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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秘宗门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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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武宗。”他指了指自己,道:“就是我。”

我与沈默望着他,俱都心头交集着复杂的感觉,一时呆住不知该做什么。

“跪下。”那人还是保持着盘坐的姿势,但是浑身的气势却与先前决然不同,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强烈的凛然之气,眉眼间冷肃之色令人望而生畏。

他的声音并不大,可是我与沈默听在耳里,心头都突然一炸,不由自主的一齐跪下。

我以为接下来就是要磕头拜师了。

可是那人却说道:“我元武宗收徒,不要那些繁文缛节,如今你们向我跪了,那你们就是我今生唯一的两个徒儿。以后有时间回到鬼隐门宗,再让你们拜见师门先祖。”

就见他突然从左手上取下一枚形状奇特的指环,也没看清他用了什么手法,竟将那枚指环分成了两半。

他一手拿住一半指环,神色郑重对我二人道:“脱衣服。”

我与沈默听得一愣,不明白要脱衣服做什么。

可是看到他那凛然的眼神,我们只得照做脱了上衣。

冷风吹在我们瘦弱的身上寒冷刺骨,我不由得瑟瑟发抖。

那人突然伸手,将两半指环分别按在了我们的胸膛上。

指环一沾上我的胸膛,皮肤顿时就感觉犹如被烙铁烫了一般,剧烈的灼烧感痛得我大叫一声,同时鼻子里闻到了皮肉的焦臭味。

沈默也是同样,他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他却没有叫出声,一直紧咬着牙。

片刻后,那人收回了手,我们不由低头去看,发现各自的胸膛上已经分别被烫上了半枚指环的印记。

那指环明明才从那人的手上取下,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的温度,竟然能在我们身上留下被烫出的烙印?

我心头剧烈震动,一度以为他会使用妖法。

“这是我鬼隐一脉代代相传的宗门标志,名为鬼隐戒玺,每个鬼隐门的弟子都必须在身上留下印记,这是入门的规矩。”那人忽然扒开了自己的衣襟,说道:“我也不例外。”

我们抬头看去,隐隐看到他那依然肌肉饱满的胸膛上留着一个与我们身上相同的印记。

他合上衣襟,再次将那两半指环伸到我们面前,说道:“各自收下这半枚指环好生保管,万万不可丢失,否则以叛师之罪论处。”

我与沈默顾不得胸膛上的痛楚,小心而谨慎的伸手去接,以为那指环还很烫,不想接到手中并无灼烧之感,一切正常无异。这让我二人心头更是惊奇不已。

师父恢复了开始的淡然神态,对我们的惊讶他早已看透,说道:“我刚才所用的不是妖术,而是鬼隐秘传的内功法门,名为无相驭虚。天地之气,生息不止,包容万象。浩然动静,无相无常,有虚无尽。你们如今听了也不明白,以后我会慢慢教你们。”他喝了口酒,续道:“如今你二人已经成为我的弟子,我虽不屑那些礼俗,但你二人也得有个辈分之分。”

我隐约猜到这话的意思,我与沈默,总得区分出谁是师兄,谁是师弟。

可是我不知道师父会用什么方法来分别。

师父沉吟片刻,而后说道:“我问一个问题,你二人必须根据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立刻回答,不可考虑。”

我与沈默只有点头。

“那就告诉我,你们那场大火中为什么没有选择逃命?”师父的语气依然淡淡的。

“沈默,你先回答。”师父对沈默说道。

沈默没有犹豫,立刻答道:“我要报仇。”

师父微微点了点头,转向我,问:“你呢?”

我心底最隐秘的答案瞬间跳了出来:“因为我想要活下去。”

我心底最清楚只有能活下去,才能达到我报仇的目的。

师父的眼神内敛而锐利,他在我脸上盯了良久,才缓缓说道:“很好,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沈默的师兄了。”

我当时听得脑袋一懵,不明白师父这个决定的理由是什么。

我下意识的去看沈默的反应,发现他的神情似乎并没有明显的波动。

我很想问为什么,但是话刚到喉头,我便又犹豫了。

师父望着沈默,说道:“沈默,你怎么不问为何你不是师兄呢?”

我心里一动,这也是我想问的。

沈默的表情还是很平静,他轻轻答道:“师父作主,徒儿自当遵从。”

“我看得出来,你虽然不在乎这个名分,但你还是想要知道原因。”师父看着他缓缓说道:“你的性格太直接,有明确的目的是正确的,但并非适合所有的事。刚则易折,你应该试着去学习如何运用迂回的方式去做事。这样你会避免许多不必要的伤害。”

我不知道沈默有没有听懂,但是我知道我并没有理解。

因为这些话,如何是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能完全明白的?

“一个问题的答案,往往是不需要刻意思考之后的回答才最真实。而这些答案往往能反映出一个人最真的一面。”师父将目光转向我,说道:“萧易,你的答案告诉我你的心思很重,善于很好的伪装自己的真实。换句话说,今后长大了的你或许会更甚于工于心计,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关键在于你如何去运用。你比沈默更有大局的眼光,所以我立你为师兄,便是希望未来你二人相处,要相互吸取彼此性格的长处来弥补自己缺少的部分。更要做到一个师兄的责任,因为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你们都将一起见证对方的成长。”

我很多年后才明白,师父让我做师兄的原因,其实是因为我比沈默有更直接的欲望,只是我比他更善于掩饰和计划,而师父也正需要我身上的这些东西。

而沈默,他更向往自我,他不喜欢复杂,有时我很羡慕他,因为他比我要活得更纯粹。

我记得那天晚上是冬月十七,我们两个孩子身上多了一个印记,成为了一个在江湖上鲜为人知的门派的传人。

我记得那时沈默最后还问了师父一个问题。

“师父,鬼隐戒玺既然是一人一半,那为什么刚才在你手上的时候是完整的一只呢?”

师父听了以后久久没有说话,他负着双手抬头望向破庙的门外,眼神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因为只有真正的鬼隐之主——鬼王,才能拥有完整的鬼隐戒玺。”师父好像轻轻叹息一声,他低头望着面前的两个孩子,说道:“你们两个人之中,以后也会有一个人成为鬼王,继承鬼隐一脉数百年的香火,到那个时候,鬼隐戒玺就会合二为一,成为一代鬼王的标志。”

“但现在你们不需要去想那么多,如今你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如何在这个江湖上生存下去。”师父语重心长的对我们说:“你们要记住在这个江湖上,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说话。”

这句话也成为后来师父对我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我不能保证你们最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不过你们现在跟着我至少会很有趣,也可以学到如何比其他人活得更长一点的本事。”

我看到师父走到破庙的门口,他抬首望着黎明前的天空,一头灰发飞舞,满袖生风。

当时我并不知道,很多年后,我会因为不希望鬼隐戒玺合二为一而离开鬼隐门,离开师弟,更不会知道我会成为江湖上谈之色变的“策命师”。

我选择离开,是因为我不想、甚至是不敢面对一个人,一件事。

我不想再见的人是沈默,至于那件事,我不想再提。

有很多人心里都会有这样的问题,一些人不想再见一些事不想再提,或许是因为没有勇气面对,也或许是如果一旦回头就再也没有退路,所以我宁愿选择逃避。

从那个破庙开始,我与沈默有了师门,有了师父。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师门几乎在江湖上没有多少人知道,我甚至怀疑根本就没人听说过“鬼隐”这个名字。

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鬼隐一脉会如此的人丁单薄,到了师父这一代,就只有我和沈默两个弟子了。我曾问过师父,可是师父好像并不想告诉我答案,每次都只是独自叹息。

这个问题好像已经成为师父心头的一根刺,一旦提及就会很痛。

于是我也就不再问。可是我知道,这其中一定有原因。

我长大成人以后才渐渐知道,鬼隐门只是在我这一代的江湖上没有人知晓它的存在,可是早在一百多年前,鬼隐这个名字不但名动天下,更曾带给江湖一场前所未有的血雨腥风,无数人为此仇恨这个名字,鬼隐一脉为此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不得不退出江湖。而人们也从此不再提及那些血的往事和那个如同噩梦一般的名字。

有些痛苦,只有逼迫着才能让人忘记。

而我的师父,一代鬼王元武宗,更不曾在行走江湖的时候主动表明过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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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鬼隐这个名字,已经快有一百年没有人在江湖上提起过了。

没有人提及,却并不代表没有存在过,就算世上之人刻意不去记载和回忆,却依然掩盖不了鬼隐曾经的极盛之名。

后来我随着师父回到了曾经的鬼隐宗门之地,那是一个远离中原的隐秘所在,一个深藏于无尽雪山之中的地方,当我第一次踏入那个地方时,我一度以为进入了梦幻之地。

因为那个地方,在当时的我看来,根本就是一个不合常理的存在。外面是看不到尽头的连绵雪山,可是在纵横交错的山谷掩盖之间,却是一个温暖如春百花齐放的神奇所在。

这个被师父称为“尘外境”的地方,有阳光,有飞禽走兽,有溪流百花,不论山外季节如何变换,这里始终都如春天一般,虽不过一山之隔,却是恍若世外。

那里便是鬼隐门的宗门圣地。我从后来的记载中得知这个地方到如今已有将近三百年的历史。在这个别有洞天的山谷中,收藏了无数的金银宝物,以及那些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神兵利器和秘籍典籍,说这里就是一个宝库也毫不为过,这些无法估计其价值的存在,便是鬼隐历代门徒用数百年的时间收罗而得。

我记得那是我与沈默第一次来到师门所在之地,那年我们十七岁。

我们之所以来到尘外境,是师父说该让我们来拜见师门先祖以及那些曾经的同门前辈的时候了。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师父说他要送给我们一件东西,作为师传之礼。

那是两件兵器,一刀一扇。

那口刀长约二尺八寸,样式古朴修长,却隐带冷冽杀气,名为“七杀”。

那柄扇子呈暗赤色,由十三根锋利异常的精铁扇骨锻造而成,名为“半尺红尘”。

据师父所说,这一刀一扇并非鬼隐师门兵刃,而是他江湖之外的一个朋友相赠之物。刀剑的材质都是取自极北冰山之底的精铁所成,乃为当世罕见的绝世神兵。

师父让我与沈默自己选择其中一件兵器。

在我心里最为看重的兵器,是那年在火海中手刃血仇的那把普通小刀,可惜当时已经遗落在火场内,成为了我心里的一个遗憾。

虽然我那些年来对很多兵器都很了解并且异常熟练,但当时我对于兵器并没有特别的要求,甚至于我并不习惯用某一种兵器。但既是师父相赠之物,我是没有推辞的理由的,所谓长者赐不可辞。于是我一眼便看上了那柄精铁折扇,外行人看来那只是一柄形状特异的扇子,但我知道那却是一种极为奇特厉害的奇门兵刃。可我身为师兄,必须要将优先选择的权利让与师弟。

沈默似乎没有犹豫的便选择了那口刀。

我知道他的选择是出于他内心真正想要的。因为他的性格就如同那口刀,杀气毕露简单直接,纯粹锐利,二者相得益彰。

于是我理所当然的成为了那柄半尺红尘的主人。

多年以后,那口七杀刀与配刀的人在江湖上引出了一场被人争相传说的故事,并被世人称之为“鬼眼妖刀”。

而我却一直没能明白,那柄折扇,为何会叫做“半尺红尘”?

半尺之间,何谓红尘?

那一次我们在尘外境停留了大约一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师门过往的机会。

那些供奉着鬼隐先祖和同门前辈的牌位告诉我,鬼隐曾经也是高人云集的宗门。我曾翻阅过师门典籍,从那些不算完整的记载中得知在师父元武宗那一代里,鬼隐依然还有鼎盛的势力,师门子弟也没有我与沈默这样简单的一师二传的规矩。换句话说,就是鬼隐门只收两名弟子的规矩,只发生在师父元武宗这一代。

这中间为何会发生这样的改变,我没有找到任何的记录。

这中间,一定有师父还不想让我们知晓的内情。

在第一次回到尘外境前十年的时间里,师父是一直带着我与沈默在江湖上流浪度过的。

记得师父第一次带我们走出那个破庙时说过一句话,他说:“你们跟着我,可是要做好吃苦的准备的。你们第一件需要学习的事情就是要如何活下去。”

师父一开始并没有传授在我们看来他身上那些近乎于神奇的武功。他首先教我们的是该怎样利用一切手段让自己生存下去。那些漫长的岁月里,我与沈默做过乞丐,当过苦力,偷过东西,所有最艰苦的生存方式我们都学过做过,而师父居然也会陪着我们一起做那些事情。这让我很惊讶,在我看来,师父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宝藏般的存在,他身上有太多我们不了解的东西,他拥有着我们无法理解的神奇本领,如果他想要让自己过得舒服,那简直是再轻易不过的事。

而最让我不理能理解的是,师父拥有着那一身神鬼莫测的本领,每天却把自己弄得像一个最不惹人注意的江湖流浪者一样,在一些最艰苦的时候,他就如同一个老乞丐带着两个小乞丐一样落魄。

而就是这个自称已经快一百三十岁的落魄中年人,曾在太湖上以一根竹竿挑起了即将沉水的画舫,也曾在华山脚下的深夜中一指破空击杀悍匪二十余人。诸如此类之事在那十年里数不胜数,可是他却总是说自己不是好人,也不算是坏人,这些事根本不值一提。而世人对他的存在也根本毫无根据可循,我们就像是没有影子的幽灵游荡在江湖之中。

师父似乎是在刻意的掩藏自己。许多年后我好像才明白,那时我以为浪迹江湖的落魄日子是一种磨难,在他眼里却不过只是游戏红尘的闲暇而已。

那十年之间,师父带着我们几乎走遍了中原的每一个地方。那段岁月里,师父并没有明确的目标方向,只是顺着眼前的方向前行。他教会我们如何生存,同时也传授我们在江湖上生存的本领。

不论是江湖上还是武林中,最基本的生存本领就是武功。

他传授我们武功的方法也很特别。他并不只是单独传授某一种武功,在师父的眼里根本不存在正统和邪门外道的观念,只要有用,他就会教——各种兵刃暗器、轻功以及拳掌外加医治之术,甚至还有用毒以及偷袭暗算之道。这些种类繁多的武学之中,自然还有鬼隐秘传“无相驭虚”的内功心法,师父说过,世上一切高深的武功招式都必须要有深厚的内家真气催动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而无相驭虚就是这世上最深奥的武学。

师父曾在无意中透露过他之所以能活这么久,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修炼了无相驭虚的缘故。

而他的脑子仿佛就是一个用之不尽取之不竭的武功秘籍宝库,他见过的听过的任何武功只要由他使出,就能达到随心所欲的超凡境界。

在如此繁杂的武学种类之中,自然也会有自己偏爱的一种。我最心仪的其实不是武功,而是一种易容之法,那是一种可以任意改变自己形态相貌的神奇异术,令我十分痴迷,所以我花了很多的时间精力去刻苦钻研。

而后来我另外在无意之间,竟然知道了那柄扇子竟然还有另外的变化和用途。

那柄扇子并非只是一柄扇子,可以经过扇子本身复杂奇怪的构造,用特殊的方法将十三根精铁扇骨拆分连接而成,转化为一口长剑!

我感到异常兴奋,出于对这件奇门兵刃的好奇,我暗中开始修练剑法。而因为兵器的特殊性,所以我练的剑法就别具一格,大为与众不同。

而沈默最喜欢也最擅长的却是练刀。我曾经问过他为何只偏爱刀,他也只是很平静简单的回答说,因为刀最直接。

我与沈默朝夕相处很多年,也曾在暗中与他较劲,在我看来,做师兄的武功一定要能比师弟高才符合身份。可是我发现我这个师弟对这样的竞争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他很专注,可是对任何事情好像又不是很在意,多年的相处中我知道他是一个极重情义的人,却又偏偏不善于心计。

他有着极强的适应能力,在任何环境中都能让自己过得很自在,这应该是得益于他心中没有过多的欲望。我还记得他和我说过的一句话,让我对他的个性有了新的认识。

他说:“人为什么不能每天都活得快乐一点?人生不长,如果每天都把自己困在一个盒子里,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难得的生命?你别看师父一百多岁了,但是我能看出他活得没那么舒服,这实在是一件很难过的事。”

他还对我说:“师兄,你平时应该放松一些多笑一笑,不然小心以后脸要变成石头。”

我听了以后,哑口无言。

他是一个崇尚乐观的人,不习惯把心事藏在心里。

这种性格与我极不相合。我并不是说我不在乎情感,我只是能把心中的情感很好的控制住,因为我知道在江湖中,情感这种没有实质的东西往往才是最危险的存在。

每年的冬月十七那天,平时乐观的沈默都会变得很沉默,我知道这一天对于他和我意味着什么,那个血腥的夜晚,从不曾在我们心中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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