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山回答得十分干脆,反而让胡进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讪笑着道:“老许,这可比你的县委办主任大了不少。”
许一山跟着他笑,“老胡,你以为我贪权啊?”
“男人嘛,谁心里没个权倾天下的野心?”胡进将他端详了好一会,“老许,你不像世外高人啊,难道权力对你而言,没有吸引力。”
许一山笑了笑道:“我什么虫,钻什么木,心里清楚。老胡,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不想让别人在背后说你提拔亲信。我知道你的志向不在衡岳市,我也不想因为我而耽误你的前程。”
胡进恼怒起来,“屁话蛮多的啊。我问你,你现在不换了地方,你怎么坐常务副县长的位子?”
“什么常务副县长?”许一山警惕地问。
胡进没往下说了,而是摆摆手道:“就这么决定了,你来出任云轨项目负责人。争取早日开工。老许,这算我求你好不,你得让我在现在的这个任上,有个拿得出手的成绩啊。”
许一山迷惑了,胡进逼他担任云贵项目负责人,究竟是为他胡进的政绩,还是在为他许一山的前程在铺路?
从胡进的态度上看,云轨项目似乎势在必行。
胡进拿出一份云轨规划图来给他看。地图上两条云轨线,一条贯穿南北,一条横穿东西。
两条云轨线设站28座,全场55公里,共需投资350亿元。
胡进一边展示规划图,一边给许一山描绘衡岳市未来的城市轨道交通的美好蓝图。
“以后,市民出门就能坐上云轨,城东到城西,或者城南城北,全程下来不过半小时。大大缩短了市民出行时间,关键是缓解了城市交通压力。而且,你不觉得云轨在天上走,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吗?”
许一山耐心地听,脸上浮现一丝不可捉摸的微笑。
他内心不否认胡进的规划是很美妙的,两条云轨线横空出世,将成为全国第一座拥有云轨的城市。
可是,衡岳市真到了需要建设云轨来缓解交通压力吗?
在许一山的心里,有几个数据他记得非常清楚。
衡岳市下辖五县五区二市,全部人口接近八百万。其中,衡岳市区居民达到了三百万左右。城市前几年在富嘉义手上采取大规模扩容后,整个城市的规模比过去大了将近一倍。
城市规模上去了,人口却没明显增加。相反,每年从衡岳市流失出去的人口接近二十万。
这在许一山看来,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征兆。
一个城市留不住人,不是这座城市缺少温暖,而是这座城市让人们没有追求更高生活质量标准的动力。说白一点,就是这座城市让人们没法赚到钱,没法轻松活下去。人们需要寻找一个更能体现价值的地方。
云轨的建设,确实能让衡岳市城市形象上一个台阶。能更高体现一座城市的品味。
但是,城市形象和品味不是靠外表光鲜的政绩工程能诠释的啊,城市要想充满活力,就得有能让这股活力蓬勃生长的源泉。
这股源泉,无非就是工业、商业,以及展成为经济中心。
衡岳市在中部省号称第二大城市,不仅仅是因为城市规模和人口,衡岳市在某一个历史时期,确实是整个中部省工业制造、高端技术的领头羊。
令人遗憾的是随着时代的变迁,衡岳市的历史地位慢慢变得无关紧要。最终在一场大规模的改制中,整个制造系统的链条轰然断裂。
许一山偶尔路过曾经风光无限的衡岳冶金厂时,心头都会涌上来一股惆怅。
想当初,衡岳地区的多少农家少年郎都在梦想成为这家工厂的工人啊。就连他许一山也不例外,他那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进这家厂当一个工人。
胡进还在滔滔不绝地描绘,许一山打断他的话说道:“老胡,我个人意见,云轨项目可以暂时缓一缓。你有没有想过,如何振兴衡岳市工业大城的雄风?”
胡进一愣,摇着头道:“老许,你想多了。工业制造已经不是一个城市的展主流了。特别是衡岳市,积重难返啊。再说,过去的企业都已经改制完成,该走的都走了,该变的也变了。你这时候让我来振兴什么工业雄风,岂不是是在开玩笑吗?”
许一山认真说道:“我没开玩笑。我在想,如果衡岳市重新焕出当年工业老大哥的雄风,比建什么云轨项目都要来得实在。”
胡进闻言,再没说话。
许一山也感觉到了,自己说话太冲了。不管怎么样,人家胡进现在是市委书记,是名副其实的一方大员。你许一山一个小小的县委办主任,有什么资格去指导领导的工作方向?
“老胡......”他讪笑着解释,“我没别的意思......”
胡进摆摆手道:“算了,不说了。老许,你放心,我没怪你的意思。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我都没怪你的意思。你记住,不管任何时候,遇到什么事,我们都要彼此记着,我们是兄弟。”
这一句话差点让许一山热泪盈眶。
人家胡进是什么出身,他许一山又是什么出身?在他们两个相识之后,胡进可从没嫌弃过他许一山的出身。甚至他很在意自己的言行,生怕引起许一山的误会,让许一山感觉出他胡进在他面前有优越感的意思。
从他们认识的一开始,胡进就将自己与许一山摆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那时候的许一山,还以为胡进只是燕京一户平民家庭的孩子。毕竟,但凡在燕京有一点名堂的人,都不会让孩子离开燕京读大学。
直到许一山那次去燕京胡进家里玩,在一脚踏进胡进家的四合院时,许一山就强烈地感觉到,胡进的出身不是一般人家。
许一山在小说和电影上见过,燕京四合院其实就是大杂院。通常都是几户十几户挤在一起生活的。而胡进家的四合院,显然就只住着他一家。
从院子里的布局就能看出来,这是一户低调的富贵人家。
后来见到了胡进的父母之后,他愈敢肯定胡进来历不凡。
胡进父母是一对和蔼的老头老太,他们身上有一股令人仰视的不怒自威。尽管他们在许一山面前表现出慈爱的神情,但许一山还是明显地感觉到他们的不敢亲近的威严。
事后,许一山从没问起过胡进,他家父母是干什么的。
胡进也从未提起自己父母是干什么的。
他们只是心照不宣,努力维持着他们结下的深厚友谊。
“道不同,不相为谋。”胡进嘿嘿地干笑两声,“老许,有个人想见你,你见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