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几个当兵的，他们身上穿着的制服跟唐靖手下的兵一样。
应该是唐靖手下当差的了……
这几人抬着棺材，一路往城外走。
吸引了高惊雷注意的，是那棺材的料子。
上等的桐木棺材。
虽然不如柏松楠柳，可桐木也算得上好料子了，至少在宁兰这种小县城，用得起桐木的也不多见。
几代农户积累的富裕之家，老人一生也就差不多给自己攒下这套寿材而已。
这些当兵的，抬着的还不止一具，而是两个！
足料的桐木寿材！
怕是镇子里常备的，都被包圆了吧。
“这是哪家的？”高惊雷好奇问道。
他对死难者的家里有了些了解，那些全家死绝的，只剩些外姓亲戚。
这些人抢财产还来不及，自然不会置办这种好料子的寿材，而有幸存者那些，基本上都是家徒四壁，没有这个条件。
能买的起这种好东西的会是哪一家？
宋江声打量了两眼，露出些恍然。
“是他啊，就是赵全那个小舅子。”
“赵全？”
“对。”宋江声点头道：
“姐姐也变成了那种怪物，幸亏他发现的早，还带着兵大义灭亲，虽然损失了几个弟兄，可也没造成太大的伤亡。”
高惊雷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叫他过来问问。”
赵全的小舅子叫李二虎，宋江声刚一叫唤，他的脸色就变了。
其实当他看到高惊雷的那一瞬间，腿就开始打颤了。
跟赵全的狗胆包天不同，他早就被吓破了胆。
赵全跟他说想要害高惊雷，他吓的当时就落了跑，可出门之后，他左思右想还是放不下心。
跟赵全合作了这么久，他还是很了解赵全这个人的。
见利忘义，又睚眦必报，谁要是得罪了他，赵全非得去人家身上咬几块肉下来不可，他既然动了心思，就肯定不会轻易放弃。
所以他一定会想办法动高惊雷。
他死了不要紧，万一把自己连累了，那不就出事了？
李二虎当即决定，不能让这件事情发生，要把危险从根源消灭掉。
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带上了几个跟他混饭吃的弟兄，准备折回李二虎家里，好好“劝劝”他。
若是他听话自然好，若是不听话……
什么姐夫的情分，哪能和自己的身家性命富贵比呢，李二虎向来很拎得清。
也幸好他懒得自己动手，决定带上了几个弟兄。
要不然，死的就是他了。
想到那突然变得如同恶鬼一样的姐姐，李二虎从心底生出阵阵恶寒。
他姐姐的头颅，还是他亲手砍下来的。
当时他姐姐咬中了一个士兵的脖颈，死活不撒口，他趁此机会，用剁猪草的大刀连砍了七八刀，才将那看起来瘦弱不堪的脖颈砍断。
瘫成了一团烂泥的他，却因祸得福，被团长赞赏了一番，还赏下了些银钱。
休息了大半天，他终于有了点精神，他本来不准备理会死掉的姐姐姐夫，可他又信鬼神，怕恶鬼来找他。
于是他又带上点人，买了上好的棺材，准备连夜把尸体料理了。
没想到，在路上他竟然又看见了那尊杀神，那才是他最深的梦魇……
李二虎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到高惊雷面前的，他吓的面无血色，走路也晃晃悠悠的。
高惊雷仿佛看见了白莲的纸人。
“你受伤了？”
他皱眉问道。
“嗯……”李二虎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疯狂摇头。
他脸上挤出一个哭丧般的笑容，陪着小心道：“没……没有……我好着呢。”
高惊雷也没心思去琢磨李二虎的小心思，他指着远处的两口棺材问道：“那是你买的？”
“对对！”李二虎点头哈腰：“我准备去把我姐姐和姐夫殓了，也不能让他们一直躺那里，冰凉的……”
“还挺仁义。”
“嘿嘿，别人都是这么说我的。”
李二虎看高惊雷好像没有追责的意思，他胆子也大了点。
他想起了赵全应该还没来得及对高惊雷动手，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说是这么说，可每当他对上高惊雷那双清澈的眸子，他就止不住的哆嗦。
“呵呵。”高惊雷露出不置可否的笑容：“棺材挺贵的吧。”
“不贵，也就十几两银子。”
李二虎想也不想，顺口答道。
“那敢问，你每月的军饷，是多少钱呢？”
李二虎冷汗下来了。
凭他的军饷，想要攒上这两口棺材，可不是一句不贵能概括的……
“我听说……平日里赵全经常借你的名头，坑蒙拐骗危害相邻，有没有这回事？
还是你跟他同流合污，沆瀣一气？或者……他根本就是你指派的！说！”
李二虎额头上的汗更是滴个不停，如同小溪流水一般，簌簌的滑落。
他那两条腿，依靠着旁边的柱子，这才勉强没有倒下。
等到高惊雷最后暴喝出口时，李二虎腿一软，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连连告饶！
“我说我说，我全都说！是赵全想要对付你，跟我没关系啊……我是准备回去制止他的，我从来没想过对你下手啊！”
高惊雷：“？”
他只是随口吓唬李二虎两句，趁他心思散乱的时候问问关于他姐姐的事情。
毕竟他深夜往姐姐家跑，还带着不少兵卒，这怎么看都挺让人奇怪的。
至于李二虎贪墨钱财的事，水至清则无鱼，现在这些兵，跟土匪区别也不是很大，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可没想到随便吓唬了几句，竟然扯出这么一出！
怎么着，赵全还想对他下手？
高惊雷属实没想到，那个吓的三魂丢了七魄的猥琐男人，还有这一面。
他和孙启山宋江声对视一眼，厉声道：“你慢慢讲，把前因后果说明白了！”
李二虎被吓破了胆，说话也颠三倒四，半晌功夫才讲昨夜的事情讲清楚。
高惊雷心中哭笑不得，这算是怎么回事，潜在危机被扼杀？
这赵全还真的是死有余辜了……
高惊雷低下头，盯着李二虎。
他此时连直视高惊雷的勇气都没有，只敢低头看着地面。
冷汗在地上流了一滩，把地面打湿大片。
“再没有隐瞒的了？”
“没了！绝对没有！”李二虎忙不迭的保证：“我哪儿有这个胆子…”
“说说你姐姐的事吧…”
这也是高惊雷叫住他的最初目的。
其他变异者的消息也好打探，可李二虎的姐姐，却是赵全随便捡来的，精神状态又不太好，街坊四邻的了解都不多。
“我姐姐？”
“恩，所有关于你姐姐的事。”
李二虎连连点头，顺从道：“好好…”
他竹筒倒豆子一般，将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
可惜他说的这些，却并没有什么太奇特的东西。
跟其他的变异者类似，大同小异而已。
这些大多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甚至很多都没有出过门，别说省城，就连邻县都没去过。
李二虎的姐姐也是如此，他们家一共五个孩子，夭折了三个哥哥，就他姐姐和他二人活了下来。
因为他是个男孩，比较受家中疼爱，从小吃喝不愁，至于他姐姐，就没那么幸运，不仅要每天干活，还得伺候他。
他跟姐姐的关系也不大好，他姐姐沉默寡言，三天说不上一句话，他更多的也是把姐姐当佣人而已。
当初姐姐意外失踪，他也没有太多的悲伤。
听他爸妈讲，他姐姐应该是落水淹死了。
后来唐靖入主宁兰，从各村子里面征兵，他幻想着要建功立业，顾不得爹妈的反对，就跑出来投军了。
再之后就是他运气爆棚，跟着唐靖扫平周边匪寇，当上了小头目，又意外的跟姐姐重逢。
可此时的姐姐，不仅已经结婚，精神也出现了问题。
他对姐姐的感情不深，对便宜姐夫自然更是没什么照顾的念头，但架不住他这个便宜姐夫倒是个捞钱的好手。
赵全借着他的名头搜刮钱财，他也乐见其成，反正不是他自己动手，若是哪天事发了，将赵全扔出去当替罪羊就可以了。
面子里子都有了。
所以当赵全想要对高惊雷动手时，他才会因为恐惧，想要将苗头扼杀在摇篮里，直接弄死赵全！
赵全将全部的事情交代的一干二净，就差把他穿什么颜色的内裤说出来了。
高惊雷心中也有些失望，赵全所说俱是寻常，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他姐姐就是周边一个普普通通重男轻女家庭中的女儿而已。
这年头，重男轻女是普遍。
完全看不出她跟那种变异的怪物有任何关联的地方…
“你姐姐有没有去过回春堂看病？”
“这个肯定去过，我姐身体不太好，可能是以前落下的病根，经常抓药，回春堂的药价实惠，我姐总去。”
李二虎的回答在高惊雷意料之中。
不仅是他姐姐，宁兰县的所有人，只要有个头疼脑热的，一般都是在回春堂看的。
不谈其他，单说济世救人，孙河担得起一句兢兢业业，医者仁心。
可如果只是从孙河这方面入手，那范围就太大。
“没你事了，你走吧。”
高惊雷心中失望，挥手驱赶李二虎离开。
“……走？”
李二虎一脸懵逼，没想到幸福竟然来的如此突然，他都做好了被高惊雷盘问一天的准备。
“不想走？”
“不不……我这就走这就走…”
李二虎现在宁愿去剿匪十次，也不想再面对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谢谢您放我一条生路，谢谢…您可真是活菩萨，自打我从小王沟村出来，就再也没见过您这么善良的人…”
李二虎骤然得到自由，高兴的快傻了，他把自己知道的吹捧之词一股脑的吐出来，连他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
高惊雷懒得再跟他废话，自顾自的思考着什么。
李二虎絮絮叨叨的转过身就要跑，可还没等走出两步，就感觉一股力道拉着他，让他连一步都动不了。
他身躯僵硬，慢吞吞的转过身，对上了高惊雷那双锐利明亮的眼睛。
“…怎…怎么…”
李二虎都快吓尿了，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又得罪了杀神，难道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
“你刚才说，你是哪里人？”
高惊雷略显焦急的问。
“小王沟…我是小王沟村的，就在…”
没等李二虎说完，高惊雷便迫不及待的扭过头，高声问道：“我记得之前城东第三家，是不是也是小王沟村的？”
宋江声沉默片刻，眼神微亮：“没错，靠浆洗为生的那家，之前跟街坊聊天的时候，曾经说起来过，他们是从小王沟村出来的。
本来家境殷实，后来因为赌败光了身家，村里面的地也卖了，没办法回去，这才在县城落脚，落魄度日。”
“其他的呢，好像城北做生意那家，也是…”
“对，他家是从小王沟村娶的媳妇儿，之后搬到县城里面来，平时卖卖早点。”
说着说着几人全都兴奋起来。
终于找到了共同点…
“如此简单的事情，怎么现在才发现。”
宋江声面色有些懊恼。
孙启山安慰道：“灯下黑罢了，许多时候都是这样的，越是显眼的，就越发现不了，你也甭寻思了。”
“事不宜迟。”高惊雷立即起身：“咱们现在就动身！”
他一分钟都不想再拖延，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人出事，能早一点把事情解决，说不定就会挽救一条人命。
那些人死状实在太过惨烈，虽然其中也有赵全这样死有余辜的，可更多的还是老实巴交的百姓。
他们在这世道挣扎求存，活的很艰辛，可却仍然没有放弃希望。
他们不应该死的这么不明不白。
“长官！”
李二虎在旁小心翼翼的问：“几位要是想去小王沟的话，我…我可以带路…”
“你？”
“对对！”李二虎忙不迭道：“去小王沟的路很不好找，有个本地人一起去，方便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