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雄赫然侧头,目光望向那黑暗的长街处,浑身泛起阵阵鸡皮疙瘩。
他感觉到远处的黑暗中,有一道冰冷的杀气就仿佛是一支箭,而箭尖正对准他的心脏。
曹雄陡然色变,慌忙抡起金凤宝刀护在身前。
“小心暗箭!”
曹雄惊骇之余,急忙出声提醒薛越,后者悚然一惊头皮一麻,立即警觉的四处张望。
此刻四野荒凉凄惨,那街头远处却无半点人影。
方才那毫无征兆又奇快如电的一箭顷刻间便将名震西北江湖的田望野射杀当场,由此可见那发箭之人早已暗伏已久,且目标明确,就算尸鬼的围杀已被破,他们也必不会轻易让田望野等人全身而退。如果此刻那暗中的高手趁机再发第二箭,没有人知道下一个死的会不会就是自己。
这一个令人窒息又绝望的夜晚。
于钟朝抱着田望野的尸首,想起多年相识之情,如今却天人相隔,顿时悲从中来,鼻孔里酸楚不已。
“镇边府龙突骑军在此,前方何人挡道?”
恰在此刻,那骑军中为首的白衣年轻人突然出口大声喝问,似乎也察觉到前方有异。
于钟朝心头一凛,此刻再想抽身已经不及,他索性放下田望野已经僵硬的尸首,缓缓站起身来,看向那正迎面而来的那支骑军。
骑军越来越近,曹雄一边警惕被偷袭,一面转头去看,忽然神色一喜,立刻大声叫道:“爹,是你来了吗?”
他情急之下话音又急又喜的远远传开,就见那骑军前年迈的配刀老者忽然目光一闪,脸上露出惊诧之色,脱口回应道:“雄儿,可是你在此么?”
话音未落,老者催马急驰上前,当看到于钟朝和曹雄以及薛越三人时,他脸色就微微一变,当看到地上的那具尸首后,他的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爹,正是孩儿……”曹雄见来人真是自己的亲爹,顿时浑身一软。
于钟朝和薛越都不由暗自心头一沉,因为这个老者两人都并不陌生。
来人正是西北关外江湖上的大名鼎鼎的另一大势力,“金凤朝阳刀”曹家家主,曹敬武。
曹敬武惊骇的望着周围的一切,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情,他望着曹雄,语气已经颤抖:“雄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雄无比紧绷的情绪一经松懈,顿时变得虚软无力,一时只剩大口喘气,却说不上半句话来。
此刻长街上人马已经聚拢,龙突骑军迅速有序的占据了街道的各个路口,将整条街道都控制警戒起来。
如今这条长街之上,到处都堆满了残肢断臂和鲜血尸首,仿佛地狱一般,浓烈的血腥味和恐怖的气息蔓延在空气中,令人毛骨悚然。
就算是训练有素的龙突骑军,也从未见过如此惨烈血腥的场面,那些骑兵们虽然都没有说话,可是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惊恐。
曹敬武目光移到于钟朝身上,他正要说话,身边马蹄声响,那白衣年轻人策马而来,他清冷的脸庞布满凝重狐疑之色,目光在几人脸上扫过,忽然开口说道:“于掌门,还有薛公子,你们为何都在此地,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面目清冷俊秀,语气也同样有几分冷漠。
于钟朝和薛越都顿时脸色一变。
薛越冷眼望着那端坐马背的白衣少年,沉声说道:“原来竟是大名鼎鼎的将军楼第一快刀,什么风把你也吹来了?”
他言语里对那人颇有几分不屑和敌意。
由此可见,来人的身份也极不寻常。
白衣少年嘴角轻轻一挑。
于钟朝双钩隐于肘后,朝着白衣少年略微一颔首,说道:“原来是王小侠王护卫,你不在镇边府保护军督大人,却来此地做甚?”
于钟朝一边说,目光一边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敢情这个白衣少年,在场几人都并不陌生。
白衣少年正色说道:“今日晚间,将军楼收到密报,说倒马坎有异常情况,在下领军督之令,特率领一百龙突骑军,前来一探究竟。”
白衣少年忽然发现于钟朝和薛越看着曹敬武的目光有些异样,便淡淡加了一句,道:“恰逢曹先生刚好受邀做客将军楼,军督便劳烦曹先生随在下同往而来。”
薛越忽然冷冷接道:“王小侠,这关外谁不知道你是魏长信身边第一护卫,寻常不离左右。如今你率人适逢其会,可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他话音一顿,随即冷笑道:“既然王小侠已到,那位军督大人,如今又在何处呢?”
于钟朝脸色顿时一沉。
将军楼,王小侠。
世人皆知,中原北境有一处军机禁地,名为镇边府,其所立源长,坐拥西北边境险地大风城,内掌军政,外御蛮荒,名动天下。
大风城里有一个镇边府,镇边府里却还有一座将军楼。
将军楼,顾名思义就是某位将军的居住之楼。
而这位将军,当然就是镇边府的军督——魏长信。
那王小侠又是谁?
王小侠是魏长信身边最信任的一名贴身护卫。
虽是身在官府担任护卫,但王小侠却成名于江湖。
王小侠今年二十三岁,年纪虽轻,但早已成名边关江湖已久,他擅长用刀,手中有一口刀名唤“流风”,被誉为北境关外第一快刀。
所以,王小侠是西北边关为数不多的在官府和江湖上都同时极有声名的年轻高手。
王小侠在镇边府只负责魏长信一人的护卫之职,寻常决不会轻易离开左右,更不会随便涉及官府公事。
所以据说有魏长信的地方,就一定会有王小侠。
如今王小侠突然率领龙突骑军现身倒马坎,那是否就意味着魏长信也已经到了此地?
所以,在听到薛越的话后,于钟朝的脸色和心都不由同时沉了下来。
“崩——”
长街的某处突然爆发出一声弓弦嘣响,直直的传入沈默的耳中。
沈默心头陡然一惊,可此刻他追寻着那条人影极速而去,距离长街已经甚远,鞭长莫及。
他不由暗自一怒且一叹。他怒长街中还有魔教高手蛰伏,叹不知是谁在那声嘣鸣声中丧了命。
沈默不能回头,他急切的想知道那个操纵尸鬼的人到底是谁。
那操纵尸鬼的人,才是一个最危险的存在。
没有人能保证,此刻在这漫无边际的黑夜里,是否还有其他尸鬼没有被引动。
他绝不会原谅把那些普通百姓变成杀人工具的罪魁祸首,他要杀了那个人。只有除掉了尸鬼的源头,或许才能彻底保下田望野等人的性命。
他在赌,赌前面那个人引他去的地方,就是那个吹响操纵尸鬼号角之人的所在。
黑夜之中,一前一后两条身影如星飞电驰,翻过树林,越过田埂,转眼间便倏忽而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沈默虽不以身法速度见长,可他内力深厚气机绵长,以此加持,便能展现出极强的耐力和爆发力,不过数息之间,沈默便与前面那人拉近了数丈距离。
前面那人的轻功身法极为高明,虽同样身在黑夜,却能始终保持着不疾不徐的前行节奏,在极快的速度间看上去更有一种气定神闲的从容。
沈默知道此人绝非泛泛之辈,心中对他充满了好奇与警惕。
两人一追一赶,转眼就离开倒马坎将近一里之遥。沈默忽然长吸一口气,腰胯双腿忽然一弓,浑身肌肉蓦然暴起,整个人在夜色里化为一条虚影,闪电般掠向了前方。
一瞬间里,沈默凭空掠过三丈,直扑到了那人影身后三尺之外,几乎伸手可及。
那人早有察觉,似乎有些意外的轻哼了一声,随即身形一晃,整个人又向前抢出了丈许远。
沈默却紧跟在他身后。
“你是谁?为何引我来此?”
沈默没有贸然出手,在那人身后沉声发问。
那人没有回答。沈默看着那颇为健硕的背影已经看出,那是一个男人。
沈默正要开口,却发现前面那人的身影忽然一停,整个人瞬间就像一根铁枪一样钉在了地上。
沈默猝然一惊,却是虽惊未乱,随即气沉丹田,凭着自身对气机的精妙掌握,他整个人也同时跟着收势停步稳稳落地,化去了险些撞上那人的意外。
“好身手。”
那人没有回头,却淡淡的赞了一句,“艺高人胆大,好气魄。”
这人的话音中气十足,略微带着几分冷傲。但这一句话的字里行间,却有明显的欣赏之意。
沈默凝神静气,他紧盯着眼前那人。
黑夜里,那人身材欣长健硕,穿着一身质地普通的黑袍,头带斗笠,脸上蒙着一层面纱,看不清样貌。
“阁下是谁?”沈默再次沉声发问,同时握紧了七杀刀柄。
却见那人还是没有回答,他径直向前踏了几步,抬起头忽然冷冷一哼,道:“阵法么?”
沈默闻言微微一愣,随即也抬头举目四顾。
横在两人眼前的竟是一片枯树林,此刻树林里迷雾弥漫,一阵阵阴风吹刮过早已干枯的树木枝丫,发出如同鬼鸣般的呜咽之声,令人闻之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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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双眉微皱,锐利的目光飘动间他发现在这片枯树林之间,七零八落的散立着十几座坟头,原来竟还是一座乱葬岗。
迷雾阴风,枯树乱坟,显出一片迷离诡异之景。
此刻大雪早停,但寒风依旧呼号冰冷刺骨,恰时夜空忽而开朗,一轮弯月破开重云,撒下一层淡淡的月华,与地上积雪交相映照。
淡淡的月光中,让那阴云缭绕邪气毕现的乱葬岗更显阴森诡异。
沈默心头一凛,他已经察觉到,只有眼前这片方圆不过十数丈的乱葬岗有如此诡异的情形。
他目光一冷,随即向后看去,在那鬼气冲天的枯林之后,是一座不算太高的山坡。
沈默虽对江湖上奇门遁甲之类的旁门左道不感兴趣,可却也算颇有了解,匆忙几眼之下,他就已经可以断定,眼前这片枯树林和乱葬岗,已经被人布下了某种阵法。
但这种阵法与崇渊所用的阵法却截然不同。崇渊所用的是一种禁忌的咒印之阵,需要凭借自身的气血和独门修为作为催动的基础,具有极其可怕的威力,也是一种杀人之术。而现在沈默眼前出现的阵法,却是以五行属性为依托,利用地势环境和气候等相关辅助造成的幻景之象,两者有本质的区别。
话虽如此,但一个精通奇门阵法的高手,依然也可以用这种阵法对人造成极大的杀伤。
这时就听那黑袍斗笠人忽然侧头对沈默问道:“你可知这是何阵法?”
沈默能一眼就看出崇渊身负咒印之力,自然也可以看出此刻眼前的阵法布置。他连续询问对方身份都被无视,却偏偏又感觉不出对方有半点敌意,此刻见他相问,却不知他到底是有意考较还是随便相询。
沈默心中虽是狐疑,却还是缓缓说道:“土为倚,木为引,水为遮……五行去二,缺之由生之术,不过普通的迷魂阵罢了。”
“有眼光,倒没看出你年纪轻轻不但功力深厚,竟然连奇门阵法都有所了解。”那人语气虽然依旧有些孤高清冷,但态度却是甚为赞许。就听他继续说道:“原以为是何了不起的东西,确实不过是区区障眼法而已。”
他说话间突然双袖飘荡,两道黑点从他双手间破空飞出,射向了那片枯林。
那两道黑影不知是暗器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但却见风即燃,顷刻间就分别将东西方位的两根巨大的枯树燃烧了起来,火光升腾间,宛如立起了一扇鬼门关。
这种手段,沈默便已经确定倒马坎长街中那暗中出手相助之人,果然就是眼前这个黑袍斗笠人。
那两根粗壮的枯树在烈火中,忽然就像两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竟然开始剧烈的挣扎扭曲起来,而那弥漫浓重的阵阵阴云也随之围绕着整片乱葬岗咆哮卷荡,仿佛在拼命抢夺最后一点生机一般。
沈默见此,眉峰微皱,这看似普通的五行阵势,似乎并没有表面那般简单。
“哼……果然躲在这里。”
黑袍斗笠人冷哼一声,他双手负背,忽然淡淡问道:“既然识得此阵,不知可有破解之法?”
这句话,显然又是对沈默说的。
沈默却问道:“阁下到底是谁?为何助我?”
黑袍人却答非所问,说道:“这阵法看似普通,但其中似乎另有陷阱。而那布阵之人定然就在其后,你若犹豫,时间可就不够了。”
沈默沉声道:“此阵五行缺了金火,阁下既然已经找到破绽,为何又多此一举要在下出手?”
黑袍人出手以“火”点燃了两个位置的枯树,那两个位置正是眼前阵法的两个阵眼。
但阵眼之内却又另有生门,如果破阵之人弄错了位置,就会引发隐藏在阵法之内的某种机关或者陷阱,致人于死命。而这种迷魂阵势最主要的特点就是制造出迷惑的假象,其中包括地势位置和方向。简单说来,就是沈默眼前看到的这片乱葬岗,在阵法的衬托下,它的本来位置极有可能就不在正前方。以假乱真,混淆视听,就是此类阵法的主要作用。
“我出火,你动金。本来就是很公平的事。”
黑袍人淡然说道:“况且,我也想看看你手中的那把刀。”
沈默心中一沉,下意识的握紧了刀柄。
黑袍人所言不差,要破此阵,就需要利用五行相生相克之理,以缺少的“火”与“金”一举破之。
而沈默那口七杀刀,便是属“金”了。
忽然寒风东转,月雪相映,乱葬岗中的鬼哭阴云之象被风势所扰,于霎那间有了一丝混乱。
就在此刻,沈默忽然弓腰踏步,浑身气机疾速内敛,在一声刀锋出鞘的清吟声中,他整个人陡然弹起化为一道残影,闪电般向那乱葬岗飞扑过去。
沈默的身影瞬间投进了那一扇由烈火形成的“门”中,弥漫的鬼气里,森冷的刀光在乱葬岗中的某处于一刹那间劈开一道惊电一样的冷芒。
那个位置,就是沈默捕捉到的阵法“生门”。
那生门位置有一根同样粗壮的枯树,这时在凌厉的刀光中那根枯树瞬间一分两半,与此同时,沈默的身狂风一样的疾退而出。
刀已入鞘。
生门被破,整片乱葬岗顿时狂风大作,凄厉的呼啸声宛如厉鬼嚎哭,笼罩在枯树林的诡异景象就像黑夜的幕布被劈开一道口子,一团团阴云盘旋卷荡着从那口子里奔涌四散,只在眨眼之间,沈默和黑袍人两人眼前陡然天旋地转,周围景物疾速变幻,仿佛斗转星移,天地于霎那间居然对换了一个方位。
沈默心头倏然一沉,他眼前那片乱葬岗早已消失。
因为此刻,沈默发现自己脚下所立之处,竟然就是在枯林乱葬岗之中。而这片枯林所处的位置,竟然是原先那乱葬岗后面的山坡!
而那黑袍人,现在却在沈默的身后两丈之处。
两人周遭气流横走,燃烧的枯树早已倒地,火焰在雪地上忽明忽暗。
这处表面普通的阵法,竟然隐藏着如此匪夷所思的奇妙变化!
沈默心沉了下去,因为他发现了一件事。
他赫然转头,冷冽的目光紧盯着那黑袍人,沉声问道:“阁下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我们一开始就已经身处阵中?”
沈默感到背脊有些发冷,凭他的感应,竟然没有发现从他们一看到那片枯林开始,他们两人就已经身陷阵势之中了。
沈默大意了,而这种大意,有时候是会付出极大的代价的。
由此可见,那布阵之人,就绝对不是泛泛之辈了。
“若非如此,我又岂会无故让你的刀出鞘呢?”黑袍人依旧语气淡然,说道:“布阵之人对阵法的造诣非同一般,这阵法也环环相扣危机四伏,如果你的眼力和刀不够快,我也不会多此一举。”
沈默心中莫名一怒,他感觉自己被利用了。
“嗖!嗖!”
两支羽箭于夜色中破空而至,先后直射向两人。
羽箭速度太快,破风之音方才响起,羽箭却已经射到了两人咫尺之遥。
这两支箭来得非但极快,而且毫无征兆威力巨大。
就算是沈默,仓促间也没有察觉到这两支箭到底来自何处。https://
在绝对的速度之下,躲避已经不及,沈默和黑袍人同时出手。
沈默脚下横移半步,右手蓦然一抬一抓,以极其高明的手法,瞬间将逼近的羽箭一把抓在了手中。
沈默的手掌就像蕴含着千斤之力,与箭矢那同样巨大的冲击力赫然相撞,一声脆响,那支速度与力量同时并存的惊人一箭顿时在沈默的手掌间寸寸碎开。
同时间,黑袍人却要显得从容淡定,他略微偏头,衣袖翻飞,一股巨大的力道横空撞出,将那支羽箭震得偏了方向,直射进了黑夜中。
“来得好快!”沈默心里暗自一沉,他猜测发射暗箭的人,定然就是方才倒马坎那名隐伏的魔教高手。
能让那人调转目标赶来此地增援,可想而知这里隐藏的人自然具备相当重要的分量。
“走!”
黑袍人荡开暗箭的同时,没有去管那放箭之人,他整个人轻烟般拔空而起,直向前方坡顶掠去。
沈默见此也不犹豫,脚尖一点,身似苍鹰凌空,随即也向坡顶纵掠而去。
坡顶距离坡底并不太高,两人施展上乘轻身之术,一前一后不过两息时间,就已经掠到了坡顶之前。
坡顶上同样弥漫着一层薄薄的云雾,冷风云雾之间,还有两只随风飘荡的红色灯笼。
在坡顶那处暗红色的灯光间,仿佛有一个人影正端坐在那,一动不动。
冷风云雾,红灯孤影,呈现出一片迷离诡谲之景。
沈默与黑袍人凌空而来,两人身法快而从容,直向那灯光人影处落去。
但就在两人堪堪掠至那红灯孤影头顶不过数丈时,那孤坐之人忽然抬头,两道毫无温度的目光如刀锋一般凌厉的遥遥射向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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