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数十条人命,看来就是悉数死在此人的手上。
当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严守阳望着远处墙头上那个浑身笼罩着死气的黑影,心中的愤怒之火腾腾冲出。
但他却不得不承认,那个人能在自己身后无声无息的就将一众下人杀死,自己竟然毫无所察,这样的杀人手段和武功修为当真可怕至极。
“葛大海,你……你做了什么?”
薛禹一句惊诧之语将严守阳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就见薛禹一脸的震惊,他望着那个一团和气的葛大海,瞪大着眼睛叫道:“你竟然会武功?”
严守阳心里咯噔一声,他目光立刻转向那个被飞刀一刀毙命的老友。
那把飞刀从他后心射入,再由前胸透出,顷刻之间便夺人性命,出手之人手法非但精准,而且功力绝对也是一个高手。
可是当时严守阳的注意力完全都在轿内之人身上,所以他也没有看到到底是谁发出了那一把飞刀。
听到薛禹的话音,严守阳的目光再次转到了葛大海身上。
葛大海闻言却满脸平静,只是眼神已经多了几分阴冷,他呵呵笑道:“薛帮主,我们虽相识多年,但我好像从来都没说过我不会武功吧?”
从开始的“薛兄”,到现在的一句“薛帮主”,就已经让葛大海的身份瞬间反转。
严守阳和薛禹脸色都一起变了。
薛禹不由退后两步,他怒声道:“好一个葛大海,真不愧是生意人,你藏得真够深啊!认识这么多年,枉我们和你推心置腹,原来你却一直都将我们当成傻子,你太阴险了!”
他双眼喷火,一副恨不得要吃了葛大海的样子。
葛大海淡然一笑没有回答,他只是看了看严守阳。
“老贾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了他?”薛禹怒目而视,随即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脸色猛然大变,他身躯一阵颤抖,指着葛大海,吃惊地叫道:“莫非你和魔教是一伙的?”
严守阳脑中再次一声轰鸣,他已经猜到了几分缘由。
葛大海神情微变,他低声一叹,说道:“薛帮主,你既然已经猜到了,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薛禹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严守阳冷厉眼神像刀刃一样射在葛大海脸上,他冷声道:“葛大海,我们相交多年情深义重,却不想你竟与邪魔外道沆壑一气,到底是为了什么?”
葛大海悠然一叹,说道:“严兄,我是一个生意人,而生意人自古以来都只以利益为重。我这么一说,严兄应该就能明白了吧?”
“原来你竟是对我落日马场早有染指之心。”严守阳焕然大悟,他满脸悲凉,然后看了一眼院中的魔教众人,无奈的苦笑道:“如此说来,你早就知道魔教要重现江湖,所以一早就与他们有了勾结。葛大海,你心肠何其歹毒。”
“实不相瞒,在今天之前,我也并不知道他们会是魔教中人。”葛大海对严守阳似乎毫无愧疚,他淡然道:“以利益为上的生意人从来都知道权衡利弊,自然会选择对自己有最大利益的选择。所以尽管之前我并不清楚他们的身份,可这并不冲突,我只要得到我想要的就够了。”
他忽然悠悠一叹,看着严守阳道:“严兄,你虽是一方豪杰,却并不算是一个聪明人,因为聪明的人绝不会选择和一个精明的生意人做朋友的。”
严守阳闻言无奈的长叹一声,冷笑道:“葛大海,你已经不配与我称兄道弟,从今以后,我们不是朋友,而是仇人,我严家这一门血债也有你一份。”
“这些年外面都说你是西北武林第一人,功力深厚刀法更好。”葛大海似笑非笑地说道:“如果你今天还能活着走出去的话,我倒想好好领教一下你仗以成名的鬼头刀法。”
薛禹在一旁怒然喝道:“严兄,看来今日我们是在劫难逃了。既然横竖都是一死,那便让我先宰了这个背信弃义的无耻小人!”
不等严守阳发话,薛禹双手一抖,袖中滑出两支判官笔,就见他忽然弓身窜起,身如狸猫溜滑,两支判官笔上下齐出,各自点向葛大海胸肋两处要穴。
薛禹对葛大海痛恨已极,含怒之下出手自然是用尽全力,而他身为一帮之主,本身武功本就高强,而判官笔更是奇门兵刃,招法刁钻狠辣,况且如今已不是寻常比武切磋而是博命相斗,所以这一招出手便是杀招。
虽说葛大海身形略胖,看上去就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老人,但面对曾经好友的含怒杀招,他却展现出了让人惊叹的灵巧身法。就见他撤步扭腰,整个人就像陀螺般向旁边横转了出去,其身法之灵活轻巧让薛禹也不由暗吃一惊,而他这极快无比的一招竟然连葛大海衣角都没沾到。
“薛帮主,这些年你以为我就只是和你们喝酒攀交情么?”葛大海气定神闲地说道:“如今我对你们每一个人的武功路数都早已了若指掌,凭你一个人就想要杀我,那你真是异想天开了。”
薛禹气急败坏脸色一片阴沉,他啐了一口,怒道:“你这只狡诈的老狐狸,这些年你假装和我们套近乎,原来竟是虚与委蛇有所图谋!今天老子就算要死在这里,也得拉你垫背!”
话音未落,他再度滑步掠起,手中判官笔化为重重缤纷笔影,一时间锐啸嘶嘶响起杀招迭出,一连串刁钻狠辣的招数尽数向葛大海身上招呼。
判官笔为武林奇门兵刃,最擅长的就是打人穴位近身相搏,其招数更是攻其不备出人意料,而薛禹无疑已经将这一对兵器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在西北江湖上更是少有敌手。在他倾力施展之下双笔招随身动,每每有杀招从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攻出,属实让人防不胜防。
但尽管如此,葛大海却依然应付得游刃有余,他胖乎乎的身材身法飘忽,宛如浪潮之上的一叶轻舟随波沉浮,始终与薛禹保持着两三尺的距离不让他的双笔欺近身来。期间薛禹至少有三次以诡谲精妙的招数攻到葛大海身前,但均被他提前预判,从而轻松化解躲过。
两人一攻一守,攻者杀招连绵不绝气势凌厉;守者从容不迫滴水不漏。转眼之间便已经过了近二十招。薛禹见久攻无果,本就急怒的心情越加焦躁。若是平时,纵然葛大海隐瞒武功,但以薛禹的武功修为倒不至于如此被动,可惜今日他所遭遇到的事实在太让人难以想象,而外面魔教众人还没有出手,就算杀得了葛大海这个魔教爪牙,只怕最后也是凶多吉少的下场。
高手搏杀,除了武功修为之外,更重要的就是情绪的冷静。而在这样复杂的情绪负担之下,薛禹一身武功便自然大打折扣,并没有完全展现出全部实力。
薛禹再攻数招依然落空,葛大海的一身武功之高实在是超出了他的意料。而且从始至终葛大海都是以守为主,并没有主动出手。
此时情景,无异于前有狼后有虎,薛禹浑身不由冷汗直冒,一股绝望顿时从心里涌了出来。
而不远处的严守阳见好友气血攻心之下,看似凌厉的攻势已经逐渐失了章法,他内心焦急无比,心知薛禹已经落入了葛大海的圈套。他想要出手帮忙,可一看到院中那六个魔教高手正冷眼旁观时,一时投鼠忌器,顿时犹豫不绝。
而那个轿内之人此刻更是沉默无声,虽是隔着一层轿帘,但外面的情景她定然也是尽收眼底。
心境受困,薛禹攻势便不由一慢,葛大海早就等着他露出破绽,见此忽然冷笑一声,脚尖一转,整个人便从薛禹的凌厉笔影中脱身而出,滴溜溜的闪到了薛禹身后。
“小心他的暗器!”薛禹正急怒之间,耳中猛然响起严守阳焦急的声音。
薛禹心中一跳,身形急转,同时双笔纵横挥舞成一片密集的笔影护住身前。
而在此时,一抹冷芒已经射到他的眼前。
叮当一声脆响,双笔果然磕飞了一把飞刀,顿时溅起一抹火星。
“你这个天杀的王八蛋!”薛禹破口大骂,完全没有了一帮之主的风范。
可他话音未落,眼前冷芒倏闪,竟又是三把飞刀接踵而至,其快如电。
薛禹大叫一声,双笔全力挥出舞得密不透风,又是一连串金铁相交声响起,火星迸溅中,三把飞刀再次被他磕飞。
薛禹已经汗湿重衣,那三把飞刀不但速度快极,附加在刀上的力道更是沉重,竟让他双臂一阵酸麻。
如此看来,葛大海不但擅长飞刀,一身内家修为更是不俗。
薛禹双臂酸麻,体内气息不由一滞。便在此时,他眼前突然人影一闪,葛大海已经于刹那之间欺身而至。
薛禹忌惮他飞刀的厉害,顿时一惊,两支判官笔慌忙一笔护身,一笔疾攻如电,刺向葛大海的胸口。
可葛大海身如鬼魅,仅仅只是上身微侧便已避过笔锋,然后他单手蓦然击出,一掌就拍向薛禹咽喉。
薛禹气息受阻,惊骇中护身之笔尚未出手,那一掌就已经拍到了咽喉上。
掌心中一把飞刀寒芒一闪,瞬间便穿透了薛禹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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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禹闷哼一声,飞刀自他脑后穿出,随后他整个人便被葛大海击在咽喉上的一掌震得摔飞出去,重重的落在院中那巨汉的脚下。
瞬间连受两次致命之击,薛禹口中怒血喷涌,他双目中满是恐惧,却没有立刻断气,他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咽喉,鲜血从他手指间不断涌出。
“薛禹……”严守阳惊怒交迸,却见他巨汉忽然抬腿,然后面无表情的一脚便踏在了薛禹的头上。
啪的一声,薛禹一颗头颅像西瓜一样被一脚踏成了碎末。
“哇……”那严峰目睹这恐怖的一幕,竟然忍不住张口呕吐了出来。
“啊!”严守阳见好友惨死,霎那间体内气血疯涌,他再也顾不上其他,纵身就向葛大海飞扑而去。
可他身子刚跃起,丹田里便猛然一痛,随即浑身真气顿时溃散,他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啪的一声摔落在地。
严守阳挣扎着爬起,口中呕出一股黑血。
“毒……怎么会……”
严守阳惊骇的叫了一声,他感到自己浑身经脉如同刀剐,丹田内更是像火烧一般,一身苦练得来的深厚内力正在不断流逝。
严守阳大惊失色,急忙封住胸口数处穴道。
“爹!”严峰见此大惊失色,不顾胸前满是呕吐出来的秽物,正要起身前去查看,忽然背心一阵剧痛,他惨叫一声,踉跄数步后软倒在地。
严守阳又是一惊,他转身看去,就看到自己儿子后心上插一柄明晃晃的匕首。
“峰儿!”严守阳难以置信的惊吼一声,他要起身,无奈浑身虚软无力,竟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软倒在地的严峰此刻同样满是惊诧,他挣扎着撑起上身,然后看向自己身后。
他身后原本藏着那个早已惊慌失措的妻子,石锦依。
可是现在那个女人,却那样神色自若的站在那儿,眼神冷漠。
“原来竟是你。”葛大海盯着石锦依,“这几年暗中与我联络的,竟然会是你。我以前还在纳闷,到底是谁对落日马场如此熟悉,现在才明白,只有严守阳身边最熟悉的人才最了解严家的情形。”
石锦依眼神冷漠没有理睬葛大海,她只是微微垂目,看着地上一脸惊诧的严峰。
“锦依……锦依,你在干什么?”严峰看着与自己同床共枕两年的貌美妻子,心中的悲痛已经痛过了背后的伤。
那背心的匕首,已经穿透了他的心脏。
心如刀绞,此刻真是刀绞在心了。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疾速消散,他用尽气力伸出手,想要最后抚摸那张让自己深爱的脸庞。
石锦依神色漠然,仿佛她看着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锦依……为什么,是你?”严峰双目流出滚烫的泪水,他呜咽着,眼前逐渐黑暗。
恍惚中,年轻男子好像看到了三年前那个一身鹅黄色衣裙的少女,她在漫天飞雪中扔掉了伞,然后微笑着伸出双手去接住那一碰就化了的雪花。
那个时候的她,真美啊。美得让人心醉,美得少年郎无比欢喜,美得让人要将她娶回家,每天为她画眉梳妆……
后来,他真的将她娶回家了。
可原来他和她之间,也像那接不住的雪花,根本就是虚假的。
所有的力气和意识在一瞬间消逝,这个原本大有前途的严家独子,至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而且还是死在自己最爱的女人手上。
石锦依表情木然,可当看到严峰炽烈的目光逐渐冷却,瞳孔消散,随后软倒死去之后,她的目光才有一抹不易察觉的颤动。
看着严峰在自己眼前死去,严守阳已经彻底奔溃,他嚎啕大哭,哭声震彻于风雪中,凄厉惨绝。
此刻这个六十岁的西北武林第一人,无助,绝望,惊诧,还有深深的仇恨,这些复杂的情绪汇聚一体,竟然让他哭得像一个孩子。
没有人理会他,所有人好像都在等着他哭,看着他像条狗一样的在地上哭。
对于复仇的人来说,这种场面就是一场极其精彩的好戏,让人心情无比愉悦。
但对于严守阳来说,这就是一场人间惨剧。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有家破人亡,亲朋背叛更让人疯狂绝望?
严守阳双手抱住自己的头深埋在雪地中,冰冷的积雪刺激着他如火烧一般脸庞,让他在极度的悲痛中逐渐有了几分清醒。
或者说,仇恨让他清醒了。
他猛然抬头,沾满黑血的脸庞狰狞扭曲,他看着石锦依,冷声道:“石锦依,想必你也是魔教中人吧?”
“我是。”石锦依漠然回答,声音显得无比陌生。
“很好。”严守阳朝祁丞叫道:“老祁,我求你一件事,帮我杀了她!”
但他没有听到回答。
他或许根本没有注意到,从开始到现在,那个对严家一直忠心不二的老管家祁丞,一直都没有任何动作。
这实在是一件很反常的事。
严守阳忽然笑了,他笑得悲怆,笑得无奈。
他笑自己很可笑,笑自己现在终于明白了。
“老爷,对不起。”祁丞脸色很难看,或者说很愧疚,又有些阴冷,他低声说道:“我不能杀她。”
这一次,严守阳没有发疯般的咆哮,他只是停了笑声,那一瞬间里,他已经看透了一切。
人如果一旦失去了所有,那还有什么值得可怕呢?
所以此刻的严守阳没有觉得魔教可怕,没有觉得死亡可怕。他只是感到悲凉,感到无奈。如今唯一让他觉得后怕的,是人心。
人心和人性原本就是世上最难测最可怕的存在。无奈的是严守阳活了六十年,却依然没有看透。
“原来你也早已背叛了我。”严守阳语气很平静,他颤颤巍巍的立起身,原本魁梧健朗的身躯此刻看上去竟显得无比苍老虚弱。他苦笑一声,看着那个熟悉的面孔,摇头说道:“所以我中的毒,也是你下的吧?”
祁丞脸皮抽搐了一下,喃喃道:“毒虽不是我下的,但我却知道是谁下的。”
他看了看石锦依。
“难怪。”严守阳惨然道:“原来留在这件衣服上的香味,就是毒。可笑的是我明明已经察觉,可就因为是我最信任的人才没有在意,说起来也是我自作自受。”
祁丞身躯一震。
他缓缓地脱下身上那件貂裘,将他扔在了地上。
“老祁,你我相处数十年,我实在想不到你背叛的我理由。”严守阳看着祁丞,说道:“我了解你,你绝对不会是魔教的人。”
祁丞脸色苍白,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回答。
那葛大海却插口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严守阳这偌大的家业,没理由永远只由你严家所有。祁丞背叛你的理由,应该和我是一样的。”
严守阳脸皮一颤,他对祁丞道:“老祁,是这样吗?”
祁丞犹豫着,最后眼里阴狠之色一闪,他语气也不由生硬了起来,说道:“老爷,我跟了你几十年,实在不想到死也只是你家里的一条看门狗。”
严守阳闻言怔住了,良久后,他才惨然大笑道:“我明白了。”
然后他转头看着不远处地上的严峰,脸庞英俊的年轻人死不瞑目,脸上犹自带着让人心碎的惊诧。
严守阳看着石锦依,目中含着怨恨,冷声道:“就算你是魔教中人,为了报复潜伏于严家,你们要对付我我没话说,但峰儿对你一向疼爱有加形影不离,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为何也能对他如此狠毒?”
石锦依却并不答话,她径直走向院中,在那顶轿子前单腿跪下,右手按在左边心房上,恭谨地垂头说道:“六色圣徒石凰,三年前奉命潜入严家谋划布局,今日任务已成,石凰幸不辱命,前来拜见教主,向教主复命。”
她说完后,将头低得更低了。
“石凰,你做得很好。”轿内你女人淡然道:“从今天起,你就可以恢复圣传六色圣徒的身份了。”
“石凰拜谢教主。”石锦依似乎颇为激动,她朝轿子深深一躬,然后才小心翼翼的站起来,退后几步后才立在了旁边。
轿子里忽然传来一阵掌声。
掌声清脆,还有节奏,似是为这场密谋已久的血腥大戏作出最后的赞赏。
“严守阳,这一场好戏,你觉得精彩吗?”
掌声之中,轿内之人淡然出声。
“六色圣徒。”严守阳冷笑着,他眼睛盯着石锦依,“你在严家两年,我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出你有问题,我这一双眼睛也真是白瞎了。石锦依,不,我应该叫你石凰,你的确够厉害,心肠城府之毒之深,就算最毒的蛇也不及你半分。”
石凰面无表情,漠然的眼神里含着几分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