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羽没有直接回答赵柏灵的疑问,而是反皱眉道:“刚才你们二人之合击,并没有尽全力。”
赵柏灵扬了扬稀疏的灰白眉毛,没有马上回答,但铁铮却已经说道:“这几日刚好有了些许心得,他刚好是验证新箭法威力的最好目标。”
“我看出来了。”公子羽嗯了一声,忽然皱眉道:“倘若他不是在第一箭时就已经知道暗算他的人是谁的话,三十步之内,他便能锁定你的位置并绝不会让你再有出箭的机会。所以在你的新箭法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以后你最好别再做愚蠢的事。”
铁铮嘴角轻轻抽一下,眼中隐现冷芒。
“既然是你提前打了招呼只想试探他的本事,那我们两个又何必要将压箱底的本事都掏出来?”赵柏灵淡淡的笑了一声,摇头道:“试探和杀人可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况且那小子不但武功十分怪异,对敌经验更异常老辣,根本不像是一个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更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老江湖。而且若他真是我们的敌人,以方才他所展现的武功修为来看,就算合我二人全力,只怕也未必能将他干掉。”
公子羽微笑道:“你二人虽都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但如果他连你们两个人的合击都应付不了,那我也绝不会让他以真面目示人了。”
铁铮嘴角一抽,冷冷问道:“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大费周章要试探他?”
赵柏灵忽然也冷笑一声,翘起二郎腿,目光斜斜瞟向公子羽,悠然说道:“现在我突然想明白了,向来精于算计的公子羽,又岂会当真做那多此一举之事?今日你之所以设下此局并非只是要我们单纯的试探他,而是另有目的。”
“哦?”公子羽眉头微挑,似笑非笑地道:“不妨说来听听,看你猜没猜对。”
“你在向他表明一种态度。赵柏灵吐出一口气,淡淡道:“你在警告他。”
铁铮闻言,两道浓眉微微一皱。
公子羽苍白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诧异,随即笑道:“你老赵的想法何时变得这么多了?”
赵柏灵嗤笑一声,翻了翻眼皮,道:“与你合作的时间也不短了,你的那些习惯别人不知道,我老赵难道还不能揣摩到几分吗?”
铁铮听得一头雾水,皱眉问道:“那小子可是他身边的人,为何又要警告他?”
公子羽也微笑着看向赵柏灵,目光深邃莫测。
赵柏灵砸吧砸吧嘴,伸手向腰间摸去,似想喝酒,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带,他便轻声一叹,转而看向铁铮,笑道:“倘若你养了一头猛虎,有一天猛虎离你而去,那你会不会担心它有一天会反咬你一口?”
铁铮并不是一个愚蠢的人,所以他马上就懂了,然后他便也看向公子羽。
公子羽面不改色,依然微笑不语。
赵柏灵又嗤笑一声,补充道:“尤其是这头猛虎还带走了一大群与它同样凶猛的野兽,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的确很危险。”铁铮点头,看着公子羽的目光也愈发深沉,他冷声道:“可那些猛兽都是被人主动放走的,那这岂不是很矛盾?”
赵柏灵却笑道:“所以他才会设局警告那头猛虎,他能放它们走,也能有能力再把它们抓回来。”
“原来如此。”铁铮像是恍然大悟般的点头附和,两人像是在唱双簧。然后他忽然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皱眉道:“敢情我们两个也是那些猛兽中的其中之一,只不过我们不是离开的那一批。”
铁铮手里的东西,是一面令牌。
赵柏灵叹了口气,他也从怀里摸出一面令牌朝着铁铮晃了晃,问道:“你叫什么?”
铁铮看了一眼手里的令牌,冷冷说道:“天捷。”
“天捷?”赵柏灵一耸眉毛,忽然笑道:“这代号倒是挺适合你的。”
铁铮盯着赵柏灵手中的令牌,没有说话。
赵柏灵撇着嘴掂了掂手里的令牌,道:“天立。”他忽然笑着问铁铮:“你可知他给我们取的这些别号出自哪里?”
“你别小看我,我也是念过几年书的。”铁铮语气冷漠,道:“这些名称出自三十六天罡中的星宿之名。”
“没想到小铁你还念过书呢。”赵柏灵神情有些意外,随即颔首道:“所以除了我们两个,还有其他三十四个与我们有着相同令牌的人。”
“既然有天罡,那就应该还有地煞。”铁铮似乎越来越和那个半百的落魄老头有默契了,他说道:“如此想来,刚才那个小子应该就是地煞七十二中的人了。”
赵柏灵点头道:“不错,而且还是地煞的领头人,否则我们这位大名鼎鼎的策命师又何必要让我们两个来趟这滩浑水?”
他说到这,忽然转头对公子羽说道:“不好意思,方才我藏得近,风刚好又朝我那里吹,而我虽然老眼昏花,但耳力还算好,所以你们说的话我不清不楚地听到了一些。”
公子羽却好像根本没有在意,他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地魁么?”铁铮沉吟片刻,目光闪烁,忽然也点头道:“那的确是一头危险的猛虎。”
赵柏灵皱着眉头,忽然问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何事?”铁铮瞥了他一眼。
赵柏灵叹道:“你和我在一起的时间长了,都变得越来越聪明了。”
铁铮嘴角狠狠抽搐了几下,冷漠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嫌弃之色。
赵柏灵坐直了身子,扭头看向一直默然不语的公子羽,说道:“天罡地煞一百零八,公子羽,没想到你这些年竟攒下了如此雄厚的家底,看来我还是小瞧你了。”
一直默然看着两人一唱一和的公子羽这时才淡淡一笑,道:“人在江湖,总得给自己留点东西,不然像我样的人,岂不是每天都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睡觉了?”
赵柏灵忽然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他,摇头叹道:“现在我总算彻底明白你为何总能平安无事地继续在江湖上活着的原因了。”
“我是个惜命的人,所以总会想方设法为自己留下后路。”公子羽笑着说,语气似打趣又似自嘲。他忽然神情一正,郑重道:“倒是要多谢两位看得起在下答应加入这个组织,以后我在江湖上做生意,底气就又足了几分了。”
赵柏灵却冷笑起来,嗤笑道:“你这家伙既然能组织起如此规模的势力,那你想要做的事就绝不仅仅只是替人解决麻烦的生意。”
公子羽耸了耸肩,无奈叹道:“除了自保和赚钱,我实在不是一个心怀大志的人。”
赵柏灵不禁露出狐疑之色,他沉吟片刻后忽然摇头叹道:“既然坐上了你这条船,那我也懒得去多问你的那些算计,我老赵现在就想趁还能活几年多挣点银子,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公子羽忍不住也叹道:“赵老不但是性情中人,更是一个实在人。”
“屁话!”赵柏灵嗤笑道:“与你小子那满肚子的鬼胎相比,这江湖上大半的人都算得上是实在人了。”
公子羽满脸无辜又尴尬地苦笑起来。
赵柏灵微微皱眉,道:“那小子……看上去不像是纯粹的中原人,他到底有何来历?”
公子羽道:“他身上的确有一半异族血脉,并非纯粹的中原血统之人,至于来历,我只能说他是一个不幸的人,但同时也算是有运气的人。”
赵柏灵眉毛一扬,忽然怪笑道:“他之所以会是有运气的人,想必就是遇到你了吧?”
公子羽却微笑不语。
赵柏灵忽然收敛了吊儿郎当的神色,语气颇为深沉的道:“他既然一直都是你身边最近的人,那他一身本事想必也是由你一手调教的吧?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居然都能教徒弟了。”
此言一出,纵然是始终孤傲冷漠的铁铮也不由得神色微微一变。
“这你可就猜错了,我并非他的师父。”公子羽连忙摇头否认,道:“像我这种人,倘若要收徒,岂不是要让人误入歧途?况且我也从来没有收徒的想法,更没有那种本事。”
“是吗?”赵柏灵满脸疑惑,皱眉道:“就算不是你亲自调教出来的,那也一定与你脱不了关系。倘若你们之间没有特殊的关系,那你又怎会如此放心地将那等雄厚的家底交给一个外人?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从来都不是一个大方的人。”
公子羽默然片刻,而后说道:“实不相瞒,他一身武功虽非我所教,但的确与我有很大关系,至于我与他之间到底属于哪种关系,现在我还不能说,因为这关系到他的个人隐秘。而我之所以将地煞交给他,并非我大方,而是因为我在帮他解决麻烦而已。”
赵柏灵和铁铮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深深的疑惑。
赵柏灵眉头深锁,忽然问道:“他到底惹上了怎样的麻烦,竟需要动用那样的力量去解决?”
公子羽微笑道:“一个人如果心怀雄心壮志却无力实现,这算不算是一种麻烦?”
赵柏灵又愣了一愣。铁铮却醒悟过来,眉头一挑,道:“如此说来,那小子还是一个有抱负的人?”
公子羽没有否认,说道:“他的确算得上那一种人。”
赵柏灵却忽然意味深长地说道:“公子羽替人解决麻烦的代价一向不低,可你现在帮他做的事,可不是能用金银能衡量的,你到底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我是一个没有远大志向的凡夫俗子,所以我欣赏有抱负理想的人,所以我才选择帮他。”公子羽缓声说道:“有些事的确不是可以用金钱去衡量它的价值的,比如一个人的抱负和理想。”
赵柏灵又用那种像看怪物的目光看着公子羽,皱眉道:“就为了他的抱负和理想,你就能将自己苦心经营的力量交给他?你就那么相信他能实现他的目标?”
公子羽沉吟片刻,忽然狡黠一笑,道:“与其说是相信他,不如说我更相信自己的选择。”
赵柏灵深深地凝视着公子羽,忽然叹道:“你这和赌根本没有区别。”
公子羽嘴角噙笑,淡淡道:“这世上原本就没有绝对的事,如果这算一场赌局,那我为何不相信自己就是庄家呢?况且我也很想知道,一个身怀异族血脉又没有丝毫背景倚靠的人,他到底能靠自己走到哪一步,能亲自见证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否正确,岂非远比金银来得更有意思?”
赵柏灵没有再说话了。
“所以,你便给了他背景和倚靠。”铁铮却接话道:“既然你说世上没有绝对的事,那你又如何能相信他永远不会背叛你?”
赵柏灵目光一闪,点头道:“公子羽,你这么做简直无异于将自己的一把刀送到了他的手里,你就真的不担心有一天那把刀会刺向你自己?”
公子羽目光缓缓从两人脸上扫过,忽然似笑非笑地说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就实在是太有趣了。”
两人的脸色都不约而同地变了。
赵柏灵干瘪的脸庞抽搐了几下,他冷笑道:“你不但是一个怪物,还是一个疯子。”他忽然又摇头长叹,幽幽道:“幸好他不是你教出来的,否则用不了多久,只怕这个江湖上就又会多出一个小怪物。”
铁铮忽然看向赵柏灵,冷笑道:“你难道还没看出他之所以会如此自信,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怕别人会背叛他吗?”
“我当然已经想到了。”赵柏灵叹道:“因为他手上还掌握着一股可以足够抗衡地煞的力量,那就是天罡。”他说到这,忽然目光如剑般的盯着公子羽,冷声说道:“与其说你是在帮他,还不如说你是在给自己创造一个潜在的敌人。公子羽,你到底想干什么?”
铁铮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人在江湖,没有谁会愿意多出很多敌人,我也不例外。”公子羽似乎并不在乎两人的态度,淡淡说道:“如今我已经把地煞交给了他,那他就是地煞之主,就算将来有一天我们会有分歧,那也谈不上背叛。最多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铁铮冷笑道:“倘若将来他真会成为你的敌人呢?”
公子羽笑道:“那就是一场最有趣的游戏了,不是吗?”
铁铮闭上了嘴,眼里充斥着深深的不可置信。
赵柏灵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冷冷道:“你把这么多人组织在了一起,难道就为了一场你所谓的游戏?”
公子羽默然不语,良久后才缓缓说道:“天罡地煞一百零八人,其中也包括你们两人,哪一个不是都有所求有所图?大家的目标虽各不相同,但同样都是欲望。为了欲望而活着的人,做的事岂非也与游戏无异?”
赵柏灵嘴角狠狠抽动了几下,一时竟无法反驳。
铁铮也不由得握了握手中的弓。
公子羽轻轻吐出一口气,忽然笑道:“我虽无大志,但却喜欢挑战有难度的事,因为越困难的游戏,方有挑战的趣味。”
赵柏灵深深长叹,摇头苦笑道:“我除了用怪物来形容你之外,再也不知该怎么说你了。”
公子羽却笑道:“难道你们没想过,我这么做,其实也是在为你们提供一些很好的机会?”
石亭外的两人再次面面相觑。
公子羽笑道:“如果江湖没有了争斗和恩怨,那还能叫江湖吗?只有有了争斗和恩怨,江湖才会有名可争有利可图。至于所谓的正邪,如今江湖上还有几个人会在乎呢?”
此言一出,赵柏灵和铁铮又一次哑口无言。
他们都在暗自叹息,只要是与公子羽斗嘴皮子功夫,那他们绝无胜算。
很多时候,两人都觉得公子羽说的话是歪理,非为正道之论,但却总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铁铮原本就冷漠的表情现在更沉了,他看着公子羽,忽然问道:“作为这个组织的创造人,地煞你已经拱手送人,那天罡三十六的天魁之位,想必就是你自己了吧?因为我想不到这个位置不是你的理由。”
在他的理解里,天罡地煞既然都是由公子羽一手组织,那他就一定会是掌控这股庞大力量的人。
公子羽还没开口,赵柏灵却摇头道:“你猜错了,天魁绝不会是他。”
“哦?”铁铮顿感意外,瞟向老者,皱眉问道:“为何?”
赵柏灵叹道:“因为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轻易将自己置身于局中的人。”
铁铮一时未能听懂,皱着眉头暗自咀嚼着老者的话,片刻后他若有所悟,不由得又嗤笑一声,道:“都说生意人唯利是图精于算计又狡诈奸险,如今看来果不然也。”
公子羽却叹了一声,看着落魄老者苦笑道:“看来我不能和你待的时间太长,否则我在你面前迟早会没有秘密可言了。”
赵柏灵也叹道:“论算计手段我虽比不上你,但总归还是比你多吃了几十年的盐。”
铁铮却忽然道:“可我还是不信。如果号令天罡的天魁不是他,那他创立这个组织的意义又何在?”
赵柏灵斜了他一眼,说道:“其他的事你可以质疑,但这件事你不必怀疑,至少在我看来,天魁绝不会是他公子羽。”
这句话似乎很矛盾,铁铮听得眉头又紧紧皱起,他一头雾水,好像更听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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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羽没有接话,但他看向老者的目光中,似乎多了一抹锐利之色。
三人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公子羽终于说道:“天罡地煞虽为我一手组织,但现在只剩下天罡了,而地煞从今以后便已改名风雨,以后若无必要,我不会轻易插手风雨的事。并且老赵说得没错,我的确不是天魁。作为天罡三十六的为首者,武功智谋魄力都必须在众人之上,这些条件我是达不到的,所以天魁自然不会是我。而至于天魁到底是谁,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将来你们总会有机会见到的。”
铁铮沉吟道:“既然你不是天魁,那以后我们这些人到底听谁的号令?是天魁还是你公子羽?”
公子羽沉吟片刻,而后微笑道:“不可否认,天魁的确是能直接号令天罡的人。但我作为这个组织的创立者,当然也可以行使一些特殊的权力,但这一点仅限于组织内部人员知晓,因为对外,我始终只是一个江湖中间人。倘若以后你们遇到与我以及买卖上的事无关的要紧事之外,一切皆可以天魁之令为准即可。”
赵柏灵忽然语气古怪地说道:“这样说来,你是真想把自己与天罡之间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的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公子羽忽然一笑,目光扫过两人,语气变得温和,道:“以后有关买卖上的事,还得需要各位鼎力相助,有银子大家一起赚,千万不要因为天罡的事变得生分,在下也感谢大家能给我公子羽一点薄面。”
铁铮忽然也少有地轻叹一声,语气颇为无奈,道:“我忽然觉得我好像上了一条很不正常的贼船了。”
“你现在才发现吗?”赵柏灵有些夸张地瞪大了眼睛,随即摇头长叹道:“晚喽。”
赵柏灵若有所思地看着公子羽,忽然阴阳怪气地说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你在如今被红楼欲杀之而后快的处境下还能如此气定神闲的原因了。”
“哦?”公子羽略显诧异,随口道:“你又想到了什么?”
赵柏灵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望向铁铮,问道:“小铁,你有没有想过,他不早不晚,为何偏偏会在这个时候把七十二地煞都送给了那个小子?”
铁铮目光一闪,他沉吟片刻,随后望向公子羽,语气微沉地问道:“莫非他是想让那小子去对付红楼吗?”
“利用一个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的人去引起红楼的注意,并借此能让这个人一战成名,这的确是一个一箭双雕的好主意。”赵柏灵微笑着看向公子羽,挑眉问道:“公子羽,我说得可对?”
公子羽表情有些怪异的看着两人,忽然笑着问道:“这对他来说,难道不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吗?”
铁铮的脸色微微一变。
赵柏灵却无奈苦笑长叹,道:“公子羽,你果然好算计,也好大的胆子。”
铁铮冷冷道:“可如今想杀你公子羽的红楼高手已经陆续来到常州,就凭那小子,他能抵抗得了吗?”
“如果做不到的话……”公子羽忽然诡异一笑,“那就算是我真的高估他的价值了。”
此言一出,铁铮就忽然觉得自己的背脊陡然一寒。
铁铮冷冷盯着公子羽,忽然神情古怪地说道:“他好歹也是跟你多年的人,难道你真不担心他为了你的算计而死于非命?或者说你除了那些算计之外,当真连半点感情也没有吗?”
公子羽十分诧异地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很长时间后,他才淡淡说道:“要想在江湖生存和扬名立万,就得需要足够强的本事和面对生死的觉悟,他既然已经做了选择,那我就相信他早已做好了准备,包括生死。”随后他又忽然冷冷一笑,接道:“况且,一个人若想要做一番大事,那么有些所谓的感情就只会成为累赘,倘若他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能理解,那我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了。”
他忽然也表情古怪地看向铁铮,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看来,你果然不适合做一个杀手。”
铁铮却不以为然,淡淡地回敬道:“我本来也不是杀手。”
“也是。”公子羽道:“你虽看似冷漠,实则面冷心软最重感情,不然你也不会遇到我。”
铁铮忽然就不想说话了。
看重感情和心不够硬的人又岂会是一个好的杀手?
“小铁啊,你真是多虑了。”赵柏灵却叹道:“公子羽从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而那小子更不是简单之辈,刚才我就已经看出,他虽看似年轻,但江湖经验却异常老练,且武功深不可测,若他没有足够的把握,又岂会甘愿冒险去与红楼为敌?”
铁铮撇了撇嘴,冷声道:“我并不关心他的生死,只是看不惯某些人那永远满不在乎的样子罢了。”
赵柏灵有些无奈的苦笑。
公子羽忽然也无奈长叹道:“直到现在我都还不能让你们把我当成朋友,这真是一件很失败的事。难道我在你们眼里,就真的只是一个冷血无情之人?”
赵柏灵眯了眯眼没有说话,铁铮暗自握紧了破神弓,脸色铁青。
赵柏灵忽然笑道:“小铁,看在他指点过你箭术的份上,我觉得你可以试着把他当成朋友。”
铁铮微微一怔,忽然嘴角一抽,似乎明白了落魄老者的弦外之音。
公子羽却摇了摇头,忽然提起石桌上的酒壶走出石亭来到赵柏灵身边,然后也一屁股坐了下来,将酒壶递到了落魄老者面前,道:“那老赵可曾将我当成朋友?”
赵柏灵瞥了公子羽一眼,没有犹豫地接过酒壶,然后凑近鼻子嗅了嗅,顿时有些眉飞色舞,他没有回答对方的话,而是问道:“三十年的竹叶青?”
“上次见你喜欢喝,想来这酒挺对你胃口,所以就又带了一壶。”公子羽含笑道:“这常州解忧坊的酒,看来还真是挺有门道。”
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眼神深邃,语气玩味。
赵柏灵有些迫不及待,但他刚准备喝酒时,却又皱眉说道:“这酒固然不错,但你却绝不会平白无故请我喝酒。”他又一叹,摇头道:“虽然这酒已经被别人喝了一半。”
公子羽微笑道:“在下的确有事想要请教。”
赵柏灵脸色顿时一沉,他反手就要放下酒壶,但竹叶青的味道早已将他肚子里的酒虫都勾出来了,所以他只能无奈地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也罢,你有何事想问?”
说罢,他忍不住仰头将酒壶里的酒倒进了嘴里,顿时一脸满足,仿佛回味无穷。
铁铮有些嫌弃的眯了眯眼。
公子羽沉吟片刻,随后说道:“你知道多少有关魔教的事?”
铁铮听得仔细,不由微微皱眉。
赵柏灵更觉意外,他心头一沉,不由扭头看向公子羽,一脸诧异的问道:“魔教?”
公子羽缓缓点头。
赵柏灵怔了怔,皱眉道:“你怎么突然对魔教感兴趣了?”
公子羽脸上浮现出凝重之色,道:“非是我对魔教有兴趣,而是以目前来看,有些事必须提前做好未雨绸缪的准备。”
赵柏灵一听此言,隐约感到了几分不安,他再次疑惑问道:“你这话何意?”
公子羽沉吟道:“之前我已经说过,魔教已经有死灰复燃迹象,而现在我已经得到准确情报,魔教不但已经死灰复燃,更已经入关东来。并且现在的中原江湖,更早已有很多魔教的暗子潜伏。”
“什么?”赵柏灵猛然听到这话,顿时浑身剧震,他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只觉得嘴里的酒味都瞬间没有了味道。
铁铮也不由得暗自吃惊,目光灼灼地盯着公子羽。
“此事当真?”赵柏灵眼中浮现出惊诧之色,难以置信的喃喃道:“怎么可能?”
公子羽却郑重点头,沉声道:“我的消息情报绝不会假,日前西北传来消息,西北武林中许多高手帮派一夕之间尽数被灭,其中包括名震北方江湖的落日马场与铁枪门等几个大帮派,而落日马场严守阳与铁枪门主铁中堂两大高手尽皆被杀,而动手的就是魔教中人。”
此言一出,赵柏灵禁不住浑身一震,手中酒壶无声掉落,在石阶下摔成了粉碎,一时酒香随风弥漫。
但赵柏灵此刻已经仿佛失去了嗅觉,他表情僵滞,眼中尽是深深的意外和惊惧之色。
过了许久,落魄老者才喃喃说道:“真是没想到,才短短不过二十年,那些魔教妖人竟然真的又来了,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祸害遗千年啊!”
他似乎又突然回忆起了二十年前那一场血腥而可怕的往事,顿时咬牙切齿,枯瘦的身形微微颤抖。
铁铮从老者的神态中察觉到了他内心的恐惧,不由得浓眉一皱,漠然的神色也为之一沉。
赵柏灵忽然目光一凛,似乎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眼中的恐惧消散。
一个下了某种决心的人,岂非就不会再有恐惧和顾虑?
赵柏灵盯着公子羽,语气微沉地问道:“你一个中间人,就算魔教真的卷土重来,与你似乎关系并不大,你为何却如此关心?”
“我虽只是一个中间人,但也同样身在江湖啊。”公子羽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无奈,道:“此次魔教挟势而来,意在报复中原武林,必会再次引起一场浩劫,江湖中人只怕都难以明哲保身置身事外。而我身为一个江湖中间人,不但要有灵通的消息情报,更习惯将充满变数和未知的情况提前做好相应的掌握。况且我又一向胆小惜命,魔教若踏足中原,江湖武林中人只怕人人自危,谁也不能保证魔教之祸不会波及到自己,所以我只能先提前掌握一些有关魔教的情报,以便不时之需,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赵柏灵默然地看着他,表情颇为复杂,许久后才说道:“你公子羽做事向来讲究审时度势趋吉避凶,以你的本事,若真想明哲保身置身事外并非难事,因为你从来没有与魔教有任何因果,所以你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去了解魔教。换句话说,就算你了解了又能如何?难道你公子羽转了性,想要为中原武林出一份力对抗魔教么?”
公子羽闻言,脸上同样浮现出几分复杂之色,他轻声一叹,摇头道:“你我相识已久,当知我向来对正邪之分并不在乎,我这个中间人的身份,在那些所谓的正道之人眼里其实也与邪道并无区别。如今中原江湖虽式微已久,但仍有青城崇真等几大名门正派实力尚存,他们自然会承担起维护中原江湖的责任,而我公子羽,又有何德何能为正道出力?就算我有心,只怕别人也会认为我其心不纯,这种吃力不讨好又不自量力的事,我公子羽可没那种魄力去做。”
赵柏灵目光微凛,道:“你说的虽不错,但我却总觉得你想了解魔教,并非只是想要自保而已。”
公子羽默然不语,忽然摇头苦笑一声,道:“人在江湖,有时候不但身不由己,更难逃因果,我之所以想要了解魔教,除了自保以外,其中也包括与魔教有关的因果。”
“与魔教的因果?”赵柏灵顿时一脸茫然,疑惑道:“你这话何意?你何时与魔教有了牵连?”
“虽无直接关系,但说起来却也无法撇清。”公子羽道:“在不知魔教之前,我的确不曾料想到我会与他们有关系,但得知魔教已经卷土重来之后,我就突然想到了。因为与我有关的人,曾经与魔教有过因果。”
他说罢,忽然就以一种异常的目光看向赵柏灵。
落魄老者先是诧异,随后很快就领悟过来,他神色微变,皱眉问道:“你说的那个人,不会就是我吧?”
公子羽叹道:“如果你我素不相识,那这种因果自然不会落到我的头上。”
赵柏灵再次诧异,随即呵呵笑道:“我不过一介老朽之身,活得也够本了,就算将来魔教找上了我,也与你毫不相干,你大可不必为此烦恼。”
公子羽却摇头道:“并非只有你一个人。天罡之中,不乏心怀热血侠义之人,倘若将来中原与魔教再次开战,他们势必不会袖手旁观。而我既然是这个组织的创立者,于情于理也不可能对此视而不见,因为我与他们先是有了相同的共识,然后才有了契约,他们的生死安危与天罡息息相关,我又岂会真能置身事外?”
赵柏灵极为惊讶的看着他,忽然语气古怪的说道:“你这个样子,还真让我有些意外。看来你并非真正的无情之人。”
公子羽却苦笑道:“我虽只是一个唯利是图的生意人,但能走到今天,也是仰仗你们这些人的鼎力相助,虽说大家都是各取所需,但我们若无半点信任和相互倚仗,那这个中间人的行当也定会寸步难行,我自然也无法创立天罡地煞。所以这也并非有情无情,而是有些事总得有原则,我虽胆小惜命,可有些担当却是必需要有的。”
赵柏灵默然许久,忽然神色复杂的问道:“如今你可后悔?”
公子羽耸了耸肩,苦笑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世间变数谁又能真正掌控得了呢?对我来说,无所谓后不后悔,只能尽力而为。”
“承你之情。”赵柏灵忽然笑了起来,道:“将来如果魔教要找我寻仇,你尽管置身事外,我半身入土的老朽,不值得你耗费心神,你也不必为此觉得过意不去,因为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更与天罡无关。况且魔教这么大一个因果,就算你颇有能耐,只怕如今也难能其为承受不了。”
公子羽神色却忽然变得很严肃,摇头道:“如果你只是与我合作收钱做事的人,那我自然可以和你撇清干系,但现在你已经是天罡中的一员,所以无论魔教如何强大可怕,我也定会尽力护你周全,不让你死于魔教之手。”
赵柏灵没想到公子羽竟会说出这番话,一时有些错愕讶异,他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但他看着公子羽的目光却又更深了几分。
一直默然未语的铁铮却忽然插话道:“没看出你竟还是一个心怀大义的人。”
公子羽轻叹道:“你说错了,我从来就不是一个自诩心怀大义之人,但我却明白人在江湖,就应该懂得何为道义。”
铁铮沉吟片刻,忽然又问道:“如果有一天魔教找到你,要出高价让你杀那些敢于反抗他们的人,你又将如何?”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几分古怪,接道:“毕竟替人杀人,也是你中间人的生意之一。”
铁铮说罢,一时虎目隐现锐光,如刃似芒的钉在了公子羽的脸上。
公子羽却也有些诧异的看着他,缓缓说道:“我虽是一个生意人,但却不是真的嗜钱如命。”
他虽没有直接回答铁铮这个颇为尖锐的问题,但后者却已经知道了答案,于是他就不再说话了。
这时,赵柏灵却一脸沉重的说道:“若真有那一天,那你就真的成为魔教的敌人了。结下如此强敌,你当真不怕?”
公子羽有些无奈的摊了摊手,叹道:“所以这便是我要提前了解魔教的原因。”
赵柏灵深深的凝视着他,很久后才吐出一口气,道:“我虽也曾是当年对抗魔教的人之一,但对那些妖人的了解其实也并不太多,你若想知道有关他们更深层隐秘的事,我可无能为力。”
公子羽颔首道:“这一点我已经想到了,你尽管把你知道的事说说便可,就算是一些零碎之事,或许也对我有所帮助。”
赵柏灵微微皱眉,似在开始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