李箱,径直进了电梯。
杜若跟在后面,大气不敢出。
一直到房间里,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讲。
开的是间套房,乔靳南进去就砰地关上门,面无表情地扯下领带,扔到沙上。杜若自觉地找了个角落坐下,仍旧没有抬眼,只听到他打开衣柜门,关上,去了趟洗手间,出来从冰箱里拿出什么,打开,接着传来电视新闻的声音。
她稍稍抬起眼皮,就看到他随意地靠在沙上,手里拿着一罐啤酒,盯着电视机,双眼一眨不眨。
杜若坐在落地窗边的贵妃榻上,离沙还有点距离,只看到他的侧脸格外阴沉。
明明电视机里热闹得很,屋子里却莫名让人觉得安静,没有半点儿生气。
电视新闻结束,播了一出肥皂剧,接着是电视购物,然后是娱乐新闻,到晚七点,准时新闻联播,之后是一档综艺节目,然后电视剧、晚间新闻……
杜若的心情也由最初的恐惧,变成紧张,然后是忐忑,最后渐渐平静下来。
也不清楚具体几点了,他们之前吃的午饭,现在天早就黑了很久,白天还下着小雪,晚上竟出了一轮明月,月牙弯弯,挂在天际。
杜若开口的时候,嗓子有些干涩。
“对不起。”声音又低又轻。
乔靳南仍旧盯着电视机,一动不动。
杜若不知道他听见没有,正吸起一口气想大点声,他轻轻一笑,“怎么,私奔好玩吗?”
杜若垂着脑袋,马尾辫落在她颈间,有那么一缕较长的搭在她的侧脸,显得她的脸颊削瘦而苍白。
“对不起。”杜若提高音量又说了一句。
乔靳南沉声一笑:“对不起什么?”
杜若抿了下唇角,“我觉得我们,还是不合适。”
空气里似乎有什么顿了一顿,杜若继续说:“我们分开吧。”
电视里又在播新闻,女主播标准的普通话回响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莫名有一种疏冷感。
乔靳南沉默。
良久,突然举起遥控器,把电视关掉了。
屋子里就静得瘆人。
杜若清幽幽的声音又响起来,“我已经把工作辞了,打算来h市展。我知道你现在不会同意,所以自作主张,先过来了。”
“我不想再回去了。”
“我希望你不要逼我。”
杜若的声音,平静得没有波澜。
乔靳南坐在那儿,同样平静得没有波澜。
只有无形的空气中,某些无法言喻的东西沉沉压下来。
“所以前段时间,你都是装出来的?”乔靳南没有回头看杜若,还是盯着电视机灰的屏幕。
杜若没有回答。
“杜若,你怎么不去演戏啊?”乔靳南声色平静,听不出喜怒。
“对不起。”
乔靳南突然抡起茶几上的啤酒罐,往电视机上砸去。
杜若浑身一颤,这才现他一直盯着的电视屏幕上,正好倒映着她的影子。
啤酒罐是空的,砸在液晶屏上一声轻响,落在电视柜上,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又安静下来。
“乔靳南,能给你的我都给你了。”杜若看向外面灯火通明的世界,“你从我身上再得不到什么了。”
乔靳南终于站起来,缓缓转过身,双眼盯着杜若,是从未见过的殷红,偏偏嘴角还带着笑意,“杜若,原来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堪。”
“我乔靳南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就偏偏图你身上那几两肉?”乔靳南缓缓走近,脸上笑容愈甚。
杜若没去看他,只淡淡“嗯”了一声,“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偏偏抓着我不肯放?”
乔靳南踱步到她跟前,两指扣着她的下巴,让她一直低着的脸抬起来,正对他。
杜若却倔强地垂着眼,不肯看他。
“杜若,你的心真是石头做的。”乔靳南欺身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说道。
杜若垂着的眼皮子底下,突然滚出两行眼泪。
“哭?你哭什么?”乔靳南嗤笑,“你怎么就有本事做得好像我辜负了你一样?”
杜若用力甩掉他的手,哽咽道:“你没有辜负我,你做得很好,都是我的错。所以你走吧,不要在我这样的女人身上浪费时间,你就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从此各不相干。”
乔靳南鹰似的眼沉沉盯着她,溢出几分冰冷的笑意来,“怎么,你是不是以为说这些话我就会放过你?”
乔靳南捋过她的马尾辫,“杜若,你倔,总有人比你更倔!”
他突然用力,扯住她的马尾,杜若吃痛,终于本能地抬眼望他,他一个弯腰就倾下身攫住杜若的双唇,用尽全身力气般吮吸啃咬,口鼻间很快涌起血腥味,杜若呜咽着哭出声来。
“到这里来展。”乔靳南放开她,仍旧阴沉地盯着她,食指擦掉她唇上的血迹,“你认为乔家在这里就没有产业?要不我直接把盛世搬过来给你看看?”
杜若被他浑身的戾气逼得颤抖着滑下贵妃榻,抱着双膝哭起来,“乔靳南,我只想离你远一点儿,你为什么一定要步步紧逼呢?”
“我不逼你?不逼你就让你跑到天涯海角?”乔靳南居高临下的睨着她,任由她在地上哭。
“我跑了又怎么样?反正迟早要分开的不是吗?”杜若清爽的马尾辫已经凌乱,双手捂着不停留下泪水的眼睛,“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是,你现在对我好得不得了,恨不得天天粘在一起,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我看,可是以后呢?将来呢?总有一天你会厌倦,会说不爱我了,到时候你照样什么样的女人任你挑,我呢?我需要花多少年才能忘记?我怕了,真的怕了……”
何衾生当年对她不好吗?
不是一样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吗?
结果呢?
我不爱你了。
她曾经因为这五个字几乎快疯掉。
就算时隔六年,他跑来给她解释,说当年的事情另有苦衷,可那有什么用呢?当年的伤害早就深入骨髓,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不要越界,不要轻易再碰爱情,特别是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
你永远不知道站在你身边的男人什么时候有了别的心思,什么时候会有了离开的念头,你要分手的时候他有钱有权有势可以千方百计不让你走,他要分手的时候,你就只能站在原地,哭都不敢大声,怕别人嘲笑你乌鸦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
从前那些嘲笑她听得少了吗?
她知道不管跑到哪里,乔靳南要找她都轻而易举,但是不走,留在原地任由自己越陷越深?
“乔靳南,就算你一直一直对我好,你的家人呢?能接受我吗?”杜若泣不成声,“我不想重蹈覆辙,把以前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她知道盛世的董事长是乔靳南的母亲,她问过乔以漠,说这半年不在是因为去欧洲,“奶奶去出差了,很长很长很长的差,不过,很快就回来了哦!”
如果她是乔靳南的母亲,她也不会愿意看到自己儿子娶她这样一个女人。
学历拿不出手,工作拿不出手,相貌不是顶尖,家世依靠不上,更何况……
杜若呜咽着说道:“乔靳南,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有没有调查过我,我生过一个孩子。”
杜若其实对乔靳南提过这件事,但那时醉酒,她根本记不得了。
“不是何衾生的孩子。”她抬眼望着乔靳南,泪水汩汩而出,“我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孩子。”
她只能确定不是何衾生的孩子,否则他不会是现在这个反应。
那是谁的孩子呢?
当年她强迫自己忘记,现在她也不敢再记起来了。
“这样的女人你还会要吗?你的家人还会要吗?”杜若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
不说乔家这样的高门大户,就算是普通人家,知道她的背景都要寒着一点,她硬要留在乔靳南身边又是何必呢?等他母亲回来,又是一场家庭战争。
大概会拿钱让她离开?或者像何衾生的母亲那样,用她的家人来要挟?再或者给乔靳南施压?
哪一样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她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无知而无畏。
所以她宁愿在她还没有陷得那么深的时候,在一切还没生的时候,早早抽身。
乔靳南原本一直站着,冷睨着她,随着她越哭越凶,越说越多,身上的戾气渐渐淡去,漆黑的眸子里暗光点点,渗出几份柔色来。
“还有呢?”乔靳南伸手,讲她凌乱的头捋到耳后,“你还在想什么?都说来听听。”
“我还想,不能越来越爱你。”杜若哭得狼狈,擦了一把鼻涕。
“所以你是肯承认,爱上我了?”乔靳南试探性地看入她眼里。
杜若撇开眼,没有回答,但乔靳南那一句,本来就是多此一问。他轻轻叹口气,把她抱入怀里。
原来她那固执的脑袋里装的这些东西。
原来她竟然是这样想的。
终究是他考虑欠妥。
他不知道六年前的自己在杜若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所以不希望六年后仅仅靠着孩子把她留在身边,一心只想着怎么让她对他动情,让她心甘情愿地待在她身边,再找个合适的机会把事情慢慢说给她听,却忽略了她也会有所顾虑,而他刻意隐瞒的部分,更是她的顾虑之一。
他擦掉杜若的眼泪,粗粝的手指划过她白嫩的脸颊,神色专注而慎重,“杜若,现在你听我说。”
杜若哭过一场,已经慢慢平静下来,眼睛里还有泪水,却不再哭了,怔怔地望着他。
“第一,我不是何衾生。”乔靳南沉声道,“何衾生会做的事情,不代表我会做。”
“第二,我的人生从来不由别人做主,我选什么样的女人,更不由别人来指手画脚,就算那个人是我的母亲。”
“第三,在冰岛你有句话说对了。”乔靳南看入她眼底,“我爱你,很爱很爱你。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杜若的眼泪又掉下来。
“所以你不用想那么多,以后有什么事情,都交给我来处理,嗯?”乔靳南眼神一软,幽深的眸子里就像嵌入初春的柳芽,清新柔嫩。
杜若心头一阵阵地酸,搂住他的脖子,哭道:“可是我还要找我的孩子,只要有机会,我一定要找到他……”
这大概是出于母亲的天性,不管多少次劝自己放弃,潜意识里她还是要找。她根本没法预料在寻找的过程中还会生什么事情……
乔靳南却突然笑起来,笑得很轻。
他扶正杜若的脑袋,带着些微笑容,很认真地看着她,很认真地说:“如果我告诉你,乔以漠就是你那个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