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顺的话说到一半,秦堪全明白了,他的脸色顿时有点。
“也就是说,他们伏击唐子禾之事,这个黑锅由我背了?莫名其妙-背了半年多,而我却毫不知情?”
丁顺陪笑道:“是这么个意思。”
“唐子禾也因为这事恨了我半年多,当初她在天津衙门的时候曾心灰意冷说过不造反了,后来却改变了主意,这件事大约对她的刺激不小,而我初至霸州竟然没头没脑约她出城欲招降她······”
丁顺继续陪笑:“是啊,现在想想感觉得慌,当时她与侯爷见面没直接拿刀捅你,说明她对你有真爱……”
秦堪愤怒地攥紧了拳头,咬牙怒道:“刘瑾这死太监,被千刀万剐了还莫名摆了我一道,此仇……”
丁顺小心翼翼提醒道:“侯爷,此仇提前报了,他被千刀万剐可跟侯爷脱不了干系。”
秦堪想想也是,终于颓然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再说这仇想报也报不了,刘瑾死无葬身之地,连肉都被京师百姓一条条买回家生啖之,想报仇都没地方报了。”
“侯爷,你和唐子禾之间明显是个误会,这个误会可了不得,侯爷当想办法解开它才是,解开这个误会后或许有希望令她归降朝廷……”
素堪摇摇头:“你小看了唐子禾,也小看了如今朝廷和霸州反军的态势,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她心里怎么想,事情做到这一步,她已无法回头了。”
“也就是说,侯爷和她已然不死不休了?”
秦堪叹道:“对,不死不休。”
霸州城内开始大拆民居,拆民居是百姓自的行动,因为守城的形势越来越严重,而城中可堪一用的守城器械也越来越少民居的房梁和土砖便成了补充器械的最佳来源。
忍着悲伤痛苦,百姓们硬起心肠将自己的房子推倒,曾经贫寒却温暖的小家,如今在号子声中化作一团尘烟老人们抖索着嘴唇偷偷抹着眼泪,小孩则毫无顾忌地大哭出声,然而房子仍然一栋栋被推倒,粗大的房梁从乱砖堆里拣出来,锯成一段一段的,当成巨木被送上城
残酷的战争,谁也无法置身事外百余年前,纯朴善良的百姓们双手捧着熟鸡蛋和茶水送到红巾军为前身的明廷军队大营,满脸恳切希望他们赶走鞑子复我汉人江山,百姓从此不再受奴役,于是霸州成了太祖麾下明廷军队直击元大都北京的前站。
百余年后,仍是这群纯朴善良的百姓,他们义无返顾地将热情和希望寄托在一群反军身上,希望一如百年前,指望着反军能推翻如今的朝廷,再换一片新天。
同样的人,同样的理由甚至同样的心情。
水亦载舟,水亦覆舟。
葛老五喝了很多酒,他坐在元帅府偏厅的房顶上醉眼迷蒙地看着远处明廷大军的点点火光,像一只蛰伏的巨兽静静趴在夜色中,火光如同巨兽的眼睛贪婪地注视着霸州城,仿佛随时跃起将霸州撕为粉碎。
守城第五日了,和当初抵抗许泰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城内所有反军都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明廷换了主将,给大家一种无法形容的威势,面对这种威势连反抗似乎都要鼓起莫大的勇气,葛老五明显感到反军的士气一天不如一天。
所以葛老五醉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余生还能有几次机会像今晚这样痛痛快快喝酒。
烈酒入喉如刀子割着他的食管,又如一团烈火般在胸腔燃烧,只有在这个时候,葛老五才会感觉到自己的血未冷,自己还是个活人。
脚下三三两两摆满了空酒坛,葛老五知道自己没醉,他清醒得仍能一箭射下百步外的一枚铜钱,可他的头却有点晕乎,很奇怪的感觉。
疲倦地仲了仲腿,一只空酒坛被他不小心踢下房顶,落在元帅府前堂外的院子里,深夜中传来一声清脆的裂响,令府中无数守卫唐子禾的侍卫们纷纷冒出了头警惕地查看,葛老五甚至能感觉到有五支利箭上了弦,对准了他的脑袋。
“看······看什么!不认识老子了吗?都给老子滚!”葛老五醉着双眼骂骂咧咧。
披挂铠甲的唐子禾走出前堂,仰头静静注视着房顶上的葛老五。
“葛老五,大战在即,军中禁酒,你把本帅的军令当耳边风么?”唐子禾冷冷盯着他。
葛老五咧开嘴笑了,醉汉笑起来的样子很憨很傻。
“是······是,元帅,末将……错了,保证下回不再犯。”
唐子禾的眼神愈冰冷:“我讨厌看到醉鬼,自己去领二十军棍,下回再喝,军前斩!”!
葛老五从房顶上站起身,脚下微微踉跄,却一个鹞子翻身从房顶上飞落院中。
唐子禾冷冷扫他一眼,转身进了前堂。
“元帅,……留步。”葛老五叫住了她,忽然打了个酒嗝儿。
浓烈的酒味熏得唐子禾蹙眉退后两步。
“元帅,不,唐姑娘,咱们这霸州城还能守多久?”
“你想说什么?”
葛老五眼神灼热地盯着她,目光里多了几分平日看不到的浓情。
这种炽热的目光令唐子禾感到害怕。
“唐姑娘,我葛老五跟随你五年了,这五年来,我,我······”
唐子禾忽然厉声打断了他:“葛老五,大敌当前,不是你我畅叙故情的时候,这些话留到以后再说!”
“唐子禾,我葛老五对你是什么心思,你还装糊涂吗?如今重兵围城,你我性命朝不保夕,我说几句想说的话,你是不敢听还是根本不屑听?”葛老五瞪着通红的醉眼喝问。
唐子禾深吸一口气,注视着葛老五,静静道:“我不想听这些,葛老五,今日容你放肆,但也是最后一次,下回你再撒酒疯,军法不赦!”
葛老五浑身一颤,一颗心瞬间沉入谷底。
他从她的眸子里看不到任何感情色彩,只有一片冰冷无情,或者说,她的心已完全交给了别人,一个要攻破霸州城,断绝所有袍泽弟兄生路的敌人。
可笑啊,大家都在坚持什么?尘不能归尘,土不能归土。
葛老五的心仿佛被万年寒风拂过,瞬间冰冻,死寂。
看着唐子禾无情地转身离开,葛老五下唇咬出了血,忽然仰天哈哈惨笑两声,转身也离开了元帅府。
一小队反军在城门下集结,小队皆是骑兵,战马衔枚,马蹄包裹着厚厚的棉布,马儿在城门下不安地刨着蹄。
葛老五踉跄着停在小队面前,赤红着双眼恶声问道:“你们做什么?”
小队的将领闻到刺鼻的酒味,情知这位元帅麾下最得力的大将喝多了,不由小心翼翼道:“回葛将军的话,末将等人奉命袭扰明廷大营,在大营边沿游走骚扰一圈后辙回……”
葛老五一股恶气难抑,重重哼道:“袭扰?游走?算上我一个。”
“啊?葛将军,这不合规矩······”
“跟老子谈规矩,你他娘的找死吗?”葛老五一只手把小将拎得双脚离地。
“是,将军息怒,末将从命便是。”
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葛老五和一队反军骑着马投入了无边的漆黑夜色中。
明廷大营静悄悄的,寂静中带着一丝诡异。
葛老五出城后酒便醒了七分,迎着冰冷的寒风,葛老五深吸一口气,无声抽刀出鞘,刀尖颤动遥指明廷大营。
“冲!”
双腿轻夹马腹,数十人的骑兵小队朝大营冲去。
所谓“袭扰”,只需沿着大营边沿策马冲锋一次,杀掉边沿游弋的巡逻敌军或岗哨便可,杀多少敌人并不是目的,目的是要对敌军大营造成心理压力。
葛老五领队接近明廷大营,却现大营边沿静悄悄的,常可见到的巡弋军士今晚却不见一个,漆黑的夜色里只听得到树影被寒风吹拂摇晃。
“不对劲!”葛老五酒已完全醒了,眼皮狠狠抽搐几下。
领队的小将也察觉到不对,急忙道:“葛将军,怕是我们连日袭扰频繁,令明军有了对策,今晚明军设了伏,咱们撤吧。”
葛老五点点头,扭头遥望中军帐中那一杆高高飘扬的帅旗,咬了咬牙,心有不甘地拨转马头回城。
数十人动作划一准备回城时,却忽然听得大营中一声炮响,接着无数支火把在他们周围十丈外点亮,一支数百人的骑兵将葛老五等人重重压缩包围在方圆之地。
一名骁勇战将披挂策马驰到包围圈边缘,手里提着一柄丈长的铁枪,扬枪喝道:“我乃朝廷伏羌伯毛锐,大胆反贼,尔等已落入我王师包围之中,还不速速下马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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