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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 第2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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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奴忙对滕玉意说:“世子刚盯上一个嫌犯,可能还要一些工夫再回,娘子若是乏累了,小人就先送娘子回府。”

滕玉意笑说:“我在车上等他吧。”

又吩咐宽奴:“端福在街角的货肆等我,帮我把他找来。”

不一会端福来了,滕玉意将那间绣坊的住所告诉端福:“你去盯一盯彭氏姐妹,无论她们说什么做什么,回来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她已经打定主意帮一帮彭氏姐妹了,只不过还没想好把她们安置在何处。

听郑霜银和邓唯礼的描述,姐妹俩心性似乎变了不少,倘或不摸清底细就直接将她们安置在自己的香料铺,只会引火烧身。除此之外,滕玉意记得很清楚,一直到彭家出事前彭二娘都与邓唯礼相处甚谐,突然恨上邓唯礼,必定是后头又发生过什么事。

端福这一走,宽奴带着人在车前候着,又等了半个时辰,端福就回来了,巧的是,端福刚要禀告刚才的见闻,蔺承佑也回了。

蔺承佑上了车,奇道:“你让端福干什么去了?”

滕玉意低声说:“待会再告诉你。”

说完吩咐端福:“可以说了。”

端福就把自己的所见所闻都说了。

彭大娘和彭二娘现住在明珠绣坊的后院柴房,那间柴房窄小肮脏,一共挤了四个人,端福猫到屋檐上时,恰好同屋的另外两个人去井边淘衣服了。

彭大娘看左右无人,便在屋里低声数落妹妹:“我们姐妹都沦落到这般境地了,你还只顾着使性子,郑霜银赠银时半点轻贱之意都无,一看就是诚心要帮我们,我刚才瞧了,那么多钱够我们赁一间陋宅了,你好好地发什么疯,若不是你非拉着阿姐走,怎会闹得一缗钱都未拿,阿姐真要被你气死了!”

彭二娘啜泣:“收下又如何?我们还不是缺衣少食,顶多赁些日子,末了还是会被人赶出来。”

“总强似像狗彘一般同这些卑贱之辈挤一间屋子。”

“莫要说旁人卑贱,阿姐还不明白吗,你我也早就是卑贱之躯了,这样的苦日子往后过都过不完,何必心比天高。”

彭大娘颤声说:“原来你心里也有数。既如此,你凭什么不让阿姐收下那些银钱?!”

彭二娘不肯开腔。

“是不是因为邓唯礼?”彭大娘逼问。

“是。”彭二娘声音尖厉几分,“谁都可以,唯独不愿意承她的情!”

彭大娘似乎气得不轻:“就因为淳安郡王对她……你真是糊涂到家了,这一切不过是你自己的猜疑,那人深不可测,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欢——”

彭二娘话语里带了哭腔:“他就是!他就是!那时候我心里眼里都是他,他的一举一动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

“就算是真的又如何?邓唯礼又不曾亏欠过你,那会儿在书院时,她待你我不够好吗?再说他那样的乱臣贼子不知害过多少人,值得你惦记到现在?当初他都不曾正眼瞧过你,你看看你现在又是什么样子。”

彭二娘气急败坏:“他是乱臣贼子,阿爷不也是吗?成王败寇。说到底,他不过是事败了,假如当初他或是阿爷成了事——”

彭大娘慌忙捂住妹妹的嘴:“你疯了,连这样的话也敢说!淳安郡王已经死了,不,罪臣蔺敏已经伏诛了,你为了当初的一点痴念,难道连命都不要了?”

彭二娘低声痛哭,这时外头有绣娘过来呵斥姐妹俩:“叫你们把料子剪好,原来在这儿躲懒呢!”

进屋时连打带骂,将姐妹俩撵走了。

蔺承佑一听到淳安郡王四个字,笑容便不见了,无声看着端福,听他往下说。

端福却木讷道:“大约就是这些了。”

滕玉意惊诧得半晌没出声,彭二娘那话什么意思?莫非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记恨上了邓唯礼?但这……怎么会。

她震惊地看一眼蔺承佑,吩咐端福退下,一回身,把自己决定收留彭氏姐妹的想法对蔺承佑说了。

蔺承佑过了许久才恢复常色:“帮她们一把也行,但前提是她们不会起什么坏心,听这意思,心性倒也不坏,先不急,再让端福盯几日。”

滕玉意点点头。

说完这话,蔺承佑拧着眉不知在想什么,滕玉意默默注视着他,淳安郡王在兴庆宫自缢后,蔺承佑几乎一句没谈论过此事,但在料理淳安郡王的后事时,蔺承佑短短几日就瘦了不少,在那之后,只要有人提到淳安郡王的死,蔺承佑都会迅速沉默下来,这回也不例外。

蔺承佑出了一回神,回头看妻子望着自己,心里一涩,揽过她的肩膀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天色不早了,还得收拾行装,回吧。”

路上,滕玉意靠着蔺承佑的肩膀默默思量,忽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说吧。”

“记得那一回淳安郡王为了襄助武绮选上太子妃,曾令人设计你和邓唯礼。”

蔺承佑神色稍淡,嗯了一声。

“当晚是浴佛节,你和邓唯礼同时被人引到青龙寺门前的拱桥上,路过的人无不以为你们在幽会,这误会一旦传得沸沸扬扬,邓唯礼自然很难再选上太子妃。除此之外,那一晚淳安郡王还仿冒你的字迹给邓唯礼写了一封情信,随信还附上了一对殊异非凡的‘映月珠环’。”

说到这滕玉意瞄了瞄蔺承佑:“因那首饰盒上写着‘摘星楼’三个字,连我都一度误以为送礼之人是你,事后才知道这一切是圈套,但如今想来,想叫邓唯礼产生误会,单单一封情信也就够了,何必再送上那样名贵的首饰,而且那首饰只是伪称出自摘星楼,实则是从旁处买来的,淳安郡王行事再谨慎,只要大理寺顺藤摸瓜查下去,保不准会查出真正的来源。”

这也是那桩案子里最让滕玉意想不明白的一环,淳安郡王心细如发,何必多此一举。

蔺承佑没吭声,这些破绽也曾让他费解,不大像皇叔的手笔,反倒像彭震那等武夫所为。

况且细一想,尽管此举会让人误会邓唯礼与他有私,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那时他一门心思全在滕玉意身上,此事或许会让邓唯礼丧失参选太子妃的资格,却不会让他蔺承佑和邓唯礼真正产生什么攀扯,以他的性子,甚至会极其反感邓唯礼。

“再一个,邓唯礼自小喜欢收集匠人做的木偶,偏巧当晚把邓唯礼引到巷子里去的是一个卖木偶的小贩,但邓唯礼从未公开说过自己的癖好,就连书院里的同窗也没几个知晓,当晚淳安郡王能做出那般巧妙的安排,分明仔细打听过邓唯礼的喜好……”

车厢突然安静下来。

假如说彭二娘的那番话只是埋下了怀疑的种子,经过这番分析,疑团已然在心里越滚越大。

两人继而想到前世的那个梦境。前世太子妃名单上的三人,最后一个都没嫁给太子。

从那些宫人的议论来看,大多数人以为太子之所以不肯娶邓唯礼,是因为她的神态与滕玉意有些相似。

但倘若有人不想让邓唯礼嫁给太子,存心在其中设置种种障碍呢。

蔺承佑面色变幻莫测,滕玉意问:“那封情信是不是仍收在大理寺?”

蔺承佑唔了一声。

滕玉意背靠他的胸膛,捡起他腰间的金鱼袋把玩:“……你还记得信上都写了什么?”

蔺承佑漫不经心想了想:“不过是些缠绵的语句,那会儿我一心要查出幕后之人是谁,也就没仔细看,过了这么久,早就记不清了。”

滕玉意心里叹气,淳安郡王的事在蔺承佑心上凝结成了一道疤,冲着前世她的遭遇和严司直的死,他这辈子都不可能释怀。

或许是这个缘故,每回提到淳安郡王,蔺承佑总是有意无意回避。

她不忍心追问,只是压不住心里的好奇。

那封情信虽是仿造蔺承佑的笔迹,内容却是淳安郡王亲笔写的。

也许,答案就在信上。

次日滕玉意醒来侧身一摸,身边的蔺承佑早已不见人影了。

“大郎去大理寺交接案子去了,走时叫奴婢们别吵着娘子。”几位老嬷嬷过来说。

滕玉意出了一回神,径自起床梳妆。妆扮妥帖,又去上房请安。

瞿沁瑶正要去青云观帮清虚子打醮,看到滕玉意,拉着她叮嘱了好些话,阿芝和阿双自告奋勇留在家帮嫂嫂收拾行李,沁瑶这才满意地离去了。

滕玉意携弟妹回东跨院,半路遇到春绒:“娘子快回吧,来了好些书院的同窗。”

如此一来,二弟阿双倒不便跟着了,他微微一笑,立在原地对滕玉意说:“嫂嫂,我今日一整天都在府里,嫂嫂有什么要办的急事,只管吩咐二弟。”

又嘱咐阿芝:“好好帮嫂嫂收拾行李,莫要淘气。”

说这话时,阿双在太阳下潇潇而立,既不似蔺承佑神采飞扬,也不像成王端稳清冷,倒有点舅父瞿子誉的儒雅品格,滕玉意看他少年老成,不由忍笑点头:“嫂嫂有事定会找你相帮。”

说话间携阿芝回到东跨院,庭前笑语晏晏,约莫来了三十多位同窗。

滕玉意拉着阿芝上前打招呼,女孩们纷纷含笑欠身:“阿玉。阿芝郡主。”

上茶点的间隙,杜庭兰悄声问滕玉意:“明日就要启程了,行李收拾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不过昨日去西市又添了些东西,今日还得重新装裹一下。”

杜庭兰不放心:“回头我亲自帮你收拾,阿娘怕你吃不惯路上的吃食,特地准备了好些吃的让我带来。”

滕玉意眼睛一亮:“姨母都做了什么?”

杜庭兰笑着戳妹妹的额头:“馋嘴。”

那厢阿芝高兴地问道:“邓娘子、郑娘子,你们也要开诗社么?”

这话一起头,亭子里益发热闹。喝了一盏茶,滕玉意邀同窗们在园中游乐,不知谁说到江湖奇人,有位同窗插话说:“说到这个,我记得唯礼几年前在洛阳遇到过江湖奇人。”

邓唯礼接话:“没错,我因贪玩带着护卫们跑出去,不幸在外头遇到一帮武功高强的匪徒,那人正好带着随从路过,三下两下就将那帮贼人尽数赶走了,可惜当时天色太晚,我没瞧见他的相貌。”

阿芝好奇追问:“连那人的身形也没瞧见么?”

邓唯礼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摇摇头,过片刻,女孩们四散开去。赏花的赏花,捕蝶的捕蝶,那缤纷绮错的窈窕身影,为秀丽花园更添几分春色。

滕玉意与杜庭兰等人在花园一隅商量诗社的事,无意间一瞥,邓唯礼正独自坐在池边喂鱼,明明是一副慵懒随性的姿态,却比一旁的牡丹还惹眼。

滕玉意心中一动,撇下阿姐和郑霜银,走到池边挨着邓唯礼坐下。

邓唯礼睨她:“是不是瞧过彭氏姐妹了,你打算如何安置她们?要是你这边不方便,我就去求求我祖父。”

滕玉意托腮望着池中游来游去的锦鲤,没接茬。

邓唯礼凑近端详滕玉意,狐疑道:“今日你怎么怪怪的,莫不是知道彭二娘为何恼我了?”

滕玉意冷不丁说:“唯礼,你是不是曾误以为当初救你的那位江湖奇人就是太子?”

邓唯礼两手一晃,差点没丢掉鱼竿,虽未答言,但她惊诧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滕玉意扬眉:“你先别恼。我知道你外表懒散,心里却极有主见,倘若不是对太子印象不错,绝不可能任由令祖父送你参选太子妃。”

邓唯礼飞快一瞥那边的杜庭兰,放下手里的鱼竿,压低嗓门说:“你猜归猜,可千万别让庭兰误会我,再说我早就知道救我那人不是太子了。”

“何时知道的?”

“几年前就知道了。”邓唯礼倒不怕滕玉意误会,但唯恐杜庭兰心里拧着疙瘩,干脆把话敞开了说,“不然你当我为何总躲在洛阳?就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弄错了。无奈太子妃的名单非同儿戏,我总不好再央祖父撤掉。洛阳那件事都过去五六年了,当时天色已黑,救我的那人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话,但他身边扈从甚众,个个称他‘公子’,从随从的口音来听,分明是长安人,我看那排场,心知多半是白龙鱼服的宗室子弟,其中两名护卫非男非女,嗓门又尖又细,后来我进大明宫拜见,才知宫里的太监大多都是这嗓腔,你想想,假如那人不是皇子,怎能让宫里的太监做自己扈从,但那时二皇子才十岁,所以只能是太子。我让祖父打听,果不其然,太子那一阵的确来过洛阳,这误会也就结下了。也就是几年后,我才知弄错了。”

滕玉意讶道:“你如何知道的?”

“我记得那人一招就把匪首击倒了,可见他武功有多出众。可头几年有一回我在宫里看太子与武士比武,武功似乎远不及那人,不单是太子,长安城就没几个人有那样高的武功。”

说着又看了看滕玉意,坦白地说:“当初我也曾怀疑过是成王世子,但我打听过,成王世子同王爷和王妃去洪州游历,那一阵并不在京洛。”

滕玉意眸光动了动:“你就没怀疑过是淳安郡王?”

邓唯礼一震:“是谁都不可能是淳安郡王。世人都知道淳安郡王学富五车,唯独不会武功。”

说完这话,邓唯礼似乎想起那场宫变,表情闪过一丝犹疑。

滕玉意心道不妙,忙笑道:“瞧我,差点就忘记这个了,不过我听世子说,淳安郡王倒是会武功,只不过武功还不如绝圣弃智罢了。”

邓唯礼先很惊讶,听到最后一句话又松了口气。

滕玉意望着邓唯礼,邓唯礼自小无忧无虑,性格更是光明豁达,有些话,不便再问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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