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六年,公历1914年12月初
上海的罢工运动进一步扩大,除了怡和,太古等船公司,包括纱厂,锯泥水木等行业的工人也接连参与到罢工当中。
海员和工人们组织了一场场游-行,聚集在租界和工厂前大声喊着口号。
常年跑船的华夏海员,都在船上做着最重最累的工作,锻炼出一身结实的腱子肉,晒出了黝黑的皮肤。
欧战开始后,他们更是在华夏和欧洲间往返,将商品和重要物资一趟趟的运往大不列颠和法国,在德国潜艇出没的海域,很多海员都随着船只一起葬身大海,对于他们的死亡,这些船公司不闻不问,还刻意隐瞒其他华夏海员,甚至扣下了这些海员的死亡抚恤金。
拿最少的钱,做最重的活,连生命都无法保障,还要被隐瞒,被欺骗!
华夏海员们愤怒了,他们憨厚,却并不傻!这些英国人为何突然大量增加船上的华夏海员数量,换下大量的本国海员?他们是在用华夏人的生命换本国人的命!
茫茫大海不是6地,德国的潜艇观察员也不会去看商船上的海员到底是哪国人,他们只认船上的国旗!若是挂上中立国的旗帜,商船的安全也无法保障。有时还会受到协约国军舰的攻击!
运气好的话,船上的海员还能保住一条命,但船上的货物却会被全部没收,至于给他们的那点补偿,根本连货物的零头都算不上。
德国人击沉商船,英国人抢劫商船,全都是半斤八两,没谁比谁的手段更磊落。
当华夏海员知道在大西洋上生的这些事情之后,很多人拒绝再出海,他们跑船是为了给家人一份温饱的生活,一旦他们不幸葬身大海,一家人的生计都会被断送。
可是,这些英国船公司非但不接受他们的理由,反而扣下他们之前的薪水,声称如果他们拒绝出海,不只拿不到之前的的新水,还必须对船公司进行赔偿,这是合同上规定的条款。
无论对哪个海员来说,这笔赔款都是天文数字。他们不可能拿得出来,就算砸锅卖铁的拿出来,一家老小转眼都要饿死。
宋武得知这件事后,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当即派遣情报人员伪装身份同这些海员接触,根本不需要太多引导,这场海员同盟总罢工就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海员的罢工,游-行,逐渐向更多的行业蔓延,最终引起了这场几乎遍及上海全部行业的大罢工。
12月6日,法国公使康德和日本公使日置益,一同出现在英国公使朱尔典位于京城东交民巷的府邸。
管家送上三杯热茶之后,康德就迫不及待的开口道:“爵士,华夏政府不是承诺会想办法解决吗?”
朱尔典没有说话,日本公使日置益抢先开口道:“阁下,支那人都是狡猾阴险的,不能相信!”
日置益出现在这里,表面是为在罢工中损失惨重的日本纱厂寻求生路,实际却是希望探明英法等国在这件事上对华夏的态度。若是能借此挑拨,让英法等国和华夏生冲突甚至是彻底对立,那将十分符合大日本帝国的利益,或许还能借机再次占领大连,德国人交还华夏的青岛也早让日本人垂涎三尺。至于那些在罢工中遭受损失的日本工厂,为了大日本帝国的利益,他们这点牺牲是值得的。
日本人完全高估了自己,以为凭借之前海军的震慑和在朝鲜的第十九师团,足以将朝鲜的局势稳定下来,他们将有余力抽-出手来对付华夏。可惜的是,很快他们就会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有多傻多天真。
法国公使康德对日置益的话嗤之以鼻。
比起华夏人,他更厌恶日本人。这些整天叫着脱亚入欧的黄皮猴子,难道忘记了他们之前在上海公共租界曾经做过什么?或许应该再绞死更多的日本人,他们才会知道更加端正自己的态度。
朱尔典还是没有说话,他感到心惊,为自己之前的预感应验而心惊。
单纯的罢工总有解决的办法,欧洲诸国尤其是法国,罢工算得上是家常便饭。若此次罢工是华夏政府在背后推动的,事情将会很棘手。
华夏政府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才是朱尔典最想知道的。
现在的华夏联合政府同他打了几十年交道的清政府不同,与南北对峙时期的华夏政府也完全不一样,朱尔典越来越觉得,同这个政府打交道很困难。
强硬,圆滑,狡诈,让人抓不住任何把柄。
日本公使山座圆次郎被华夏外交部长活生生气死的传言,绝不是空穴来风。
同这样的政府打交道,必须小心。
华夏整体还很弱,骨子里却已经变得强硬,一旦骨头硬起来,想要维护英国在华的利益就变得异常困难。加上大不列颠已经搅入欧战的泥潭,第一批远征军在欧洲战场死伤惨重,白厅面临巨大的压力,若华夏在这时同大不列颠决裂,生武力冲突,后果将十分严重。
之前华夏几次同日俄开战,已经证明现在的华夏根本不怕对打仗,很多士兵甚至是在期待着走上战场,这和欧战前英国的士兵是多么的相似!
难道华夏政府中有人看清了这点,才蓄意挑起事端并放任事态展吗?
朱尔典的神情越来越严肃,二十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有了如此心惊的感觉。
这头东方的雄狮,这个历史悠久的国家和民族,终于要睁开双眼了吗?可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在大英帝国被欧战牢牢缚住,分--身-乏-术的时候……
“阁下?”
见朱尔典脸色越来越难看,康德拧起了眉头,“爵士,您是否想到了什么?”
“恩。”朱尔典点头,“上海的局势恐怕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我唯一担心的是和华夏人起冲突。我们必须约束这些商人和租界里的士兵,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和罢工的华夏人起冲突!”
康德吃惊的看向朱尔典,这难道是在向华夏示弱?
“不是示弱,是暂时妥协。”朱尔典摇头,“目前的局势要求我们必须暂时妥协。”
朱尔典在华夏几十年,深谙华夏人的行事手段,之前楼逍的军人作风,让他几乎忘记了华夏人的政治手腕。
在朱尔典同康德说话时,日置益一直没有出声,两人也没对他多关注,如今的日本,在他们眼中除了是一条摇着尾巴的狗之外,什么都不是。
可很快,朱尔典和康德就会感到后悔,为没有提前给这些自作聪明的日本人一棒子而后悔。
就在日置益登门拜访朱尔典的同时,上海一家日本纱厂里纠集起为数不少的浪人和武装侨民,还有一些投靠日本人的汉奸,每人手中都拿着木棒,不少人腰间还挎着倭刀,为几人的手中还拿着手枪。
“万分感谢今井君的大力相助!”一个拿着手枪,挎着倭刀,一脸胡渣的日本浪人向另一个穿着洋服的男人鞠躬道:“日向君,请代为转达我本人的谢意!”
“不必。”被称为日向的男人表情诚恳,“为了大日本帝国,今井君和我都愿意付出一切!”
“日向君!”日本浪人再度向日向鞠躬,“一旦计划成功,今井君和您都将得到6军部的嘉奖!”
日向马上露出一副激动的神情,根本不会有人想到,他正千方百计的把这些日本人,乃至日本这个国家推向死路。
上海公共租界外,一名皮肤黝黑的海员正挥舞着胳膊,大声的说着什么,一群全副武装的日本浪人和侨民突然从路口和街旁的巷子里冲了出来,挥舞着棍棒和倭刀,冲向聚集在一起的罢工人群。
“支-那-猪,去死吧!”
日本人一边挥舞着棍棒,一边谩骂。
最初的混乱之后,海员们开始赤手空拳的同这些矮小的东洋人搏斗,一拳将他们击倒,抢过他们手中的棍子回头去帮其他人。
常年跑船,不只练就了这些海员强健的体魄,还有礁石一般的坚毅!
只有十数名海员,却硬是挡住几倍于他们的日本人,看到海员们逐渐占据上风,四散的工人也重新聚拢,依靠人数的优势,把日本人团团围住。
砰!
一声枪响,一个海员低头看向胸前,鲜血正从伤口中涌出,染红了大片衣襟。他瞪大双眼,咬紧牙关,向开枪的日本人迈出一步,又一步。
砰!
又是一声枪响,男人,如山轰倒。
人群静默两秒,随即有人高喊:“日本人杀人了!”
这些日本人就现,开枪非但没能吓退这些华夏人,反倒是让这些华夏人了疯一般的向他们冲上来。
枪声不断响起,愤怒的人群却根本不在乎!他们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将这些日本人全部撕碎!
租界中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驻军出现混乱的人群之前,带队的小松少佐拧紧眉头,举手示意部队停下。
“小松阁下,为什么不按照计划杀死他们?!”
“混账!你难道没看到那些记者?!”
生在租界外的混乱很快就被传开,很多记者赶来现场,这与日本人的计划不符。他们蓄意挑衅,为的是将华夏人引入甚至是逼入租界,让华夏人同英法租界驻军生冲突,之后日本再出面,毕竟日本侨民的人数和驻军的数量都是公共租界中最多的,完全可以压制住华夏人。事情开始一切顺利,华夏人的反应却让日本人措手不及。
他们不怕棍子,不怕武士刀,甚至不畏惧手枪!
同伴的死亡让他们几乎失去理智,却没有如预期的冲进租界,租界的英法士兵也只是紧张的看着,丝毫没有开枪的意思。
“这些浪人太不可靠,都是一群废物!”
他们手中持有武器,却被手无寸铁的华夏人围住殴打!
日本租界军队出现后,记者们顿时心头一动,很多人都意识到了什么,随后出现的警察以及南六省军队,更是让这些记者笃定自己的猜测。
这是一场阴谋,至于阴谋的主导者是谁,恐怕还真不好说。
华夏警察吹响了哨子,从外面不断将围在一起的人群驱散,北六省的大兵持枪和租界内的军队对峙,不只是日军,还有从开始“围观”到现在的英法等国军队。
带队的军官是孙清泉,来之前他已经得到宋舟的命令,不用怕起冲突,若是洋人开枪,直接打回去!
在几十名日本人被打死之前,警察终于控制住局势,罢工人群冷静下来,看着地上黑的鲜血和昔日同僚的尸体,脸上都浮现出悲伤的表情,几个船员狠狠的搓了一把脸,红着眼睛将死去船员的尸体扛起来,看向死狗一样躺在地上呻--吟的日本人,眼中满是杀意。
一个警察走到这些船员跟前,示意他们把手中的棍子交出来。
“快点,利索点。”
船员们咬着牙,恨恨的以为这些警察和军队是为了抓捕他们才来的,不想警察收走他们手里的棍子,话都没多问一句,转身走到一个躺在地上的日本人跟前,把棍子塞进他手里,“持械伤人,故意杀人,搅乱治安,抓起来!”
看到这一幕,罢工人群,躺在地上的日本人,还有租界里的各国军队及围观侨民,都有些傻。
他们都不能否认,那些武器的确是日本人带来的,可……
警察们可不管这些东洋人和西洋人怎么想,自从在报纸上读到过北六省的消息,听到过关北警察在对洋人时的威风,他们早就想这么干一回了。
说北六省爷们,咱们南六省也差不到哪里去!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之前和华夏人生冲突的日本人都被抓了起来,每个人手里都握着凶器,有握不住的,直接用布条绑上,警察一边绑,一边说道:“凶悍,真凶悍!竟然用布条把刀绑在手上!简直丧心病狂,该抓!”
罢工人群:“……”
租界侨民:“……”
租界士兵:“……”
半死不活的日本人:“……”
就这样,在南六省大兵的护航下,警察利落的把几十个日本人都抓了起来,人手不够,干脆串粽子似的一绑,带走。
英法大兵免费看了一场大戏,日本兵想要上前阻拦,却被小松少佐极力拦住了,租界外的华夏军队至少有上千人,还带着机枪,他们这点人冲上去除了送死就是送死!
小松不认为华夏军人不敢向他们开枪,比起其他日本军人,有留学英国背景的小松寿一郎更能看清眼前的局势。
他之前就认为计划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为了大日本帝国他愿意一试,如今计划彻底失败,小松认为,目前最重要的不是马上去解救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浪人,而是想办法应对华夏人接下来的手段!
从华夏人之前的举动来看,他们明显不会善罢甘休。而且从事态的展,小松也嗅出了一丝别样的味道,那些海员表现得未免太过勇猛和镇定了,他们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受到袭-击……
日置益接到日本驻上海领事来的电报之前,华夏政府的行动就开始了。
国内各家报纸都以大篇幅报道了生在上海公共租界外的冲突,无一例外的对手持武器攻击罢工人群的日本人口诛笔伐。即便有觍着脸为日本说话的声音,也很快被愤怒的大潮所淹没。
宋武行动很快,在日本人被抓进警察局的第三天就得到了大量的口供,口供证实这些日本人表面是受商人收买,实际却是日本政府和情报机关在背后指使,口供上明白的列出参与人员,甚至还有几个日本人言之凿凿的确认,他们的行动是得到英国人同意的。
这些口供并没有全部公开,而是以秘件的形式送去了京城,展长青收到文件之后,扫了一遍,脸上的笑容就再没消失过,当天就照会英国公使朱尔典。
和展长青谈过之后,朱尔典火冒三丈,告诉管家,不许日本公使再踏进自己的府邸半步!
一身黑色洋服,头胡子都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管家,用最标准的姿态说道:“遵命。”
朱尔典的目光扫过他平静无波的面孔,点点头,转身上了二楼。这件事的影响远不只于此,他必须尽快电告白厅,做出应对。如果不想华夏因此彻底倒向德国,大不列颠可能需要付出一定代价。
哪怕这件事是华夏人策划的,哪怕明知那几份口供是捏造的,这个苦果,朱尔典也必须咽下去。
上海租界外的冲突吸引了整个华夏的目光,没人注意到,华夏的西南也在无声涌动着一股暗流。
云南,连通缅甸越南等法国殖民地,在中法战争后一直被视为法国的势力范围。
法国人在云南开厂,开矿,经商,修铁路,办学校,大量的法国人涌入云南,俨然将这里视为法兰西的另一块“殖民地”。但也只是“视为”而已。
云南始终是华夏的云南,法国人想要一口吞下肚子,也要掂量一下自己是不是有那么好的胃口。
云南督帅龙逸亭不是什么善人,手段狠辣果决绝不在宋舟父子之下。
之前碍于法国和英国的强大的实力,他行事还有所顾忌,如今欧洲打成一团,不少法国军队被抽-调回国,缅甸和越南的反抗殖民势力都开始蠢蠢欲动,加上之前和四川督帅刘抚仙商量过的那番话,龙逸亭打算对法国人动手了。
法国人修建的铁路,就是他下手的第一个目标!
四川的刘抚仙也正对着地图思索该如何下手,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川藏交接的那片地界。他早就得到消息,一个叫麦克马洪的英国人,和西藏的那个达-赖-喇嘛签了个《西姆拉条约》,弄了一条麦克马洪线,这事是背着联合政府做的,英国人也没声张。若不是驻守在工布江达以东的川军团长察觉到情况不对,暗地里探听消息,恐怕印度把地方给占去,华夏还被蒙在鼓里。
四川除了一个日租界,再没其他租界,日本人被连锅端了,英国人却一直在西藏那边搞事,对四川也一直虎视眈眈。
刘抚仙仔细盘算过,龙逸亭一旦动手,肯定是朝着法国人去的,那他就和英国人好好耍耍吧。
云南和四川即将动手的时候,广东的督帅薛定州也没闲着,每天翻着报纸上关于北六省,尤其是关北城工业区的报道,薛督帅的心里就不是滋味。
再怎么说,广州也是诞生过十三行的地方,虽说如今没落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看着北六省跟下钱雨似的,薛定州再瞅着广州的那些英租界和法租界就不是那么顺眼了。要是没这些洋人捣乱,广州如今会是什么样子?
和薛定州有同样想法的不在少数,包括工业重镇湖北,山高水险的广西,同样瞅着北六省工厂眼热的贵州,还有北方的山西河北,他们都亲眼目睹了三个马大胡子从“一穷二白”到如今“脱贫致富奔小康”的整个过程,受到的冲击绝对比南方这些督帅更大!
眼瞅这别的省份都富裕了,日子过得好了,这些督帅心里都起了不同的念头。
人活在世,争的是一口气!他们比不上楼家,还比不上三个马大胡子?!
北六省是如何展到今天这个样子的,思来想去,好像是因为和俄国人打了一仗?紧接着又和日本人打,直到把俄国人和日本人都从地盘上赶出去,好像就越来越富裕了。
说到底,就是要扶持自己人!
朱尔典的担心终于成为了现实,这些盘踞华夏各省的土皇帝们,不约而同的计划对地盘上的那些“非我族类”动手了……
当这股暗流汇聚成滔滔洪流,喷涌而出时,整个世界将被震惊!
关北城
李谨言从客厅里一路跑上二楼,站在书房门前,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进来。”
书房里传出楼少帅的声音,李三少推开房门,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控制不住,“少帅,邹先生的研究成功了!”
楼逍从文件中抬起头,“无线电报机?”
“对!”
“可以单人携带?”
“吔,这个还不行,不过已经不需要马车拉了,两个人绝对没问题!”
“哦。”
楼少帅低头继续看文件。
李谨言:”……“
这么个好消息,楼少帅不激动?
楼少帅示意李谨言关上门过去,然后将手里的文件递给他,李谨言疑惑的接过来,翻了两页,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云南,四川,湖北,山西,两广……
谁来告诉他,这真的不是一群霸王蝴蝶在扇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