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茂兰应声去了,汪石卿一听就明白他是叫人来照料顾婉凝,只能暗自苦笑。虞浩霆却没有直接回去看顾婉凝,而是叫勤务兵去开了林家库房的箱笼,亲自翻了翻,拣了牙白淡蓝的一床湖丝枕被出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这个你记着,回头赔给人家。”虽然他平素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但在军中一切从简也是惯了,可如今她在这里,他要她一点委屈都没有,一点也不能有,再也不能有。
手里的丝绸被单滑凉软糯,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傻气,现在才想起这件事来,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睡了,他这样拿着东西过去,难道再把她叫醒吗?他叫人伺候惯了,是不大会照顾人。虞浩霆自失地一笑,推门进去,见卧室的门掩着,看来真是睡了。
他放轻脚步走进去,房里却没有人,只浴室里有水声传来,他心下释然,便动手去整理床铺。刚换过枕被,正铺陈之间,浴室门锁响动,顾婉凝忽然挽着头走了出来,一眼看见他,就愣在那里,机械地用毛巾擦着头,一声不响地望着他,眼里都是诧异。
虞浩霆见她换了件梅子青的短袖旗袍,最是淡净寻常的颜色,反而愈衬出她的人润泽潋滟,仿若刚经过一场细雨便照在春阳下的花苞,只等她一言一笑,一个春天的花就都要开了。
他刚要开口,却见顾婉凝一脸古怪诧异看着自己,心中猛省,从见面到现在,他们一共也没来得及说过几句话,却叫她一出来就看见他在铺床,还不知道她要怎么想,他分明并没有想别的什么,可一念至此,又真的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顾婉凝却没他想得那么多,她只不过是看见虞浩霆亲自动手做这样的事,又好笑又惊讶,一时怔在那里罢了。
虞浩霆见她只是瞧着自己,面上更有些讪讪的意思,看见她裹在毛巾里的梢犹自滴着水,匆匆说了一句“我去拿风筒给你”,转身就走。待他出了门,才想起来这就是他的住处,风筒就搁在浴室,他到哪儿去给她拿?
他真是昏了头了。她明明就是他的女人,不过是隔了些日子没有见罢了,他居然慌乱得像个少年,笑话!他年少时也没有这样慌乱过。可是那慌乱之中,到底渗出一缕涓涓的清甜,软软的就像今日她和他说话的声音,水波般漾在他心里。
他薄如剑身的唇不知不觉就弯出了一个温柔的弧度,就算是他想……那又怎样?他难道不该想她吗?
“我忘了,风筒就搁在浴室里。”他若无其事地说着,重又进去把风筒拿出来。
顾婉凝亦觉得虞浩霆有些反常,却又说不出究竟哪里古怪,只是这反常和古怪并不让她讨厌,反而叫她觉得安心。
从旧京到眉安,一路上她都在想,她是不是不应该来?每近一程,她都几乎想要反悔,然而,直到她见了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还是来了——原来,只有他身边,才是她最应该在的地方。不,不是应该,是她只能在这里。她遗失了许多东西在他这里,她最渴求的东西也在他这里。
他好,或许她还可以远远地试着忘记;他不好,她再不会有一刻是快活的。
她的头又长又密,吹吹停停,整理了十多分钟也只是半干,虞浩霆看她有些倦了,便从她手里拿过风筒:“我来吧。”他学着她的样子,手指纠缠在湿滑的青丝间轻轻梳理,她身上清甜的幽香在两人动作之间缕缕不绝,直沁他的心脾,又弄了一阵子,待顾婉凝说“好了”,他才停下:“你每次洗头都这么麻烦吗?”
顾婉凝梳着头答道:“嗯。去年我想要剪成欧阳那样,可是到了店里,一看到理师的剪子,又舍不得了。”
虞浩霆想了想,问:“我以前怎么没见你吹头吹这么久?”
顾婉凝回眸一笑:“虞四少公务繁忙,眼里哪会有这些事情?你说得对,是麻烦,我回头还是去剪了。”
“别——”虞浩霆轻轻握着她的梢,“你要是嫌麻烦,以后我帮你弄。”
以后?
她慢慢搁下梳,镜中的俪影成双,似乎完满得太过突然,突然到不像是真的。
以后?
她和他,会有怎样的以后?能有怎样的以后?
一失神间,已经被他拥在怀里。他不怕她闹,只怕她一个人默默想心事,她现在这样乖,谁知道万一又想起什么,会不会转眼就要跟他翻脸?他不想冒这个险。虽然从前她对着自己也有柔顺温驯的时候,可多半是因为懒得和他纠缠罢了。他每每想起那些寥寥无几的温存亲昵,都不敢去分辨究竟是真是假。
“我真想你,婉凝——”虞浩霆一手捧着她的脸,深深看着,“我真想你。我以前总怕你骗我,可我现在觉得,就算你骗我也没关系,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真的。只要你高兴,什么都没关系。”她倚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忽然想起欧阳怡写给她的信——“我想起他,是一心的安定”。
那么,她现在这一刻算不算是“一心的安定”呢?
她从前担心的那些事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就算他知道了她的身世,又怎么样呢?她走就是了,他总不见得……总不见得要她死吧?
就算她和他没有以后,又怎么样呢?
凌波不过横塘路,锦瑟华年谁与度。
没有他,她连这一刻的安心也不会有。婉凝心思一软,脸上虽然还是端然的神色,声音却已经娇了:“明明是你们骗我的,好不好?”她这样软语娇嗔,虞浩霆听得心都颤了:“我什么都不知道,要是我知道,我宁愿你在江宁等我,也不会让你到这儿来。”
“那我回江宁等你?”她这句话说得清淡,却一点撒娇的意味也没有了。她瞟了一眼边上搁着的枕被军毯,是他之前收起来的,她在这里,大约很给他添麻烦。
“你……”虞浩霆扳过她的脸,胸腔里生生拧出一阵委屈,她还真会戳他的软肋,“婉凝,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这两年,全不相干的事,绕来绕去,我总得想到你。我见到别人,先想的就是哪里哪里不如你,但凡有半点像你的,就觉得好。”他娓娓说着,嘴唇匍匐在她的额头间,沁出密密麻麻的苦涩,“我都觉得自己是疯了。去年定新开学,我去旧京,没来由地就觉得你在,我找了一遍还不死心,以为……”
“我是去了。”顾婉凝低低道。
“你说什么?”虞浩霆身子一震,握住她的肩膀,“你去哪儿了?”
“我替报馆的一个记者去签到。”
顾婉凝说起这个倒生出几分精神来,眉眼一弯,笑吟吟地瞧着他,“吾辈身膺军职,若人心陷溺,志节不振,不以救国为目的,不以牺牲为归宿,则不足以渡同胞于苦海,置国家于坦途……哪个秘书给你写的稿子?真是冠冕堂皇。”
虞浩霆眼中尽是不可思议:“我怎么没有看到你?”
“你一进到礼堂,我就躲出去了。”顾婉凝吐了吐舌头,“我在外面听的。”
她脸上犹自挂着一弯轻笑,虞浩霆却已是咬牙切齿了:“你怎么能——”他不是疯了,他竟然就这样生生错过她了!这么狠心的小东西,她就舍得这样折磨他!
他扳着她的脸,把她的笑容吻了回去,不再给她丝毫闪躲的机会。
这样的甜美他有多久没品味过了?
她嫩软的唇瓣,清甜的味道,是他连梦里都不敢回想的,那许久不敢碰触的伤痛让他愈缠绵深入,他还要更多。
顾婉凝猝不及防,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无从推拒,唇齿之间全是他温柔而又执拗的劫掠,她试着去回应,每一点温存都激起他更炽烈的攫取。
这个吻太过绵长激烈,她终于承受不住,嘤咛着想要多一点空气,他才恋恋不舍地一点点放开。
她失了焦的眸子泛起一层迷离水雾,刚刚被他吸吮过的嘴唇艳如浆果,乌黑的丝散在胸前,勾勒出玲珑起伏的曲线。虞浩霆心中一荡,在她耳边轻轻哈着气:“宝贝,你倒不光是长高了。”
顾婉凝困倦之中蹙着眉有些惑然,虞浩霆促狭一笑,待会儿她就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他在她唇上轻轻一啄,将她抱起来,走了几步放到床上。这个狠心的小东西,他要叫她知道他有多想她,她敢丢下他走了这么久,他一定得收点利息回来。
他轻轻密密地逡巡着她的唇颊眉眼,灼热的气息环绕着她,同样灼热的还有在她身上激起一波波热浪的手。他忽然咬了下她玉白小巧的耳垂,体会着她的战栗,他展开她攥在身侧的小手,唇角勾起一抹浅笑,轻轻亲了亲,便拉过她的手攀在自己腰间,低声蛊惑道:“这个忘了吗?好好想想,是怎么样?”
她想不起来吗?那他帮她想。
虞浩霆吮着她的唇,一粒一粒解开了她旗袍的纽扣。淡青色的衣裳半褪下来,露出大片莹白的肌肤和樱粉色的薄绸内衣,他的手一覆上去,身下柔软轻盈的身子突然一僵,原本攀在他腰际的手,蓦地缩了回来,软软地撑住了他的肩,水雾迷离的眸子里掠过一点惊惶。
那一点惊惶在他眼里瞬间漫成一片阴影,她不喜欢?
她没推开他是因为她也想要他,还是她习惯了不去拒绝他?
他以前只以为她是女孩子本能的羞怯,总是变本加厉地撩拨她,要她化在他怀里,他才满意。他从来没想过,或许,她是怕他?
他慢慢停了动作,蓦然想起他上一次和她在一起,却是那样不堪的场面,她满脸泪痕地叫他的名字,只惹来他更粗暴的掠夺……她是怕他吗?
心底尖锐的刺痛压过了灼热的欲念,他拉过被单掩在婉凝身上,深吸了口气,柔声道:“我吓着你了,是不是?”理了理她颊边的乱,“你放心,我不过来扰你了,你好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