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援军的主将是一个身高近丈的昂藏铁汉,胯下一匹大宛黑马,身披裘皮战袍,奔跑行动中露出铁灰色的胸甲,两肩虎头披膊从战袍下威武地探出一张漆黑的国字大脸上纵横着数道刀疤,再就是西北苦寒之地风沙蚀刻出来的沟壑
这铁塔一般的大汉名为哥舒平京,乃是西平郡王哥舒翰亲侄,跟随哥舒翰征战西域十载,立下无数战功
哥舒平京久经沙场,虽见纪若尘所部不过区区数千人,但阵容严整之极,面对数倍之敌,无一人有惧色,无一人有异动,连护卫中军的数百骑士,也是人不惊马不嘶鸣,便知遇上了罕见的劲敌哥舒平京手中丈二铁朔朝天一指,身后大军立时动了起来,数百弓箭手急冲出列,遥遥射出一阵箭雨,压住阵角盾兵、刀斧手、枪兵依次展开,摆出两个锥形阵,最后是两千铁骑分别自左右两翼纵马而出,如大雁双翅徐徐展开,对纪若尘单薄军阵虎视眈眈
五千北军悄无声息立于晨曦之下,静待西军布好阵势
直到一刻多过去,两万潼关大军方才完全展开,布成严整阵营此种速度,已足可称为精锐然而哥舒平京狼一样的眼睛盯着动也不动的北军,却隐有忧色这个早上,哥舒平京足足派出了十多批共六十多人侦骑,却一个也未见回报,那时他已知道前途凶险,却不得不前行,果然才拔营走了不久,便被拦路截住
哥舒平京本是以为叛军势雄,已封锁前路,但他纵横沙场多年,又是王者之师,夷然不惧他有自信,便是安禄山亲至也可一战谁知眼前出现的敌军兵力如此之少
他知道纪若尘完全有机会趁己方大军立足未稳起突袭,现下却静等自己列好阵势,这是为何?要知道两军对阵,兵力悬殊,势弱一方唯有设奇备伏方有生机方才哥舒平京的大军展开队形,斥候也并未闲着,四下刺探回报,已可肯定方圆百里再无伏兵,形势变得诡异起来
哥舒平京绝不相信这时候还有信奉春秋时期君子战法的傻瓜,对方能够将五千人操练得如同一人,应该是精通行伍的名将,可观其阵容,辨识旗号,哥舒平京怎么都想不起来安禄山手下有这么一号人物其中必然有诈
两军对峙,又是一刻过去
潼关军容虽然整齐,但阵中有些体弱的已在微微摇晃了,显然体力有些不支哥舒平京知道再也等不得,若再等下去,已方士卒体力会越耗越多可是他秉性如狼,十载杀戮也给了他狼一般的敏锐哥舒平京本能对北军中军大旗下那一顶墨色小轿有了些畏惧
可是已不能再等,非常之时当使非常手段哥舒平京一咬牙,自怀中取出一个鸽蛋大小的蜡丸,捏破生吞了下去丹丸一入腹,哥舒平京鼻中立时喷出两道墨色轻烟,周身骨骼咯咯作响,本已十分高大的身躯竟然又高大了尺许!他又取出一丸丹药喂给了座下爱马,于是这匹大宛黑马也随之身长大,性情更是暴燥许多,四蹄不住刨地,若不是哥舒平京勒着,已是要力冲阵了
哥舒平京身后百余名亲卫同样取出丹药服下,人人长高长大少许,杀气横溢!
哥舒平京铁朔一挥,两翼各千余骑纵马出阵,远远地向纪若尘军阵侧后方包抄而去哥舒平京铁朔再举,三千弓箭手一齐喊,越过盾兵刀斧手,向纪若尘本阵冲来,要先以箭雨袭敌,打乱对手军容
哪知他们距离射距尚有数十步,纪若尘军中一片箭雨已如泼风般飞来,一千北军妖卒持着远胜于潼关弓手的硬弓,箭出如雨,转眼间便将潼关弓箭手一片片射倒!
哥舒平京见势不妙,铁朔斜指,于是号角长鸣、战鼓如雷,一排排步卒喊着战号踏步向前,开始全力攻击纪若尘军阵此时已绕到侧翼的两千游骑也各出马刀长矛,自侧后方杀来!
哥舒平京则与百名亲卫矗立马上,动也不动,百余道狼一般的目光紧盯着北军阵容,只消对方露出一丝乱像,他们便以雷霆之势,凿穿中军,斩敌将于帅旗之下!
软轿之中,纪若尘也赞了一句:“真是一员虎将”
轿旁玉童望着那铁塔般的大汉,双目闪亮,接着道:“真是有勇有谋呀,虽然以强击弱,也丝毫不轻敌,临阵服丹,增强战力而且那后军中可是还有好几个修道之士呢,看来以修道之士助长军力,也不只是我们这一家”
纪若尘淡淡地道:“做得不如我们彻底,便终是无用玉童,去把那几个修士杀了”
玉童眼波荡漾,如欲滴出水来,柔柔地应了声是,袅袅身姿在原地消失
两军相隔不到一里,潼关军卒此时已全力飞奔冲阵,纪若尘军中一千弓手则是箭出如雨,这些弓手速度惊人,开弓、靠弦、射箭,一气呵成,后箭几乎接上前箭,是普通弓手的两倍有余,每人壶中三十枝狼牙利箭倾刻间便已射光
两军已轰然交接!纪若尘阵前一千军士各持重盾钢刀,动作整齐划一,推盾、挥刀,推盾、挥刀,每一片刀光落下,便是肢体横飞、血气四射!而那些射光了箭的弓手则拾起脚边短枪,在前排士卒身后高高跃起,居高临下,将与北军刀盾手相持不下的潼关军士一一刺死
哥舒平京目光越来越是锐利,看到手下健儿往往要刀砍枪刺十余下才能放倒一名北军,面上肌肉也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然而毕竟是寡不敌众,潼关精兵又非晋州积弱之军可比,血战片刻,纪若尘前军三千军卒开始一一伤重倒地,旋即被潼关精兵乱刀砍死于危急之时,纪若尘后军忽然乱了,原来那两千游骑已包抄完毕,开始冲击后阵
就在此刻!哥舒平京目中精光一闪,暴喝一声,策动战马,率领百名亲卫,挟风雷之势,滚滚而来!
呜的一声呼啸,哥舒平京铁朔如电,洞穿两名北军妖卒,随后向后一挥,将那两名妖卒远远地甩向阵后自有潼关兵丁一拥而上,将那两个还在挣扎的妖卒砍成数十段
这些经过道术符咒炼体固身,一身铁肌铜肤的妖卒,在哥舒平京铁朔之前,竟如纸糊的一般,不堪一击!
然而纪若尘麾下妖卒根本不知死为何物,见哥舒平京厉害,反而悍不顾身地层层杀上,哪怕被铁朔洞穿、再被大宛黑驹踏碎胸膛,也要挥爪狠狠地在马腿上抓上一把,撕不下皮也要扯下一簇毛来!
不过片刻功夫,北军妖卒已是死伤惨重,潼关守军处境也不好过,哥舒平京被死死地挡在了墨色软轿十丈之外,他虽然没有受伤,可是胯下爱马已伤痕累累,百名服过丹药的亲卫也人人带伤,倒了十余骑
在哥舒平京与纪若尘之间十丈之地里,不过区区四五百妖卒而已哥舒平京已杀了性,铁朔如飞,将一个个妖卒开膛破肚,一步步向软轿杀来!
潼关后军中,数个普通军士打扮的修士已在开坛布阵,数十面各色小旗插在地上,不知要施展什么厉害法术哥舒平京留下了一千后军护卫着这些修士其实以修士的道法威力,还不知晓是谁在保护谁
六名修士围成一圈,各自颂咒持法,就在最后一句咒语念出之际,六人忽然面现异色,所持之咒齐齐中断!只见六人眉心中各现一个红点,一段青丝稍现即收
玉童婀娜身姿悄然自那个尚未完成的阵中浮现,将六根青丝收回,青丝梢头,各坠着一滴血珠她细细将青丝上的血珠tan净,玉面上涌起异样的嫣红,分外妩媚
哥舒平京军中修士已尽数伏诛,玉童似已无事可作,就到此为止吗?玉童当然不肯,她一双凤目,瞄上了周围一千精壮后军
于是肢体横飞,血雨排空,一蓬蓬充溢着人气的炽热鲜血,不住浇在玉童的脸上、身上
乱战之中,墨色软轿中传出的声音依旧从容淡定:“后阵还有两千骑兵,解决得了吗?”
中军帅旗下,立着一个普普通通的将军,周身环绕着淡淡黑雾,根本看不清本来面目如何听纪若尘相询,这名将军答道:“末将麾下五百铁骑足以尽斩之”他语气平淡,论及两千精锐铁骑,就似是在谈论一堆碰了即碎的泥塑瓦偶
“那就去把他们清理了”
将军回身作了一个手势,于是中军始终未动的五百骑兵便策骑转身,默不作声地迎向了正在后军中来回冲杀的两千铁骑而那将军则牵着战马,依旧侍立在纪若尘轿后,看都未向后阵看上一眼
激战正酣,哥舒平京忽然觉得前方压力轻了许多,他心中大喜,一驱座骑,大宛黑马引颈长嘶,几个纵跃已冲到了墨色软轿前!哥舒平京奋起平生之力,铁朔上泛起一层黑炎,以万钧之势向软轿刺去!
恰在此时,百丈后忽然起了一道冲天杀气!
哥舒平京心头一凛,明知不该此时分心,仍是无法控制地回望去,但见潼关军阵后大乱,一个粗衣青年骑匹瘦弱劣马,正破阵杀来!
那青年相貌平平,持一杆丈八铁矛,挥动时矛影如山,风雷阵阵,更时时有雷火电光自矛身射出,所过处人仰马翻,竟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哥舒平京大吃一惊,只一眼便知纵是自己也非是这青年之敌,当务之急是先杀了北军主帅,乱了敌军军心,再当徐图后计当下他臂膀加力,铁朔上黑炎更加炽烈!
可是这势挟风雷的一朔竟然去势骤止!哥舒平京大惊,只见墨色软轿前不知何时已立了一名周身黑气的将军,端端正正地握住了铁朔朔锋!这将军身材普通,却有无穷大力,任哥舒平京勇冠三军,力大无穷,又服下丹丸助力,却也无法使铁朔再进分毫!
那将军手持五尺长刀,刀锋上燃着极淡的湛蓝火焰于哥舒平京骇然目光中,他长刀骤起,一刀断朔,二刀毙马,三刀枭!
斩了哥舒平京之后,他便似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跪在软轿前,沉声道:“战局已定,大将军还有何吩咐?”
“可以了,去把苍野本营守好,别让鬼车趁乱占了便宜”
将军应了,便化作一阵青烟,徐徐散去大军阵后,五百铁骑也各自化烟而去,而潼关的二千精骑,已是尸横遍野
主帅即死,潼关残兵终于溃散,可是他们久战力疲,如何逃得出那些不知疲倦的妖卒之手?聪明的即刻投降,逃跑的则被一一追上砍死不论藏在哪里,这些妖卒总有办法将他们找出来
临近黄昏,大战方定
潼关二万精锐,除却四千余阵前降卒外,尽数战死纪若尘麾下五千妖卒也损折近半
布衣青年策骑而来,纵马直至轿前方才翻身下马,跪伏于地,垂道:“孙果来迟,请主人降罪!”
纪若尘一声轻叹,道:“你能寻得一段俗缘,也是难得的好事,我怎会怪你?得缘不易,舍缘更难,若想了缘,则是要看造化的事了”
此时玉童浑身浴血,已回到轿旁,便问接下来当作何打算,在哪里扎营
纪若尘掀开轿帘,望了望遍地尸骸的战场,道:“就在此地立营你们白天血战辛苦,今晚我会亲自招呼客人的”
玉童听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偷偷地向孙果吐了吐舌头
孙果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