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的目光随着一行行音符扫下去,我总算看到了一些不该出现在琴谱上的东西。
一串歪歪扭扭的血迹,穿过了两行琴谱之间。我敏锐地察觉到,这显然不是谁的手沾了血碰到了这琴谱。
一道接着一道,中间若有若无地连着,局部很是凌乱,整体却相当整齐——这是蛊虫爬过的痕迹!
不会吧?这家人平时看着倒是其乐融融,他们为什么要谋害一个素不相识的调音师!
我赶忙又拿出了伏物镜。这次,我一眼就看到拿着这份乐谱的手,是一个十分高大男子的手。
猜也应该就是调音师了。
他一手拿着乐谱,一手拿着一封刚拆封的信件,刚要把信件塞回兜里,一回头便撞见了之前那个女仆。
“啊这……”男子惊呼一声,仿佛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卢雪荣质问道:“钟益,你还在继续你的行动吗?”
钟益:“……我有我的立场。如果你不认可,便杀了我罢。”
卢雪荣似是还想继续感化他:“何教授也有他的立场。你本应与我们统一阵营,不应当只为了一己私愿,就要破坏我们的事业。”
在钟益高大的视角下,那高挑的女子虽然显得有点矮,目光却依旧咄咄逼人。
“……事业。”
钟益的语气开始因恐惧而颤抖,他细细玩味着这个词,似是试图从中由衷理解什么东西,从而让这个聪明的女人重新相信自己。
他失败了。
“不。不不不,我相信你们做的事情是错的。你们想通过植物学研究,从这片旧核子基地遗址上发掘出一些关键材料的配方与成分。
我知道跟你讨论这些学术问题恐怕没有什么意义。但你不笨,我相信你也能看出来,何教授现在做的都是无用功!”
女仆眯了眯眼。
“你在这里停留了也有些时日。你应该知道,我们并不只是在利用植物来分析此地的土质而已。何教授学富五车,他的目光不可能仅仅只停留在一点,这才是背后的大人物们信任他的原因所在。”
调音师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我知道!你不就是想提那些大到离谱的虫子?我早该知道单纯辐射根本不可能创造出如此离谱的生物……更何况这里的辐射指标早就被净化得差不多了。
你们什么也做不到。作为同胞,我替你们的事业感到惋惜。但你们也要意识到,你们的背后不仅仅是那个组织,还有全人类!你们对自然的僭越,会把所有人都推进火坑!”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那女仆拿出了一个小瓷瓶,递给了“我”。
卢雪荣:“我尊重你的想法,认同你和其它那些间谍不一样。所以我让你自己选——是被后续赶来的人捉去,还是在这里体面地了却一切。”
“我……”调音师懵了。
卢雪荣咄咄逼人的目光,又祭出了最后一句杀招。
“我们能不能做到什么,尚属未知,何教授对他的研究充满期待,每一天都活在旺盛的创造力与好奇心中。
或许科学的事情,不是我这种女人能搞懂的。但我很确信的是:你除了枉死于此,真的什么也做不到。”
“我”沉默不语。
最后,“我”看着手里的小瓷瓶,终归还是气鼓鼓的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咽下了肚。
看到这里,我算是大概明白这老宅怎么回事了。
总得来说……以我的理解,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就是:
这个何教授,应该是哪个组织派过来搞研究的。然后项目性质跟挖坟应该差不离,反正就是要从美军留在这里的废弃核设施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用以逆向工程一些关键军事技术。
但美军也不傻,他们走的时候把这里收拾得贼鸡儿干净,以至于这些人只能拿这一带被污染过的土地做文章。
先是通过观察各种各样植物的生长状况,对比普通土质里生长的同样植物,揣摩土壤收到过的影响。
在这方面的努力宣告失败过后,何教授又开始转而研究昆虫的生态,副产物就是那一大堆巨型昆虫。
一顿瞎忙活,核化学分析没分析出啥来,变异植物跟动物倒是摆弄出一堆,导致此地生态系统严重恶化。
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到这里,我的视野再次模糊。
在一切再度回归现实的荒芜前,我好像听到了这间谍的怒号。
女仆漠然离开,独留他自己站在原地,望着自己已然被蛊术影响,回天乏术的身体,茫然嗟叹,然后放声狂笑!
最后,一大坨黑色的东西从这调音师的尸体里钻出……
那东西依稀还算人形,只是四肢太长太细,以至于它的身高夸张到难以在普通房屋里直起腰来。
他那双眼睛看到过太多不该看到的真相,而命运似乎已然对这个悲惨的灵魂降下垂怜:死后的他,再也无法看到任何东西。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失去了他的好奇心,某种程度上讲,他或许跟何教授是同一路人。
有些事,他已然看得太过清楚。他太清楚一个没有求知欲的人,究竟可以被命运折磨到什么地步!
那女仆体谅他的观点,对这个勇敢的间谍惺惺相惜,试图给他一个体面的死,然而她给调音师下的蛊,却可以让调音师永世不得超生。
何教授从始至终就没相信过自己的研究可以得出成果。只有那女仆自己,怕不是到死都还沉浸在别人的梦中。
她尊敬何教授的一切,她相信何教授能改变一切,她也愿意为此献出一切,甚至不惜手染鲜血。
但这一切的一切对何教授来说……
连黄粱一梦都算不上。
调音师见证了这老宅内的一切虚幻。
他的眼睛瞎了,他的灵魂也已被蛊术泯灭,但他强烈的信念却保留在了那个怪物身上。
他看不见。
就算看见了,他也无力接受。
但他一直在努力去看。严格来讲这其实跟好奇心没有半毛钱关系。他只是在恐惧而已。
他害怕什么时候他一个没注意,身边的一切就又变了!
这是一只咒念鬼!
是一只沉沦在临死前的单一情绪中,沦为了恐惧的奴隶,一只永世不得超生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