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朝廷遇有重大政事,或遇有文武大臣出缺,皇帝必诏令廷臣会议,以共相计议,衡量至当,然后报请皇帝,取旨定夺,其有关政事得失利弊之研商者,谓之廷议;
其有关人事升补任用之拟议者,则谓之廷推。
廷推是大周官场的潜规则,是对国家重大议题的讨论。
其实就是一种权威性更高的大朝会制度。
大周的高级官员都会经过廷推这个过程,比如杨清源的大理寺卿的位置也走过这个流程。
大周的高层在任职之时一般有三个硬性条件:
一、非翰林出身,不得为大学士。非二甲进士无权参加翰林院考试,不得入翰林院。
二、不历县郡府州,不得入阁。不历基层,如何知朝廷运转?
三、就是廷推。
若是没有翰林出身且不经过廷推,仅凭天子心意就上位的官员是很容易被文官集团排挤的。
大周太祖高皇帝在立国之后,改革政治体系,废除了宰相,改用内阁大学士代替宰相的作用。这使得原本可以制衡君权的相权,被两阁四殿分成了六份。
没有宰相,大周文官在面对君权的时候相比于前朝就会显得弱势,所以文官必须抱团取暖。
如果谁背着文官集团去抱皇帝的大腿,会被整个文官集团排挤打压,不仅官当不成,还会被士林黑到遗臭万年。
具体可参考蓝星上明朝张璁的结局。虽然被嘉靖特旨赐翰林出身,然后又特旨进入内阁。可是圣卷有了,群众基础没有,在官位上几起几落。最后嘉靖实在是烦了保他,只能暗然下台。
群臣推选出数个人选,给天子挑选。一般惯例是得票最高者会得到官职。当然天子的意见才是一锤定音的关键。
如,明史之中有载:万历二十五年冬,辽东总兵董一元罢,廷推者三,中旨特用如松。
万历二十六年,吏部尚书蔡国珍罢免,廷推七人,李戴居末,帝特擢之。
由此可见天子在廷推之中的地位和权力。
但今日不同往日,乃是共议天子人选。
自三代之后,天子之位的传递、继承人的选定,都是至尊圣心独断的。
在家天下的封建制中,皇位的继承既是国事,也是家事。
由众臣来推举天子,这尚且是第一次。
廷推的第一步,是由大周的重臣们提出未来皇帝的候选人。
当然其实也没有多少候选人了!?
而如都察院各州的监察御史、六科都给事中、国子监祭酒,这些人是没有提案权的。
吏部侍郎申汝墨率先开口,“各位大人,今时不同往日,共议的乃是未来天子的人选。正所谓天不无二日。下官认为,理当只选一人,呈报给皇太后,太皇太后。”
现在皇城后宫是个什么情况,在座的朝廷重臣都心知肚明,九公主朱琼华暂时代理主持内宫。
太后、太皇太后根本做不了主,实际的掌控者还是杨清源。
同时,庙堂诸公心里都有数,说是呈报太后,其实是呈报给杨清源。
能够坐在这里的大老,没有蠢人。
但衮衮诸公明知是这样,还是想要走廷推程序,和杨清源在规则内博弈。
其中被杨清源说服,自然不必多言,无论是有所政治追求还是为了功名利禄,自然会选择协助杨清源。
而其中反对杨清源者,也是存着隐忍的心思,纵观史书逆风翻盘者不在少数,比如司马宣王,被人逼得装疯卖傻,洒落汤药,最后还是还不是夺了曹魏江山。
而且反对者即便再不满,也没有用,杨清源这个时候愿意坐下来和他们谈,其实是给朝中的大老台阶下。
就算朝中众臣不想和杨清源的谈,又能如何?!杨清源手握十五万御林军兵权,他们连掀桌子的能力都没有。
钱牧谦看了自己的大弟子一眼,申汝墨曾经是他大弟子,但是现在却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上,实在是令人叹息。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即便钱牧谦是申汝墨的师父,也不能阻止他的选择,只能在道德层面谴责一下申汝墨。
对于此刻申汝墨的发言,钱牧谦没有反驳,而是点头道:“此是正理。”
这句话肯定,让钱牧谦的声望再盛一分。
原本朝中不少人担心,钱牧谦是杨清源的座师,天地君亲师,二人若是相互勾连,沆瀣一气,那这结果岂不是任由杨清源摆弄?!
现在钱牧谦的回答,在不明所以的人眼中,反倒是中立的表现。
若是选数个人上去,万一被杨清源的控制的太皇太后只选吴王朱瞻坤,这廷推岂不是一点意义都没有了吗?!
群臣随即附和,只廷推一个新君人选的基调就此定下。
随后,右佥都御史陈进儒适时开口道,“那下官抛砖引玉,下官推举魏王朱瞻均,魏王殿下为天子嫡子,天资聪颖,年少老成,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待他登基之后,必然会效彷先太宗文皇帝,成为一代贤明之主。”
刑部右侍郎和户部左侍郎等人都已经目光交流了一番,他们是原朱瞻坤一党,现在自然要抱团。
一旦吴王登基,那就有他们好受的了。
就在其余太子一党要附和之时,有人开口了,是宗室的第二人物,铁胆神侯,长平郡王朱无视。
“哎,有一件事,本来还没来得及告诉诸位,昨夜杨侯清君侧之时,溃兵逃散,经临淮老王爷确认,魏王殿下,已经罹难。”
众人闻言皆是为之一惊,先太宗文皇帝嫡子有三,现在一个不剩了。
原本太宗嫡子死于溃兵应该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但是现在杨清源连皇帝都杀了,一个皇子,众臣感觉自己好像也能够接受啊!
当然也有人跳出来要求严惩凶手,但是没人知道凶手是谁!他们想把责任推给杨清源,但杨清源身上已经背负了一个弑君之名,虱子多了不怕咬。
钱牧谦和程青松等寥寥数人是知道实情的,魏王殿下人没死,被杨清源送出了神都,送往武当山上。
但是他在宗室之中的玉牒已经被老宗正销毁,即便魏王朱瞻均出现在人前,也就是一个和魏王长得比较像的人。
在社会属性上,魏王已经死了。
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这就是社会性死亡。
含元殿中一阵嘈杂之声,左佥都御史李寻欢随即出言道,“肃静!”
好巧不巧,殿外此刻也响起了新科状元宋问严带人的请愿之声。
“诸位大人,皆是国之重臣,受大周皇恩已久,当明察秋毫,不可令我朝有篡位之事!”
宋问严确实是赤诚君子,到现在继续在坚持。
钱牧谦身为此刻廷议的主持者,自然不可能让这种情况继续。遂命御史斥责殿外众臣。
随后钱牧谦环视含元殿内,“廷议之时,无关人等不得干扰廷议进行,不得议论与廷议无关之时,否则逐出宫去。”
钱牧谦将声浪压下去后,说道:“本官推举蜀王朱瞻理。蜀王为太宗第四子,为诸王之长。以礼法而言,理当继位。”
众人对于这个提议表示不以为然,虽然按长幼有序之道应当是蜀王,但蜀王朱瞻理因为早已成年,多年前便前往蜀中就藩,等到讨论出结果,然后再去传召蜀王,蜀王再从蜀地入神都,这一晃就是大半个月过去了。
大周难道还能大半个月没有皇帝吗?!
钱牧谦的提议正确,但没有意义。
通政司使,文渊阁学士王华顺势出列道:“下官推举宋王朱瞻埙。蜀王年纪虽长,然而其出身低下,其母不过为太宗侧嫔,而且蜀王中人之资,学问稀松,恐非人君之相。”
王华难得毒舌了一次,要是被蜀王知道王华如此评价估计会气晕在自己的王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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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知道我自己不太行,但也不用这样评价吧!
王华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去毒舌一位皇子的,他话的重点在蜀王之母为侧嫔。
这句话的目的,不是为了贬低蜀王,而是引出十三的位份。
十三和小九虽然是庶出,但他们的母亲却是太宗的淑妃。
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果不其然,王华刚刚说完,一旁向来置身事外的中山王徐忠寿开口了。
“王大人这是读书读傻了吗?!你的话本王不能苟同。既然王大人提到了生母位份,那咱们就好好论论。在这京中,若论位份尊贵,诸皇子谁比得上吴王殿下?无挡下为太宗淑妃娘娘之子。本王推举吴王。”
这句话说得非常在道理。确实,若以母亲的身份论,在没有魏王的情况下,十三反而是最尊贵的。
贵、淑、德、贤天子四妃,太宗没有贵妃,除去皇后之外,就以淑妃最贵。
此言一出,御史之中当即有人站出来骂道:“老中山王英雄一世,为何会有你这种的子嗣,就甘为杨清源的走狗吗?”
徐忠寿有王爵在身,原本是大周尊贵无比的人物,但是科道言官和御史向来不管这么多,别说是异姓郡王,就连天子他们都照骂不误。
徐忠寿是个武人,自然不能和专职骂人的御史言官比嘴皮子,这位老哥是个实在人,撸起了自己蟒袍的袖子。
骂不过,动手应该没问题吧!?
就在含元殿即将发生斗殴的时候,兵部右侍郎李澄光及时开口,避免了这位御史的血光之灾。
“廖御史所言诧异,难道吴王非天子血脉乎?!”
李澄光一句话就让这位廖御史闭口不言。
吴王当然是天子血脉,既然是天子血脉自然有当选的资格。
别以为这些御史和言官都是好人,相比于一般的事务官,清流的平均道德水平确实要高一些,但不代表他们都是无私为国之人。
很多的言官御史不通世务,为骂而骂,也就那样!
就在众人以为到此为止的时候,突然宗室之中有人开口道,“本王以为,临淮老王爷之孙,朱选基,少年奇才,有圣明之主的潜质,本王推举朱选基为新君。”
这一番操作可把在场众人都给雷到了。
虽然大行皇帝朱瞻坤没有子嗣留下,但是先太宗文皇帝尚有皇子在世。
太宗一脉尚未绝嗣,你支脉跳出来算怎么回事?!
“胡说八道!简直是胡说八道!”
户科都给事中立刻开骂了,他们官不过七品,但手中之权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抗衡尚书,掌管侍从、规谏、稽察、补阙、拾遗等事
乡试考官、封驳诏旨、监察六部、参加内阁及六部长官的廷推、廷议、弹劾百官都是他们的职权之内。
一个都给事中若是外任正四品的上州刺史,甚至有着官升六级,势减万分的说法。
“如今尚有太宗皇帝子嗣在朝,为何需要从其他分支选人?!”
“原本该是大行皇帝之子继位,但大行皇帝无子,自然是从同辈中人挑选,难道临淮郡王之孙不是太祖血裔吗?!”这位宗室不知道是受了什么人挑拨,上头了!
“呵呵……可笑至极!莫非你连父死子继,兄终弟及都没有听说过吗?!既然大行皇帝无子,自然是该由其弟继承。”
……
一众的朝廷重臣各抒己见,旁征博引争吵了一个时辰有余后,票选才得以开始。
为了公平起见,刚刚主持廷议的钱牧谦不再主持票选过程,改有右都御史、都察院正程青松主持票选。
以蜀王、宋王、吴王、朱选基四人为候选人进行投票。
在场共有六十八人有投票资格,以宋王得票最高、计有二十八票,吴王次之、计有二十五票,蜀王第三、计有十一票,至于动了心思的分支一脉的推举的人选朱选基,就获得了四票。
说实话,但凡是正常人,都不会去投他!怎么算也轮不到他朱选基继位啊!
……
含元殿外,宋问严带领的一票人在被钱牧谦斥责之后,安分了一点,但也在等着廷议结果。
“问严兄,你说,万一推举出来的人选不是吴王,杨清源这逆贼能同意吗?!”
但凡有点眼光的人都知道,此刻的太皇太后尚在杨清源的掌握之中。
宋问严神色肃穆,“吾不知权力富贵,但晓一腔热血,不得使奸佞宵小篡位!”
……
含元殿的偏殿之中,吴王朱瞻垕和宋王朱瞻埙以及部分的宗室子弟。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得到了刚刚的廷议结果。
原本心中还要幻想的朱选基此刻正面色铁青。
这个在宗室口中有着明君潜质的奇才,连最基本的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都做不得,还差得远呢?!
当所有人在恭喜宋王朱瞻埙的时候,朱选基自然是想要出口恶气的。
少年人嘛!爱好不就是装杯打脸嘛!?
宋王被推荐为未来的天子,他自然是不敢惹的,这个时候就欺负一下吴王好了。
一旦宋王登基,吴王必然失势,这时候不踩两脚,更待何时?!
朱选基慢走到了朱瞻垕的身旁,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吴王叔,你那位师尊看来也是个废物啊!手握神都十三万御林军的兵权,居然还让这皇位落到宋王叔的头上。”
十三闻言,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这位年纪比自己还大不少的堂侄一眼。他为人性情敦厚仁和,但是听到有人如此辱及师尊,心中还是有怒火的。
换几天前,现在这个堂侄子恐怕已经被他教育一顿了,要是自家姐姐在这,说不定连老皇叔临淮郡王都认不出自家的孙子了。
不过,现在他已经不是那个可以喜怒有心的十三了。
十三正面没回答朱选基的话。因为他知道:以师尊的能力,连政变都能够成功,廷推之事断不会如此结束,一切还在师尊的掌握之中。
就在十三思虑之时,宋王朱瞻埙已经被人围起来了。
“宋王兄,恭喜恭喜!”
“宋王叔!我大周的江山社稷将来就要靠你了!”
“宋王兄,当此之时,有乱臣弑君,吾等虽然不才,但也愿意为匡扶社稷贡献绵薄之力!”
……
就在众人的道贺声中,宋王朱瞻埙没有丝毫的高兴之情,旁人只道他喜怒不形于色,其实现在朱瞻埙心中已经慌了!
说他压根就没有想过皇位,那肯定是假的?!
寻常人家还会幻想自己中了亿万头奖,存银行吃利息的情形,况一个有继承权的皇子呢?!
但他是真不觉得自己会有机会?!
他虽然不及太子和楚王,但也不是愚笨之人,杨清源手握兵权,怎么可能向一群徒逞口舌之利的官员让步呢?!
从杨清源斩杀皇兄朱瞻坤开始,这个皇位就注定只能是自己的十三弟来座。
皇兄朱瞻坤为国之储君,名正言顺地继位,虽然当中有政变的嫌疑,但毕竟没有任何证据。
即便是这样,杨清源都能攻破大明宫,将其斩杀,况于自己这个小小的庶出皇子乎?!
现在的杨清源在宋王朱瞻埙的眼中就是妥妥的大恶人形象。
朱瞻埙甚至怀疑,若是他真的敢答应继承皇位,他能不能活到登基大典那天。
皇位虽好,但!哪有自己的小命重要!
朱瞻埙的目光穿过恭喜的人群看向自己的十三弟。
十三弟性情仁厚,他若为君必然会善待自己,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想到此处,朱瞻埙的目光愈加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