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王爷几字入了慕容毅耳中,让他唇角不自觉地抿紧,心脏某处也似被人用力捏着。
可他却仍是说道:“秦王妃,时间久远,且无旁证,所以……抱歉。”
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凤无忧和萧惊澜,慕容毅道:“此案按律无法再审,就此了结,本王只是来通知秦王与秦王妃一声,还请二位见谅。”
说完,又拱了拱手,便大踏步离开。
凤无忧盯着他的背影,手指紧握成拳。
焦元志是什么东西,他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萧惊澜下手,所以背后定然另有其人,而这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当时所在部队的主帅:林昌明。
原本,借着追查焦元志被虚报战死一事,可以顺藤摸瓜地把林家牵进来,可是现在慕容毅这么一结案,却是什么也查不了。
甚至,人已经死了,他们连证明元孝之就是焦元志都做不到。
凤无忧抿着唇,胸口不住地起伏。
“算了。”萧惊澜猿臂轻伸,将凤无忧揽入怀中。
“这次不行,还有下一次,无妨。”这些年来,他早就习惯了如此,焦元志一案,从纵向上看,上至太子和程家,下至林昌明和已死的沈成大李德敏。从时间上看,又连结着六年前和六年后。若是真的查下去,引起的动荡非同小可,慕容毅只要有些脑子,都不会让这个案子发酵下去。更何况,焦元志一死,又正好符合了律法中的孤证原则,他这么做,分毫也不违背他的原则。
慕容毅会做出这样的决断,完全是情理之中。更何况林家又是他的外祖家,总不可能让他亲自对林家下手。
而且萧惊澜也不得不称赞一句慕容毅反应能力,在发现自己被萧惊澜利用了之后,不过短短两三个时辰,就能做出这么妥帖的处置。
凤无忧绷着一张脸,道:“难道就这么让那些害你的人逍遥法外?”
从林飞轩那一次,凤无忧就确定萧惊澜和林家之间有仇,可他们却始终抓不到林家的什么把柄,难得这一次可以把林家牵进来,又让他们摆脱的干干净净。
萧惊澜心头如柔波荡漾,他只要看着凤无忧为他着想,心里便无限满足,至于其他的,竟似乎全不放在心上了。
“又不是只有这一次,我们徐徐图之便好。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年究竟是什么回事吗?本王讲给你听好不好?”
萧惊澜没指望一次就能置林家于死地,因此找其他的事情来分散凤无忧的注意力。
一边说,一边拉着凤无忧上了马车,凤无忧虽不甘心,也知道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办法挽回,因此就收拾了情绪,认真听萧惊澜说起当年的事情。
六年前,萧家军,长孙茂,林昌明,分左中右三路大军齐出草原,打算一举击溃北凉,鼎定边患。其中,萧家军为中路军,长孙茂为左路军,林昌明为右路军。
萧惊风与萧惊云分别为萧家军前锋与后卫,萧惊澜则被指派为游骑,负责几路大军之间的通讯与协调,其实,这也是先秦王对萧惊澜的锻炼,三个儿子之中,他最看好的就是萧惊澜,萧惊风为秦王世子,萧惊云小心谨慎可为谋略,而萧惊澜却实实在在是统领大军的将帅之材。
只是元帅一职不可能只会打仗,军中各类事务协调,还有一些其他门道也必须精通了解,因此先秦王才没有让以善战出名的萧惊澜当前锋,而是派他去做了联络,以便多和各位将军接触。
当时,林飞羽也闹着非要上战场,还得到了皇帝的允许,作为萧惊澜的副将,一直跟着萧惊澜在各路大军中跑来跑去。
当李德敏设毒计引萧家军中伏之后,作为后卫的萧惊云发现情况不好,曾杀出一条血路,立刻往林昌明处求援。但他不知,这也是预先被设计好的,通往长孙茂处的道路被沈成大严防死守,萧惊云能求救的地方,只有右路军的林昌明。
“本王那时正好因协调进度之事在林昌明军中。因为避忌,本王在林昌明的军营里向来不会乱走,除了议事,就只呆在自己住的军帐。但那日,林飞羽却非拉着本王去焦元志那里,说焦元志是闻名的铸造师,她要让焦元志为本王量身打造一副铠甲。本王推托不过,只能随她一起去。而就在此时,二哥到了军营,本王的亲兵到处找本王都找不到,等本王得到消息赶去的时候,就只看到一身是血,筋骨尽断,连舌头也被割去的二哥。”
哪怕事隔多年,说起这段事情,萧惊澜还是忍不住全身肌肉紧绷。
凤无忧伸手握住萧惊澜,心头隐约有了一个猜测,可却不敢说出来。
萧惊澜足足停了数个呼吸,这才继续说下去:“二哥既无法说,亦无法写,所有的军情,本王都是听林飞轩说的,听到父王和大哥还在危险之中,本王的心便乱了,连二哥拼命给本王使眼色都没有看到,只想立刻去救父王。大军行动多有不便,林昌明对本王说会尽快前往,本王便点了自己的三千人马,先行奔去。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萧惊澜赶去的时候,沈成大早已命人悄悄后撤三里,等萧惊澜进谷之后才又围了上去,而那时正好是北凉八万生力军重新加入战场的时候,萧惊澜虽奋勇杀敌,可就算他的宝剑也经不住药水的摧折,在戮战半个时辰之后,被人一刀砍断,若不是他躲闪的快,连脑袋都会被砍下来。
饶是如此,他还是被人劈中面部,从马上摔了下来,战场之上马蹄纷沓,狠狠踩上他的膝骨,而且并非一匹。
萧惊澜当时满面是血,腿上更是剧痛难忍,几乎毫无自保之力,眼看着就要死在那些北凉的无名小卒之手,却是他大哥萧惊风及时赶到,硬将他重新托举上马背,而自己却因此足足被砍了三刀。萧惊风一路护着他,但身上的伤势终究对他大有影响,最终在数十个北凉人的围攻中,被十多根长矛扎穿身体,就在萧惊澜眼前含恨而逝。死前喊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让亲兵保护好萧惊澜。
萧惊澜被亲兵护着且战且退,去和先秦王汇合,却在就要赶到之时,看到北凉人中一个彪形大汉突破周围重重防护到了先秦王身前,手中金背砍刀连挥九刀,先秦王戮战三天三夜早已力竭,加上年岁也不如那壮年男子,终于在第八刀被磕飞了手中的长枪,当对方第九刀劈下时,他手中已是空无一物,连拦一下都做不到。
萧惊澜眼睁睁看着先秦王的头颅被那人砍下还提在手中,瞬间几近疯魔。
他因自幼天资出众,习练的也是一位江湖先辈留下的秘籍,那一刻悲愤到极致,竟让萧惊澜无意中突破了境界,更忘却了身体的伤势和疼痛。
他疯了一般催马赶到那人身边,用先秦王的长枪一把将那人捅死,夺回父亲首级,又迸发出豪勇之力一连挑翻几个北凉大将,大大鼓舞了萧家军的士气,这才让他们能够坚持到长孙茂大军赶来,最终赶走北凉人。
当时的萧惊澜已经数不清身上有多少伤痕,更兼身中剧毒膝骨尽碎,几乎随时都可能踏入鬼门关,但在这样的情况下,萧惊澜的神智反而前所未有的清醒,甚至无比清晰地回忆起先前被他忽略的事情,比如,萧惊云不断对他眨着的眼睛。
他在昏迷之前只说了一句话,他对长孙茂说:“长孙叔叔,请将我二哥的尸身妥善保存,我不醒,谁也不准动。”
虽然他离开之时萧惊云还活着,但那一刻他却无比确定,萧惊云一定已经死了。
“后来呢?”凤无忧忍不住发问,她知道,萧惊澜后来一定在萧惊云尸身上发现了真相。
萧惊澜淡声道:“本王昏迷了一个多月才醒来,醒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亲自验看二哥的尸身。无忧,你可知本王看到了什么?二哥小腹有一创口,上宽下薄,创口尺寸,和林飞轩最爱的一柄匕首正好一样,他四肢尽碎,皮肤因地窖冰冻而冷硬,却正好印出林家军特有的军杖花纹,还有他的舌头……”
萧惊澜哽住,似乎在平复情绪,好半天才道:“他的舌头,也许是就在本王到达的时候才割下,还来不及处理,所以,他们便将断舌,塞进了我二哥的嗓子里。”
凤无忧几乎无法想像,当年的萧惊澜,失亲,失护,一身伤痛,却还要在检查尸身的时候,发现自己至亲至爱的二哥,竟是被人虐杀至死。
她只是听一听都心痛得无以复加,而萧惊澜当时,又是怎么忍下来的?
“看到那些,本王还有什么不明白?二哥哪怕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是拼命地想要提醒本王,可是本王却蠢得什么也没有看到,二哥走时,必然恨死了我的愚蠢。本来,本王可以第一时间得到二哥到来的消息,若是本王当时没有随林飞羽离开,若是本王可以早一点赶去,二哥根本不会死……”
萧惊澜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凤无忧到此时才惊觉,原来萧惊澜心头还有这么深重的歉疚,他觉得萧惊云之所以会死,全都是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