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欧洲的消息不断传来。
爱尔兰起义还是失败了,起义的领导人,爱尔兰兄弟会和市民军领在4月30日投降,只比历史上多坚持了一天,但他们杀伤的英军数量却是历史上的两倍,造成的影响也不可估量。
这要归功于马尔科夫提供的军火以及大量的英军情报。当然,在为爱尔兰起义者提供消息时,他也将不少有用的情报告诉了英国镇-压起义的军队。正因如此,在起义领导人都被抓捕关押之后,他依旧能和镇-压起义的英国军官们端起酒杯,把手言欢。
康诺利等人永远不会知道,之前德国人支援给他们的那批军火,正是因为马尔科夫的通风报信才被英国人截获,而运送军火的凯斯门特爵士被捕,也是他的功劳。
一个骗子,一个冒牌间谍,一个尊奉赚钱为最终信仰的犹太人,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或许他早已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名字,也忘记了自己之所以会出现在英国,是被华夏人威胁利用,他愈觉得,赚钱,尤其是以这种方式赚钱,是相当愉快的一件事。
在匿名为英国的审判作证之后,马尔科夫带着另一份命令,离开了英国。
他的助手,同样也是负责盯着他的华夏情报人员,将他所有行动都回了国内,在电报末尾,他慎重的加上了一句:“这是个危险的人。”
无论是对欧洲人,还是对把他送到欧洲来的李谨言,都同样的危险。
接到电报后,李谨言没有马上回电,一旁的哑叔从上衣口袋中取出随身的纸笔,写下一行字,放在了桌上。
“哑叔,真要这么做?”
哑叔又写了几个字,再次放到了桌上,
考虑片刻,李谨言缓缓点头,“如果事情真的展到……我会下令动手的。”
双面间谍,多面间谍,永远是一把双刃剑,即便是个冒牌货,也是一样。
事先考虑到这点,李谨言才会将马尔科夫的妻子留在手里,如今看来,这个女人对他的牵制作用并不大,只能另作安排了。
李谨言只期望“马尔科夫”够聪明,不会让他的安排真正奏效。
马尔科夫离开英国后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德国,为的是将英国“水柜”的消息透露给德国。当然,对于水柜到底为何,他也并不十分清楚,李谨言只交代给他,这是英国人研制的一种大型武器,足以碾压过布置在阵地前的铁丝网,攻破战壕。
“只需要一台水柜,就能取得一个步兵团都无法轻易取得的战绩。”
言辞或许夸张,德国很难相信,但马尔科夫所说的一切,都将在索姆河战役中得到验证。
将情报带给德国人之后,马尔科夫没有再继续行动,由于他之前太过活跃,已经被几国情报人员盯上了。英国人从他手里买了磺胺,德国人从他这里得知了英国“水柜”的消息,法国也在和他做生意,一个“间谍”如此招摇,可不是件好事。
直觉也告诉马尔科夫,他现在很危险。
于是,在德国短暂停留之后,他动身前往瑞士。他名义上的身份掩护仍是一个商人,瑞士的尼德商行就是他成行的理由。
尼德和马尔科夫并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在马尔科夫订购那批武器之前,他们甚至没见过面。名义上是尼德妻子的许二姐却对马尔科夫的底细一清二楚,甚至对他在欧洲做了什么事都了如指掌。
许二姐在欧洲的情报网已经铺开,她就像是宝座上的女皇,手中掌控着让人瞠目的情报来源。
不需要太过刻意的询问,那些为她神魂颠倒的男人,就会将一切呈现在她的面前。他们甚至会在不经意间泄露某些战场上的计划,或许他们自以为语言含糊不清,并不会有什么影响,而许二姐却总是能从中窥出蛛丝马迹,汇集成情报回国内。
当政府宣布不再向欧洲派遣军事观察团之后,许二姐这张情报网更是至关重要,近乎关系到李谨言接下来的每一步计划。
两次世界大战,欧洲都是各国间谍大显身手的舞台,许多知名的间谍,例如被后世称为传奇的玛塔哈里,此时正在巴黎红得紫。
马尔科夫再次上门,尼德和许二姐并不感到惊讶,尼德认为有了新的生意,许二姐的笑容里却带上了深意。
显然,李谨言针对马尔科夫做出的新安排,许二姐将是唯一的执行人。
英国人并不知道秘密武器泄露的消息,固执的英国陆军上层,在无计可施之前,从没有考虑过将这种“玩具”送上战场,更不会知道,德国人已经获悉了它的存在。
这是否会成为索姆河战役中的一个变数?
只有当炮声真正响起的那一刻,一切才会得到证明。
比起硝烟弥漫的欧洲,华夏却是另一番景象。
远东和西南的西南的枪声都暂时告一段落,是否参展的争论也在政府接连表声明之后沉寂下去,此时的国人,目光再次聚焦到了上海。
过去两个月的上海金融动荡已经落幕,日本人“心甘情愿”的成了华夏人的出气筒,他们甚至对南六省大兵搬空两家银行的行为视而不见,比起这些,英国人的“承诺”才更加重要,也能让日本得到更多。成功和英国人达成口头协议的日置益,不仅得到了大本营的电报嘉奖,在他回国之后还会被授爵。
日本人拼命的摇尾巴,英国人满意了。那两家日本银行,则成为了彻头彻尾的踏脚石和冤大头。
宋武也是见好就收,对日本银行动手,为的不是他们金库里那点钱,主要是为了探知这帮洋人,尤其是英国人的底线。很显然,英国人的底线还是很宽的……而且在封了日本银行之后,其他外国银行的动作也收敛不少,算是意外收获。
很快,被逮捕的两个日本银行负责人被送上法庭,连同“主动”投案的南六省财政局局长一起接受了审判。南六省官银号的总办勉强逃过一劫,在辞职之后,带着家小隐居乡下老宅,期间修桥铺路,兴办实业,留下家训,不许子孙再涉足政坛。临终之前,万贯家财十不存一,全部“奉-献-社-会”,倒也得了一个善终。
南六省财政局局长被判刑十八年,家产全部没收。宋舟到底还念着早年的情分,私下里接济了他的妻子和子女。
在入狱之后,他给妻写了一封长信,希望家人能登报与他断绝关系,如此一来,妻子和孩子就不会受他牵累。妻子没有给他回信,却也并没按照他的意思登报,只是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南方,在宋舟的帮助下,登上了前往北方的火车。几个姨太太在他入狱之后就先后离开了,连他平日最宠爱的一个也没想着临走前去见他一面。
对此,他的夫人也只是冷笑一声,告诫两子,如若不能好好做人,他们的父亲就是前车之鉴。
两个日本人也被判刑,分别是八年和十年,同时被判处罚金。为他们进行辩护的依旧是化名后的司徒茂。宋武看到法庭上的司徒茂,目光闪动,侧头对副官说了几句话,当天,几名身着便衣的兵哥就在司徒茂落脚的旅馆下边转悠到深夜,司徒茂却压根没回旅馆,从法庭出来之后一路奔向火车站,连日本人答谢的晚餐都没答应。
北六省的情报人员都提醒过他,被宋武盯上了,不跑等着被逮吗?光看那对招子,就知道姓宋的是个狠人。司徒茂身负重任,并不想和这样的狠人打交道,一旦露了口除了岔子,可就坏了江湖道义。
司徒茂跑了,没完成任务的兵哥到宋武面前请罪,宋武没有为难他们,只是派人去给今井一郎送了消息。这个人的身份,他必须查清。
五月八日,联合政府正式给各联省政府下令,要求各联省政府选派代表,参与月底在京城举办的阅兵。
“每省兵员,自军官以下择选两百至三百人,于十八日前进京。”
北六省军政府也接到正式命令,李谨言在整理文件时看到了,觉得这命令下得有限含糊,若是像北六省,集合起来至少一千两百人,而像山西那样的老哥一个,最多也就三百,队伍拉出去,从个头到数量完全不同,站在一起能好看吗?
“少帅,这命令是谁下的?”脑袋是被石头砸了吗?
“父亲。”
“……当我没问。”
事实上,李谨言的担心纯属多余,无论是楼大总统还是联合政府官员,都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具体情况如何,到了阅兵当天,世人才会知晓。
将所有的文件都整理归类好,李谨言走到桌前,楼少帅正伏案批阅公文,“少帅,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什么?”
“北六省成立了一个总工会。“
“总工会?”
“恩。”李谨言点头道:“具体和外国那些工会也不一样……”
关北罢工事件平息之后,关北的各家工厂都陆续成立了工会。工会的会长由工人选举,军政府也制定了一系列的规章条例,一方面保证了工人们的利益,一方面又对工会的权力进行了约束。
一旦劳资双方生冲突,解决的方式也不再只是简单的罢工,而是遵照各项条例,递交军政府相关部门仲裁解决。实在解决不了,也有告上法庭的。去年十月就有这么一桩案件,最后判决工人胜诉。
自那之后,工人提出的合理要求都会得到重视,针对胡搅蛮缠之辈也有处理办法,案例和条例都摆在那里,想钻空子也要想想清楚。
举例来说,同样的工作强度和时间,同业内的平均工资是十八块大洋,非要提高到五十块大洋,还要缩短工时,就算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纠结一群人罢工,也不会有人理会。
罢工?随你。
就像李谨言当初说的一样,饭碗摆在这里,你嫌弃碗里只有肉没有鱼,多少人想吃这块肉还吃不到!
这样的事情多了,或多或少还是在社会上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好坏暂且不论,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在关北也闹出几起事件之后,李谨言干脆召集起北六省总商会的会员,大家坐下来商量一个主意。
这场会议,就是一个大资本家大地主,纠集了其他资本家和地主的一场“反-动“会议。这群大资本家和大地主,在会上各抒己见,踊跃言,最后举手表决,通过了成立北六省总工会的提议。与其事到临头再想办法解决,不如提前预防,在六省内成立一个总工会,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众人心里也都有个数。
按理来说,这件事根本不该由这些人来商讨和通过。可事实却是,有李三少横-插-一杠子,没什么不可能。
成立北六省总商会的提议新鲜出炉,情报局一处,二处和三处人员倾巢而出,四处人员在哑叔的英明领导下,偶尔走个过场,打一下酱油,六省内要求成立总工会的声音顿时响了起来。
又经过一番运作,北六省总工会正式成立,并于三个月前举行了第一次会议,会议上选举出工会主要负责人,并制定了《工会章程》。
张建成作为教师代表参与了会议,被选举为工会秘书长,工会会长由一名退伍兵哥担任,副会长则是一名楼氏商业集团旗下一家工厂里的老师傅。之前在凤城假死设计日本人的佟汉,也成了总工会里的一名干事。凤城早已收回,日本干瞪眼也没办法,在农场里隐姓埋名一段时间之后,和佟汉一起来关北的李东生报名参军,佟汉进了关北新开办的农业讲习所,除了一身的打猎本领,佟汉种田的本事也相当不错,正好给所里一些学习农事的娃娃们讲上几句。刚开始还不习惯,后来见农讲所里不只有穿着长衫的先生,还有和他一样的老农和猎人,佟汉也就放开了。
只是和旁人说话时,也不免感叹几句,早几年,是压根不敢想日子会过成今天这个样的。
“不说老弟你,谁不是这样?”一个满头白,脸上也遍布皱纹的老农,抽--出别在腰间的旱烟袋,在嘴上吧嗒两下,却没有点燃,在农讲所里不能抽-烟,这是规矩,也就只能过过嘴瘾,“要我说,这是咱们这地的风水好,引来了真龙和财神,咱们才能过上好日子。我家四个儿子,老大老二每人都有十亩地,老三进了工厂,老四在学校里念书,我大字不识一个,还被娃娃们叫先生,听着都脸红。到了年底,我和老伴就能抱上孙子,这样的日子不就和做梦一样?”
“我老伴如今天天家里念叨,只盼着大总统长命百岁,少帅两口子长长久久。等少帅将来成了大总统,这日子只会比现在更好。”
几个人的谈话被一名路过的先生听到了,他停下脚步,开口问道:“诸位的话有理,但诸位是否想过,父传子,家天下,可是封建王朝的作风。”
听到他的话,几个人都回过头,看着身后这个身着长衫,不过二十出头的后生,其中一人笑了,”这些什么家天下的,咱们都不清楚,咱们只知道,大总统和少帅能让咱们过好日子。“
恰好铃声响了,众人也三三两两的离开。年轻的先生没有继续和众人争辩,回到宿舍后,挥笔写下一篇在后来引起极大争论的文章。
“父传子,家天下,是为千年封建王朝作风,一家一姓掌天下之权,上位者英明,天下则安,不智,华夏则乱……独--裁,乃民主之对立,社会之倒退……观今之华夏,虽言之民主,而实如何……楼氏,为国之栋梁,然父子相承,是为华夏之福耶?”
一片文章,洋洋洒洒一千余字,写出了这个年轻人的想法,也写出了他的担忧。
文章被送到报社,编辑犹豫是否刊登,虽然政府不限政治言论,但这篇文章涉及到的问题有些太过“敏感”。若是刊登在西文报纸,或是国内任何一家报纸上,都没问题,但是,这个写文章的人怎么就偏偏投给了时政新闻?
时政新闻谁开的?文老板。
文老板背后站着谁?李谨言。
李谨言什么身份?李家三少,楼家的少夫人。
这篇文章通篇在担忧楼家倒行逆施,封建独--裁,却投给了楼家人自己开的报社?这不是站在和尚庙门口骂秃子吗?
新闻业者追求真理,可新闻业者也要吃饭。这篇文章出去,就算楼家人不追究,文老板也会让他回家吃自己。编辑考虑再三,还是将这篇文章送到了文老板面前,而文老板当即就原封不动的送给了李谨言。
李谨言看过之后,先是生气,被指责的是自己家人,没人会不生气。气过之后不免想到,楼少帅早晚会当上大总统,到了那时,这样的文章会更多,内容只会比这篇文章更激励,也更富有攻击性。
联合政府宣传部部长周炳勋三天两头给楼大总统找不自在的事,李谨言知道。可那毕竟是在政府内部,听到的人也多是政府官员,他们自有一套处理原则。
文章刊登在报纸上,面对的却是所有国人,他们会怎么想?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清醒的政治头脑,例如他本人。若是将这篇文章压下来……李谨言随即摇头,那样只怕会引出更多的麻烦。
李谨言最终也没想出主意,只得让文老板先回去,自己拿着文章去见了白老。老爷子正挥毫泼墨,雪白的宣纸上,四个颜体大字,精忠报国。
李谨言摸摸下巴,这段时间,广播里应该在放岳飞传。
落下最后一笔,白老放下手中狼毫,拿起帕子擦了擦手,“今天的字写完了?”
“还没……”见白老抬头,李三少一缩脖子,双手将文章奉上,“是为了这个。今天送到报社的,谨言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白老接过文章,简单扫过两眼,笑了一声,“为难了?”
“是,要怎么做,还请外祖父示下。”
“照登便是。”
“外祖父?”李谨言不明白,这要是登出去,真的没问题?国内表面是一片“和平”,可等着抓楼家把柄的也不是没有。政坛上就和商场上一样,没有永远的朋友。
“想不明白,去问逍儿。”白老朝李谨言一挥手:“没写完五篇大字,不要来见我。”
李谨言:“……”
敢情让他头大一圈的事,在老爷子看来根本就不是事,还不如五篇大字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