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守阳这个时候就忽然很想喝两杯酒。
所以他立刻问道:“我那铁老弟与傅大哥如今可曾到了?”
祁丞摇头道:“我进来的时候,外面还没有见到他们两位。”
严守阳微微皱眉:“傅兄远在中原,已经多年未见。这次他提前三个月来信说要趁我六十岁生辰这天前来与我相聚,此地与中原相隔甚远,他来迟也在情理之中。不过铁老弟与我落日马场相隔不过百里,往年也是他来得最早,今儿怎么如此反常?”
祁丞望了一眼窗外的风雪,说道:“今日天气不好,或许铁大侠与傅先生是被风雪耽误了行程。现在时辰也还不晚,可能等一会应该也会到了吧。”
严守阳沉吟片刻,说道:“风雪耽误事小,如今西北道上可不比往年太平。这两天不知怎的我眼皮老跳,他两位可别出了什么意外才好。”言语之中透露着几分担忧。
祁丞安慰道:“老爷不必担心。铁大侠与傅先生都是身怀武功的武林高人,他们见多识广,经验丰富,不会有什么事的。”
严守阳皱眉道:“他们两个的本事我自然心中有数,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放心。老祁,等会你派两个人出去一趟,打探一下他们的消息。”
祁丞点头,然后说道:“现在外面陆续也有一些老爷邀请的客人已经到了,老爷可要先出去和他们打个招呼?”
严守阳点头道:“也好。”言罢迈步向门外走去,祁丞随即恭谨的跟在他身后。
严守阳在西北富甲一方,所以家中富裕自然不比寻常人家。两人出得书房径直向外面而行,沿途穿廊过院,一路都有下人进出忙碌,见到主仆二人都纷纷停下恭谨行礼问安。
两人不紧不慢的走了约莫刻许时间,转过一重院子,前面豁然开朗,却是来到了前院大堂。
祁丞来大堂后,按照严守阳的吩咐,自去安排了两名严家下属骑马出去打探铁傅二人的消息。
片刻之后,严家就有两个汉子策马奔出了马场,直向风雪中而去。
两匹骏马一路疾驰,离开落日马场约莫一里地时,前方风雪越加狂急,两人都不由放慢了前进的速度。
一路之上,两名汉子并为发现有人的踪迹。
正当两人再次驱马前行时,前方风雪中忽然鬼魅般闪来一条黑色的人影。
两人只觉眼前黑影一花,那鬼魅般的人就已经扑到了两人的头顶。
二人在落日马场跟随严守阳多年,受那位西北江湖泰斗调教不少,武功不弱。但来人身影实在太快,二人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只觉得头顶忽然罩起一片阴云,而后颈项一紧,竟是被人一手抓住。
随后只听得两声瘆人的骨肉撕裂声响起,风雪中顿时溅起两股怒血,马上两人竟在瞬息之间被人硬生生扭断了脖子。
黑影再次犹如鬼影翻飞掠起,双手各自提着一颗鲜血淋漓目瞪口呆的人头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两匹骏马吃惊之下纵蹄奔出之际,竟然也随之四分五裂,风雪中荡开一片血腥的血艳之色。
而那鬼影一般的人飘然落地,风雪中扬起一头乱发,露出半张枯骨一样的脸庞,两只凶光毕露的眼眶里仿佛装着血水。
他忽然裂开嘴诡异的笑了笑,然后伸出一条比寻常人还要长出一倍的猩红长舌,舔了舔沾在脸颊上的血迹……
鬼影过处,人畜不留!
而此刻鬼影身后,忽然响起一串清脆的铃铛声,然后就从风雪中飘来一乘如同幽灵般的白色轿子。
白色的帘幔随风飘荡,铃铛声声摄人心魄,犹如地狱的招魂使者,正肆无忌惮的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人间。
如今严家大堂内外俱都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大堂正中挂着一副巨大的刺绣,上面绣着一个大大的金色“寿”字。
大堂内正有七八个年轻丫鬟在张罗着稍后的寿宴摆设。除此之外,还有四五个年纪都在四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正围坐在一张桌前谈笑。
这几人都是在西北商界与江湖道上有头有脸的名流人物,也是与严守阳私交最深的几个老朋友。
虽是六十大寿这个颇不寻常的日子,但严守阳却有意不想太过张扬,所以提前已经放出消息,谢绝江湖朋友到场祝贺。所以现在能出现在严家的客人,身份自然不同一般。
但依严守阳个人的身份地位来说,此刻这位在西北极负名望的落日马场当家人六十大寿的场景就多少显得有些冷清了。
那几人一见严守阳出现,俱都各自起身相迎,纷纷朝严守阳含笑抱拳。后者自然也是热情的走上前,抱拳还礼。
“几个老朋友,多谢赏脸莅临寒舍,招待不周,还望海涵啊。”严守阳含笑朝几人拱手。
一名精神极好的白面高瘦老者左右看了看,笑道:“严兄,今儿个可是你六十大寿的好日子,人这一辈子可没几个六十岁,本应该好好热闹一番才是,怎的却只有我们几个老家伙到场?”
严守阳面露微笑。那老者身边的一位面色和蔼的锦袍微胖老者却笑道:“薛兄,你身为双旗帮之主,难道消息如此闭塞?严兄可是提前好久就已经放出消息,大寿之日谢绝各路朋友前来祝贺。我们可都是知道的。”
那高瘦老者姓薛名禹,是西北江湖上颇有势力的双旗帮帮主。此刻他闻言也是一笑,说道:“葛兄,消息我自然是早就知道了的。不过我还是不解,以严兄在西北之地的名望,六十大寿如此重要的事却如此低调,是否也太过草率了?”
那微胖老者名叫葛大海,虽不是江湖中人,但却是西北有名的皮货生意人,他言语带笑满脸和气,一副生意人的精明世故。
严守阳依然面带微笑,他看着薛禹道:“薛老弟,撇开我满六十岁这件事,今天就和平常没什么不同,所以说不上草率不草率的。我都是半身入土的人了,名利声望早就已经看透了,如今就喜欢一个清静。再说与各位老朋友的感情相比,其他实在不值一提。所以我今天不过就是借着生辰为由,邀请各位老兄弟前来一聚而已。”
此言一出,几人都是各自一笑。葛大海道:“我们这些人当中,果然还是数严兄境界最高,早就已经看透红尘万事了。相比之下我们几个就差劲了,每天都还在为那几两碎银奔波,实在就有些显俗了。”
薛禹一听,顿时翻了个白眼,哼哼两声,道:“葛兄,你这话要是严兄亲口说出倒没什么不妥,可是由你说出,这个味道就的确俗了。整个西北谁不知道你葛大海是日进斗金的大掌柜?如今却说区区几两碎银,你这不是在打我们几个穷光蛋的脸吗?”
薛禹的话虽是玩笑,可却带着几分挪揄之意。葛大海圆滑精明岂会不知,但他却并未在意,因为他们几个都彼此了解各自的性情。所以他也只是淡然一笑,说道:“薛兄此言差矣,小弟我能有如今的区区微薄身家,还不是仰仗各位兄弟在道上的照顾?再说此刻可是在严兄的府上,所以相比之下,我们都是穷光蛋了。”
老道的生意人就是不一样,不过只言片语就能两不得罪还能面面俱到,人情世故的功力的确非常人能比。
薛禹白了葛大海一眼,无奈的耸了耸肩,“葛兄的唇舌功夫实在厉害,我是甘拜下风。斗嘴我斗不过你,等会喝酒你看我如何收拾你。”
众人又是一笑。
却有另一个留着三缕长须的老者附和道:“严兄富甲一方,却如此淡泊低调,我们几个老家伙自然明白其中的用心。可别人或许就想不到这么多,所以估计会觉得严兄是一个小气抠门的家伙,连六十大寿都要关着门。这事要是真的传扬出去,严兄可就得使劲捂着耳朵过一阵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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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严守阳哈哈大笑,说道:“严某活了六十年,其中一大半的时间都是活在别人的眼中。如今我老了,再不想去顾虑别人怎么看我了。所以名声好不好我根本就不在乎,我现在就喜欢看你们几个家伙斗嘴扯皮,然后再好好喝几杯,那才是人生快事。”
几人又是哄堂大笑,气氛一时热了起来。薛禹却又四处看了看,皱眉道:“严兄,说起斗嘴扯皮,你可是最服那个耍长枪的家伙,怎么如今却不见他的影子?”
葛大海也附声道:“往年每次铁门主都是来得最早的一个,今天却迟迟不见踪影,莫非他爽约不来了么?”
“就算你们都不来,那家伙却一定不会不来。”严守阳也朝大堂外瞧了一眼,眉头微皱,说道:“想必是风雪太大,耽误了铁兄的行程,我已经派人出去迎接了,应该马上就到了。如今酒菜已经备好,大家可以先行入席,今日难得如此清静,我们就边喝酒边等他吧。”
“他要是来了,可得自罚三杯才行。”薛禹哈哈一笑。
就在大家谈笑之时,大堂内走出一对年轻男女。男的身材修长面如冠玉,女的容貌姣好身段窈窕。二人走在一起,郎才女貌相得益彰,十足一对壁人。
两人来到严守阳跟前,一齐含笑叫了一声:“爹。”然后又朝其他几人拱手万福:“各位世伯好。”
那几个长辈也都含笑和两人打了招呼。
来人正是严守阳的独子严峰与其妻石锦依。严守阳一见两人,脸上就露出笑容。
那石氏生得水灵貌美,一对水汪汪的美目看了看严守阳身上的貂裘,含笑道:“爹,这件衣服可还合身?”
严守阳笑道:“依儿心灵手巧,自然是十分合适的。你与峰儿的心意为父已经收到了。”他转眼看向严峰,接道:“依儿,你聪慧过人心思细腻,但又外柔内刚处事果决,这一点连严峰都比不上你,我严家能有你这个儿媳妇实乃福气。所以你的任务是要当好峰儿的贤内助,督促他早些懂事,也好让为父早得清闲。”
这话当着外人的面由严守阳亲口说出,足见这个女人在他心目中是具有相当重要的地位的。
那石锦依得到公爹的肯定赞扬,心中欣喜无比,俏脸上露出几分羞涩之色,她朝严守阳躬身道:“爹的话锦依记住了,峰哥也一定不会让爹失望的。”
说完后,女人就起身,抬头含情脉脉的看着面如冠玉的年轻男人。
严峰也朝她一笑,看上去两人感情十分和睦。
严峰笑道:“爹,如果锦依是您的亲生女儿,那是不是就没我什么事了?”
“你这小子,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赶紧收敛你那散漫的心思,这落日马场一大摊子事,迟早是会落到你肩膀上的。”严守阳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他微微摇头叹息,“我老了,许多事情已经力不从心了,严家往后的日子,可就要靠你们两个来撑着了。”
石锦依忙说道:“爹,今日是您的大喜之日,您该和世伯们好好高兴高兴才是。至于家中之事,您老人家身子骨如此健朗,自然是要以您马首是瞻的,峰哥也一定会竭尽全力向您学习,依儿也会从旁协助,为爹分担。”
严守阳听得心里很是高兴,呵呵笑道:“依儿,严家有你在,我才能放心将这份家业交到那臭小子手上。我严守阳有你这么一个媳妇,足慰平生。”
石锦依接连两次受到赞扬,心里暗中乐开了花,瞧了一眼严峰后,却是含笑低下了头。
严峰眉眼带笑,爱怜地握住了女人的手。
葛大海忽然轻叹一声,说道:“严兄,看你如今老当益壮,又家和事兴,难怪会有那般清宁的心境,真是让我等既佩服又羡煞啊。”
严守阳含笑正要说话,大堂外却忽然闯进来一个神色慌张的下人。
“老爷……外面,外面……”那下人边跑边喊,神情惊慌。
一旁的祁丞见此,脸色一沉,立即上前低声喝道:“何事如此慌急?没看到老爷正在会客么?”
那下人呆了一呆,眼神古怪的望着严守阳。
严守阳皱眉问道:“可是又有人来?”
下人脸皮抽了抽,急忙点头道:“老爷,外面来了一群人,说是来为老爷祝寿的……”
“哦!”严守阳道:“可是铁枪门铁大侠来了?”
那下人摇头道:“不是铁大侠……”
严守阳再度皱眉,说道:“既然不是我那两个朋友,那就出去告诉他们,今日严家谢绝见客。”
那下人道:“小的是这么说的,可是他们不听,说准备了一份大礼,要送给老爷作寿礼……”他说到此处,欲言又止,脸色一阵古怪。
“送礼?”严守阳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皱眉道:“是什么东西?”
那下人张了张嘴,喃喃道:“回老爷,是……是……”他语气结巴,不知为何竟然不敢把话说完。
就在众人暗自猜测时,大堂外的院子中忽然发出“嗡”的一声巨响,直震得众人耳膜发麻。
堂中众人顿时吃了一惊,纷纷向外面看去,就看到积雪飞溅的院子中已然多了一样东西。
那竟然是一口又高又厚的铜铸大钟!
那下人瞠目结舌,指着那院中的铜中叫道:“就是那个……”
大堂中所有人齐齐色变,那石锦依更是忍不住惊叫一声,一把将严峰紧紧抱住。
严守阳双目一冷,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严守阳六十大寿之时,竟然有人给他送了一口钟!
送钟,不就是送终吗?
好大的胆子!这分明不是送礼,而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此时此景,纵然严守阳平时如何修心养性,此刻也按捺不住,他迈步走出大堂,双目如电般盯住院外,沉声问道:“敢问外面是哪一路的朋友?”
堂中众人一时俱都无声,等待着院外的回答。
虽是短暂的静默,但整个严家却瞬间一片死寂。
“严守阳,故人来访,你却闭门不见,未免也太小家子气了。”
院墙外忽闻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随之便是一阵长笑声伴随着话音穿风透雪传进了严家大院。
众人一惊之下,才发现那隐含精深内力的声音竟然是出自一个女人之口。
严守阳心头疑惑顿起,但他可是见过大风浪的人,能够遇事不惊。闻之也提高了声音,沉声喝道:“来者是客,请外面的朋友现身一见!”
薛禹等人都不由暗自诧异,不知道外面到底是谁,竟然敢对严守阳如此公然挑衅,简直是胆边长毛了。以如今落日马场在西北地面的声望势力,无论黑白两道,只要提起严守阳这个名字,大家多少都得给几分薄面的。
严守阳双目隐有怒色,他紧盯住院子的大门口。
突然之间,紧闭的大门在轰然一声大响中崩裂、粉碎,一时间尘石乱飞,整栋院楼都为之颤了一颤。
那被崩裂的大门口陡然卷起一阵狂风,随后一条其高如同小山的人影重重的踏步而入。
那是一个短发如刺,背负双头巨剑,身缠铁链的高大巨汉。
巨汉跨步来到院中那口铜钟旁停下,他牛眼般的双目扫了一眼严守阳等众人,仿佛如看蝼蚁。
与此同时,破败的大门外忽然铃声倏近,严守阳眼皮猛然一跳,他抬眼望去,就看到有一乘白色的轿子正从门口外飘然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