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公子羽这时却忽然出手了。他双手衣袖一挥,两道磅礴之力翻涌而出。
他手上的“赤血目”和体内的“死魂香”两种剧毒显然已经被他用一种让任何人都无法预料的方法化解了。
但桌面上依然还有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蚂蚁。
他双袖挥动之下,桌面上的蚂蚁就在那两道真力下翻滚而起,然后尽数扑向了沐潇湘。
蚂蚁体型细小,但数量太多,被公子羽灌以内劲之后宛如一大片密集的暗器,威势不可小觑。
沐潇湘没有觉得意外,他双眼里冷色一闪,随即不加思索的一掌挥出。
他用毒的手段不但高明巧妙,而且还身怀深厚的内家修为。这一掌虽只是随意而发,但掌风凌厉,颇为不俗。
二人于无声中再次交手。就见劲气互撞,空气中发出一声闷震,那一片数不清数量的蚂蚁在掌劲中爆开一团碎末,整张桌子被震得离地两尺。
掌风涌动之中,沐潇湘忽然发出一声闷哼,他脸色剧变,身体一阵轻颤。
公子羽收掌淡然一笑。
却见沐潇湘脸色阴沉的看着自己的手掌,他掌心中竟然被射入了一根牛毛银针。
这根银针很短很细,几乎肉眼难辨。而且在沐潇湘锐利的眼神中,这根银针微微发青。
沐潇湘是用毒的,所以他一眼就已经看出,这根银针有毒。
沐潇湘猛然抬头看向公子羽,脸色无比阴冷。
公子羽手上伤口已经止血,他神色淡然的从身上取出一块手帕,然后不紧不慢的擦拭着手上的血污。
“来而不往非礼也。”公子羽擦着手,看了一眼沐潇湘,道:“小小回礼不成敬意,还望潇湘公子不要介意才好。”
沐潇湘一张脸阴冷得没有半分温度,他冷笑道:“你的手段虽然不错,但你似乎忘了我最擅长的本事了。而且这种毒,对我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潇湘公子用毒天下一绝,我已经领教过了。”公子羽淡淡道:“所以在你面前用毒,自然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但我也要说明一下,这根银针的毒本来就不是用来毒你的。”
“你说什么?”沐潇湘闻言,微微一怔,他有些不明所以。
公子羽微微一笑,他把玩着手帕,没有立即回答。
沐潇湘一怔之后,忽然感到肚子一阵剧烈的抽搐,一种近乎于断肠的痛苦瞬间传遍他的全身。他脸上惊恐之色一闪,嘴角不由得抽搐了几下。
他那两道剑眉随之紧皱,眼里露出一抹痛苦的神色。
“你……!”沐潇湘猛然抬头盯住了公子羽,眼神惊诧恶狠狠地道:“你竟给我下了蛊?”
公子羽淡然点头,道:“区区小玩意,潇湘公子何必如此紧张呢?”
沐潇湘运转体内真气,却发现意念刚动,丹田内就倏然一阵刺痛,随即体内十二经脉也涌起一阵剧痛。
顷刻之间,沐潇湘背心已经渗出冷汗。他慌忙散去聚功的念头,却发现剧痛感也随即消失。
“你究竟是何时给我下的蛊?”沐潇湘看着公子羽问道。他暗中屏住内息,尽量不让自己心中的震惊表现出来。
“当然就是那碗你亲自倒的茶了。”公子羽没有隐瞒。
“不可能。我喝茶的时候已经感应过了,茶里根本就没毒。”沐潇湘脸色一沉。
公子羽微笑道:“我知道。像你这样一个经常和不同的毒打交道的高手,任何毒物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不过我要告诉你,茶里的那只小东西本身是没有毒的,或者说在茶水里的时候,它是处于昏睡状态的。”
沐潇湘何等聪慧,他精于制毒辩毒以及使毒,所以立刻明白了话中的意思,不过他的脸色也就更阴沉了。“原来如此,难怪我竟然没有察觉。所以你下的蛊是需要宿主本身的真气才会引发活力,而那根毒针所含的毒,才是引发蛊毒的药引。”
“潇湘公子果然聪慧绝顶,一语即明。”公子羽叹道:“这样就省去我许多浪费口舌的解释了。”
沐潇湘暗自心惊,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窍穴气机锁住。同时冷声道:“真是想不到,公子羽不但智计绝伦武功高强,而且也是一个用毒的高手。我沐潇湘今儿个却是看走眼了。”
“常在河边走,总有湿鞋时。”公子羽淡然道:“不过我这种手法在高人面前就是雕虫小技,又岂能难得住潇湘公子呢?”
沐潇湘忽然收敛了阴沉的神色,他长叹一声,道:“你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想到以毒攻毒的解毒方法,就足以说明你一定对毒很有了解。连我都没有想到过,竟然可以用这种反常的方法解去赤血目和死魂香的毒。”
他的话里流露出几分由衷的赞叹。
公子羽也叹道:“实不相瞒,我也是情急之中赌了一把运气而已,所幸我运气一向还算不错,竟然让我误打误撞的蒙对了。”
对于这样毫无新意的敷衍说辞,此刻的沐潇湘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但他也懒得再去理会,只是低头看了看犹在掌心中的那根银针,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道:“同样的手法你竟然会使用两次,就是猜到了我以为你不会再重复使用相同伎俩的心思,所以你才会反其道而行之。如此诡谲的心思,我沐潇湘的确望尘莫及。这一战,我输得不冤。”
公子羽并未反驳他的猜测,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和你这样厉害的人打交道,如果想要活命,就只有用些小聪明了。”
“既然我已经输了,就没什么好说的。”沐潇湘冷笑一声,道:“那现在我请问,你给我下的是什么蛊?”
“蛊这种玩意有很多,潇湘公子虽然是用毒的,但估计对蛊也并不陌生。我就算不告诉你,你迟早也会弄清楚。”公子羽道:“但你我毕竟是敌对的立场,你现在虽没有正式接到除掉我的任务,可你既然身为红楼杀手,迟早也会再对我动手。我如果想要多活一些时间,就只有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了。”
他轻轻一叹,说道:“所以我只能告诉你,你肚子里的那只小虫子,名为断肠蛊。”
“断肠蛊?”沐潇湘双眉一扬,想起刚才那阵蚀骨断肠的痛苦,这个名字倒也贴切。
“没错,断肠蛊。”公子羽颔首道:“潇湘公子内力深厚,又精于使毒,所以这只小玩意还要不了你的命。不过请神容易送神难,相信你也知道它的本事了,至于你能不能解除它,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沐潇湘闻言,竟然露出颇为意外的神色,他看着公子羽道:“断肠蛊虽要不了我的命,却能禁锢我的功体。所以如果你现在出手,就有极大的把握能将我杀死,这也是你最好的机会。因为除掉一个排名黑榜第三的杀手,对你来说就等于又消除了一个致命的隐患,这样的事情,难道你不心动吗?”
公子羽闻言,却答非所问的道:“那么刚才在我解毒之时,你也有机会对我出手,为何却又放弃了?”
沐潇湘叹道:“我说过我是一个谨慎又怕死的人,既然三次都没有让你死,那就说明就算我再出手也未必能成功。有句话叫事不过三,我不过也是在给自己留后路而已。”
“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啊。”公子羽微笑道:“我这个人有一个爱好,就是对有趣的人和有趣的事特别有兴趣。”
“哦?”沐潇湘眼皮一抬,不由皱眉道:“如此说来,这就是你不杀我的理由了?”
“算是吧。”公子羽道:“这也是我不对你出手的原因之一。”
沐潇湘道:“听起来,你似乎还有另外的原因。”
公子羽看着他说道:“总的说来,我现在不乘人之危,有三个原因。”
沐潇湘脸色阴沉不定。
公子羽接道:“第一,我说过你是一个有趣的人。第二,我想和你打个赌。第三,我想借今夜之事,让你给红楼转达一件事。”
沐潇湘沉吟道:“看起来你好像真的是一个赌徒,否则怎么会这么喜欢和别人打赌?”
公子羽微笑道:“赌博的方式有很多种,赌钱是最下等的方式。不过不论方式有多少,最后想要达到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那便是参与赌博的人都想赢,这就是赌的乐趣。”
“却不知你想和我赌什么呢?”沐潇湘似乎被他的话勾起了兴趣。
“你我之间,当然是赌命了。”公子羽也不故弄玄虚,直接了当的说道:“你我今晚之事,算起来是一个平局,如今你虽然中了我的蛊,但心里一定并不服气,因为你曾说过,我们彼此都还保有余力。尽管你我都不算什么正人君子,但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杀我的机会,因为像你这么有趣的人,我也很想知道下一次你全力出手,我到底还能不能再接得住。”
“你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疯子?”沐潇湘纵横江湖,却从未听到过如此古怪的话,他忍不住脸皮抽了抽,冷然道:“难道你不知道,如果我解了蛊,那你等到的将只会是一条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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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本事我自然清楚,但我就是喜欢有趣的事,越有难度的游戏就越有挑战的趣味。”公子羽忽然邪魅的一笑,眼眸里竟然闪出了一抹嚣狂之色,他说道:“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杀我的机会,但前提是你能解除断肠蛊。不过赌注是对等的,一次机会,若我不死,那死的就一定是你。”
沐潇湘眼皮跳了一跳,公子羽那一闪而逝的嚣邪之色竟让这个红楼顶尖杀手心里蓦然一寒。
沐潇湘觉得眼前这个心思叵测喜怒无常的男人,深沉得简直就如同深渊,让人如何也看不清他的底细。可就是这样一个怪异却又可怕的人,身上竟又有一种秘魔般的邪魅之气,让人既想远离却又对他充满了好奇。
而作为一个顶尖的杀手,沐潇湘被公子羽充满了挑衅意味的话语激起了沉埋心底很多年的好胜之心。就见他冷然一笑,然后斩钉截铁的说了一句:“的确是很有趣的赌局,我沐潇湘应允你了。”
一局既成,生死亦定!
公子羽轻轻抚掌,眼神里隐隐冒出兴奋之色,他点头道:“很好。那我就拭目以待你的出手了。”
沐潇湘脸色阴晴不定,然后又问道:“除了赌局之外,你最后想让我给红楼转达的是又是什么事呢?”
公子羽抬头望了望夜空,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缓缓说道:“相信你已经明白,我与你们红楼之间的事,已经超出了生意的范畴。而我也不得不做出选择,所以今夜崔闯和六煞连环之死,就权当是我对红楼的回礼了。”
沐潇湘俊朗阴柔的脸庞就忽然一寒。
公子羽垂下眼,看着沐潇湘道:“既然我们之间的梁子已经结下了,那就只有鱼死网破才能罢休。因为我不喜欢今后的日子里身后永远跟着一条会咬人而又讨厌的狗。”
他这话说得就有些刺耳了,他话里的那条会咬人的狗,当然就是红楼了。
沐潇湘脸色再次阴沉下去。他是红楼立足江湖的主要力量之一,却从没有听到过有人狂妄到将那样一个可怕的杀手组织称之为“会咬人的狗。”
沐潇湘立刻就有了一种被人蔑视的愤怒。
却听公子羽悠然说道:“所以我这次放过你,就是希望你代为转达红楼的主人,若红楼执意咬着我不放,我便在此声明:公子羽与红楼,正式宣战。”
他的语气很平静,可沐潇湘却能感受到那几句短短的话里,充满了果断决然。
尤其是“正式宣战”这四个字,就如同一记重锤敲击在了沐潇湘的心中,让他不由得内心一颤。
沐潇湘生平首次听到如此狂妄却又决然的话。
他不由得吃惊的看着公子羽,他已经不确定面前的到底是正常的人还是一个彻底的疯子。因为或许只有疯子才会说出这样的疯话。
开什么玩笑,对红楼宣战?如今江湖黑白两道,就算是名动武林的春秋阁和剑宗,只怕也不敢随便说出与江湖第一杀手组织宣战这等话来吧?
但沐潇湘虽然惊异,可他也看得出,公子羽并不是在开玩笑话。
可这句话虽然简单,但包含的后果却就不简单了。因为只要“正式宣战”这四个字一经传出,那公子羽将要面对的可就是大半个江湖杀手的可怕力量。
他凭什么能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红楼?
沐潇湘忽然很想笑,可不知为何,脸上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只有冷冷一笑,双眼盯住了公子羽,说道:“你也太狂妄了。你真以为你除掉了俞成还有崔闯,甚至暂时赢了我,就觉得红楼在你眼里就变得不堪一击了么?”他忽然忍不住长叹一声,道:“如果我将这句话带回去,那只怕不需要等到我解蛊,你就已经尸骨无存了。”
他说话的时候,眼里甚至露出了几分惋惜之色。
公子羽却冷静的说道:“你看得出来我并不是开玩笑。红楼存在江湖已经多年,几乎已经招揽了大半个江湖的杀手,他们隐藏于黑暗中,势力可谓遍布江湖。我也知道黑榜高手除了你们三个以外,还有七个顶尖一流的杀手,相信他们每一个人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沐潇湘冷笑道:“你既然对红楼已有几分了解,那我告诉你也无妨,红楼除了所谓的黑榜十大高手外,那些不知名的同行才最可怕,因为连我也不是很清楚,他们中到底有多少比我们十个还厉害的人。”
“这一点我岂能不知?”公子羽淡然道:“但最可怕的应该还是要数红楼主人。据说天下人虽知红楼黑榜,却从无人知道红楼主人是谁。如此势力庞大的江湖组织的首领,相信会是另一个更为有趣的人物。”
沐潇湘猛然眼睛一亮,他顿了片刻,然后才冷声道:“你好大的胃口,难道你还想要与红楼主人一较高下不成?”
公子羽微笑不语,他的神色已经就是最好的答案了。
沐潇湘脸皮抽动,他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公子羽,说道:“公子羽,我虽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是一个人物,但若你真想与红楼主人一较高下,那就未免太不自量力了。说句实话,就算是我们,也从没有人知道红楼主人到底是谁,红楼中人也没有谁见过他的真面目。他就像这无尽的黑夜,虽摸不着看不清,却仿佛无处不在。就算放眼整个江湖,只怕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公子羽忽然笑了起来,他笑得有些令人头皮发麻。然后缓缓说道:“所以像这么一个有趣的人,他身上一定有着非常有趣的秘密,而要寻找出这些秘密,岂不是一场最诱人的游戏?”
沐潇湘顿时无言以对。他觉得自己本来就已经够古怪了,但眼前这个人显然和他不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这个江湖上,很多人都不愿意被红楼盯上,因为那会付出死亡的代价。但公子羽却不但不逃,反而要往刀口上撞,这种疯子还算是一个正常的人吗?
公子羽看着他道:“所以我说的话,你一定要替我转达。”
沐潇湘诡异的一笑,说道:“说实话,现在我竟然有些欣赏你的狂妄了。不过既然你如此想死,我就成全你。”
“多谢你的成全。”公子羽淡然道:“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我还有命和你赌。”
沐潇湘脸皮再次抽搐。他冷冷道:“那你就祈祷你的运气一直像今晚这么好吧。”
公子羽忽然缓缓站了起来,他双手负背,鼻子使劲抽了抽,然后笑道:“你闻到了吗?这血腥味无论怎么洗,它都还在。”
沐潇湘已经不想说话了。
公子羽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他沉默着,然后径直转身朝巷道外走去。
潇湘公子沐潇湘,目送着那道略显瘦削的身影背身而去,眼里不由闪过冷厉的光芒。
两人数番算计,在生死一线之间来回试探周旋,虽不见刀光剑影的惨烈,可暗中的惊险却不知比明刀明剑来得可怕多少倍。
沐潇湘无语而坐,脸上杀气不由愈发凝重。
就在公子羽起身之时,那颗槐树下的马车忽然动了。
没有车夫驾车,但那拉车的骏马却仿佛老马识途一样,自行缓缓向街道另一头行去。
巷道口普通马车上,相貌普通的马夫依然静坐,他目送槐树下的马车远离,双手平放腿上,脸色平静依旧。他身上那如山的气势也随即消失。
马夫再次微微转头看向巷道,发现有一个身形高挺瘦削的男人已经走了出来。
马夫似乎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他才重新抓住驾车的缰绳。
公子羽走到马车前停下,略微皱眉,然后一言不发的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马夫催马掉头而行,不急不徐的驶出了这条安静的街道。
没有人说话。
马车顺着时而闹热时而冷清的街道约莫着驶出了一里远,驾车的马夫忽然嘴唇微动,似在说话,却并无声音。
似乎江湖上有一门特殊的高深功夫,叫做“聚音成线”,又有一种说法叫做“千里传音”。
马夫的无声之语,此刻已经传到了车内人的耳边。
“公子爷,槐树下有一个挺厉害的人,除此以外,巷道周围一共有十九名好手,不过如今已经随着那马车暗中退走了。”
马车里久久没有回应,马夫眉头微微一皱。
却在这时,他耳边同样响起传音之声:“有一封信,需要送到就近的汇通银庄掌柜的手上。”
马夫嘴唇轻动,回道:“是。”
缰绳一抖,马车就不由得加快了行驶的速度。
马车在常州城里走街串巷,速度忽疾忽缓,看似漫无目的的随意乱逛一般。行驶了大约一个时辰后,马车已经快要转遍了大半个常州城。
但没有人会注意到,此刻的马车里,已经没有了人。
而马夫依然还在驾着马车,慢悠悠的转入热闹的街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