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十八层办公大楼的楼顶,车军面无表情地看着脚底下的一堆堆仰面看着他的人。
在接到儿子车晓鹤已经被抓之后,他突然之间万念俱灰。
尽管他知道许一山不会放过他们父子,但车军内心依然残存侥幸。先,他不会想到许一山动手会那么快,其次,他赌许一山不敢冒这样的风险。
在车军看来,许一山不会莽撞到分不清轻重。像他车军这样的干部,能坐到桔城市长和省抗旱小组组长的位子上,岂是常人所能为的?
他车军不是无根浮萍,不是随波逐流的一片枯叶。不说燕京有人,就是在省内,他车军的影响力绝对不会比他许一山要小。
回想起许一山刚履职桔城时,车军又急又恨。
容海高升,腾出来的位子本该他车军坐上去的,谁料想半路杀出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许一山。他许一山在衡岳市能呼风唤雨,不等于他来了桔城,还可以挥洒自如。
毕竟,桔城是他深耕多年的老根据地。
车军是个真正的老谋深算的人。他在许一山履职桔城后,表现出空前的热情。他认为,尽管书记是你许一山,但桔城却在他车军的掌控之中。
他亲自出面给许一山安排住房。他知道,只要许一山住进他安排的别墅里,许一山就等于钻进了他精心铺设的牢笼。
在许一山婉拒别墅安排之后,他抛开市委秘书长,亲自给许一山物色挑选秘书和司机。他要将许一山时刻置于自己的视线之内。
显然,他第二招又被许一山不动声色粉碎。许一山换了秘书,却留下了司机,这是他唯一的安慰。当然他不会知道,他安排的司机已经被许一山高贵的人格所感染。
接连的失败,并没有让他偃旗息鼓。就在他决心要与许一山当面锣对锣,鼓对鼓的时候,一纸调令,将他从桔城市长的位子上调离。
他当然明白这是对他的明升暗降。市长才是实权人物,省抗旱领导小组组长只是一个虚职。尽管他的级别在调动之后有了显著的提升,但他明白,那只不过是一颗没有多少滋味的糖。
他将自己被调离市长位子归咎于许一山在背后暗中捣鬼,他坚定地认为,许一山这是在故意搞他。
于是,就出现了他在陈州指使人打伤广粤省的村民,并命令聂波以保护水库和中部省人民生命财产为由,调动陈州的全部政法力量,弄出来一个大动静。
他早就知道,聂波是许一山的妹夫。尽管不能直接让许一山受伤,至少能给他许一山上眼药。他要让许一山明白,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正的好。谁敢侵犯他的利益,他绝不手软。
许一山出手反击是在他成立天心阁历史遗留问题处置小组上。天心阁问题,明显剑指他儿子车晓鹤。作为父亲,车军何尝不知道儿子的所作所为?
他在心里为许一山叫好的同时,主动释放了善意。他让聂波解除了组织调查,并促成聂波官复原职。他是想告诉许一山,大家都放手罢!
但许一山似乎并不领他的情,随着儿子车晓鹤被抓捕,车军敏感地认识到,许一山的爪子还会伸到他的身上来。
找陆书记喊冤,是他已经走投无路的最后一招。
车军在喊冤之后突然明白过来,陆书记显然没有拉自己一把的念头。
他感觉自己突然成了一颗弃子。
他在权衡无数利弊之后,决定爬上省委大楼楼顶去跳楼。他要制造一起影响巨大的案子,他需要燕京方面来给陆书记施加压力。
眼看着脚底下的人群越聚越多,车军脸上开始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他比谁都清楚,这件事很快就会上新闻头条。陆书记为了压住负面影响,必须出面为他解围。
突然,他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老车,风景好看吗?”满面微笑的许一山,迈步往他跟前走。
车军冷冷喝道:“你站住!”
许一山果真站住了脚。脸上笑容未消道:“老车,我陪你一道看风景啊。”
车军冷哼一声道:“我不是来看风景的,许书记,你有兴趣看风景,我却没有。我想从这里一跃而下,你敢吗?”
许一山爽快答道:“敢啊,怎么不敢?老车你想跳,我就陪你一起跳。”
车军一愣,狐疑地问道:“你为什么跳?”
许一山反问他道:“你又为什么跳?”
车军面无表情说道:“你逼的。”
许一山一副吃惊的模样道:“我逼你的?老车,你是不是误会了?”
“你抓了我儿子,接下来你就准备拿我开刀了,不对吗?”车军苦笑着道:“许一山,你逼我走上了绝路啊。”
许一山正色道:“老车,你想错了。我问你,车晓鹤身上有问题吗?如果有问题,配合调查清楚了,不就是什么事都没有了?如果车晓鹤身上没问题,你担心什么?”
“还有你,身为高级领导干部,你站上楼顶,无论结果怎样,你造成的影响都是不可挽回的啊。”许一山叹口气道:“老车,我想知道,即使你从这里一跃而下跳了下去,能解决什么问题?”
车军被许一山问得张口结舌。
“老车啊,你这样的年龄,不应该这么冲动啊。”许一山苦笑着说道:“你连死都不怕,你还怕什么?你告诉我,还有什么是不可以解释的吗?这么说吧,你只要从这里跳下去,你这一辈子都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你不跳,我相信你还有堂堂正正做人的一天。”
车军沉默不语,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
“我若不死,你会放过我?”车军突然苦笑着说道:“我不跳,难道就不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了?”
“不会!”许一山斩钉截铁说道:“人啊,谁能保证一辈子不做错几件事啊!一个人做错事不可怕,可怕的是做错了还不知道回头。”
车军长叹一声道:“我已经没脸回头了。”
许一山大笑道:“谁说的?勇于回头的,才是真汉子。”
就在车军愣怔的一瞬间,许一山飞奔上前,一把牢牢抱住了他几近虚弱的身体。
等在身后的保安一窝蜂地涌上前来,七手八脚控制住了还在挣扎的车军。
楼底下传来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孔野满头大汗跑过来,一把抱住全身差不多湿透的许一山,嘴一咧,哭了起来。
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让孔野惊魂未定。
毕竟,只要他们两人当中任何人一失足,后果便不可再挽回。
轰动省委大院的车军跳楼闹剧落下帷幕,许一山接过孔野递过来的纸巾,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悄悄下楼,离开了省委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