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在纪府规格严整的府邸中,贺兰玖觉得自己真是前世欠了凤无忧的,所以才会被她这么使唤。
刚才他不过是想听凤无忧说几句好听的而已,却连这么简单的心愿都无法达成。
这个女人也不知哪来的本事,总是能捏住他的痛脚。
到了一处偏僻的屋子跟前,贺兰玖停下,道:“到了。”
早在他们去库房验黄芪的时候,凤无忧就偷偷问他,有没有办法在纪伦身上下个追踪香,好让她知道纪伦住在哪里。
纪伦在柳雪华面前明显有许多顾忌,好几次都欲言又止,凤无忧知道,若是柳雪华在旁边,她一定什么也没办法知道。
想要了解纪家的情况,就必须单独和纪伦谈一谈才行。
这种东西对贺兰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验黄芪的时候都是丫鬟们动手,而他则站在纪伦几人的身边,稍稍在纪伦身上施了点小手段。
此时,就是由寻香虫带着他们找来。
“还要麻烦贺兰太子帮我看着点。”凤无忧笑眯眯地请求。
纪府家丁还是不少的,他们一路走来,就看到了七八波,虽然纪伦明显住得很偏,巡视的人也少了许多,但还是谨慎行事的好。
贺兰玖哼了一声,身形一闪不见,而凤无忧则是笑了笑,放心地上前去敲门。
“谁?”纪伦还没有睡,正在灯下就着几碟冷菜喝闷酒,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幻听了。
毕竟,他在这纪府之中受的冷遇不是一点半点,谁闲着没事会来找他呀?
“凤无忧。”
这三个字传来,他捏在手中的花生豆瞬间掉下,猛地冲到门前,一把拉开大门。
“大……”
“进去说话。”
凤无忧手在唇边一竖,纪伦立刻会意,连忙把凤无忧让进来,左右看了看之后,再把门关好。
两人在灯下坐定,纪伦鼻腔一酸,几乎落下泪来,道:“大小姐能来,真是太好了。”
这情绪,来得他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仿佛受了许多委屈的人,终于见着了能为他做主依靠。
虽然凤无忧不过十六岁,比他小了几乎一倍,可不知为何,只要见到凤无忧,他心里就觉得安定。
“到底怎么回事?”凤无忧道:“京里出来的那些掌柜们呢?他们都到哪里去了?过得可好?”
她和这些掌柜相处时间不多,但关系都很好,这是她最关心的事情。
可到了纪家这么长时间,居然只见到纪伦,其他的人一个也没见着。
闻言,纪伦更是悲从心头起,哽咽道:“大小姐,他们早已不是掌柜,都被降成伙计分派到各处去跑商,我大概是京中出来的人中仅剩的最后一个掌柜,可惜,从今天开始,我也不是了。”
凤无忧一怔。
京中出来的那些人,日子竟难过到这种地步?
难怪,纪伦连和她通信这么一条通路都维持不下去。
“我既然来了,就会为你们做主。你把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一件也不要漏。”
沉稳的气势,让纪伦连连点头,开始对凤无忧说起他们到泠州之后的事情,这一说,就说了足有小半个时辰。
其实,事情也并没有多么复杂。
他们刚到泠州的时候,柳雪华对他们很客气,也按照他们原有的职位把他们安排到各个铺子里。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就渐渐开始不对,那些从京中出来的掌柜们,总是会犯一些莫名其妙的错误,然后被按照纪家的规矩,撤去掌柜之位。
若是一个两个也就罢了,可是一连二三十个,都是这样。
到了后来,更是只剩下纪卿一个人,在纪家药铺城东分号掌柜的职位上,苦苦煎熬。
而他也隐隐感觉到,这里的纪家对凤无忧的态度似乎并不热衷。
纪大掌柜去世之后,柳雪华找到他,说希望能和凤无忧取得联系,彼此多一些了解,好方便凤无忧将来接掌纪家。
柳雪华是纪家的掌权人,而且那时她对他们这些人还不错,他没有犹豫就把联系的方式交出去了。
可是渐渐的,随着京中的掌柜一个接一个被处置,他发现那些联络中转的人也被柳雪华一个个换成她自己的人,到了后来,他再想要用那条线路给凤无忧送信,已经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那时他才知道,他恐怕是上了柳雪华的当,被她温水煮青蛙,把他们这些人一点一点地消化溶解掉了。
察觉到这一点,他顿时开始小心做事。
柳雪华虽然撤了他们不少人的掌柜,可因为不想落人非议,都是抓住他们出错的机会才处置的。
因此这半年来,他所想的不是如何把自己负责的药铺经营好,而是想着怎么才能不出错。
因为他很清楚,只要出一点点小错,就会和其他人一样,被从掌柜的位置上撸下来。
而到时,他们全军覆没,等到凤无忧来的时候,就连个能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了。
听完,凤无忧不由暗自庆幸。
幸好,她早来了一步,否则的话,就会真的想纪伦所担心的那样,她到了这里,周围却都是陌生人,没有一个人能对她说一句实话。
“你可知,他们为何要对我疏远?”凤无忧想了想问道:“可是我有什么事情做得令他们不满?”
前些日子她刚在梧州整顿了那些商人,使用的手段很有可能会令同是商人的纪家不适。
可就算如此,时间也对不上。
纪家从几个月前就开始削弱京中的纪家人,而她处置商人,却不过是十多日之前的事情。
纪伦摇了摇头,却又道:“无非是财帛动人心吧。如今的纪家是柳雪华一手建起来的,她也做久了当家人,只怕,她是根本不想还给大小姐了。”
说出来之后,纪伦越想越有道理,恨恨道:“她也不想想当初纪家是怎么对她的,简直是忘恩负义!”
果真如此么?
凤无忧没有对纪伦的话发表意见,只是又安抚了他几句,就退了出来。
“你还真是不受欢迎。”一出来,贺兰玖就落在了她的身前。
凤无忧看了他一眼,贺兰玖当即道:“放心,本太子帮你看着呢,保证没有任何人能听到你们的对话。”
凤无忧翻了个白眼,他不是人吗?
“本太子当然例外。”贺兰玖看出凤无忧的意思,道:“你让本太子干活,总得让本太子收点工钱吧!”
拿听壁角当工钱,估计这天底下,也就只有贺兰玖了。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贺兰玖问道。
凤无忧也在想这个问题。
她现在该怎么办?
“纪平的黄芪,真的没有问题?”忽地,凤无忧问出这么一句话。
纪伦苦苦支撑到现在,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对她撒谎,那纪平的黄芪,就肯定有问题。
“你怀疑本太子?”贺兰玖不爽了,斜着眼睛看凤无忧。
“你长的什么脑子!”凤无忧道:“我怀疑的是那批黄芪。”
“那批黄芪真的没问题,都是上好的货。”凤无忧不曾怀疑他,贺兰玖的心情就又好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喜怒哀乐都随着她一个眼神一个动起伏,可是他却觉得……甘之如饴。
“确切的说,是我们今天验的那些黄芪,都没问题。”凤无忧加了几个限定词。
“你什么意思?”贺兰玖的目光也深邃起来。
“现在是冬天,冬季肺病发病几率增加,易气虚,正是黄芪用得多的时候。这些黄芪买回来当然不是为了放在仓库里生虫,而是为了拿到药铺里去卖。纪家在泠州有好几家药铺,纪伦负责的是药铺,纪平负责的,也是药铺。”
凤无忧说了一大堆,贺兰玖的眼睛却亮了,他道:“你是怀疑,这些黄芪只不过是拿来充数和应付检查的,而真正送到药铺时,就会变成纪平用三两二钱买回来的霉变的黄芪?”
“是不是,去看看就知道了。”凤无忧眸子微眯,不管纪家这些人究竟在想些什么,想动纪家的根基,没门!
纪平的黄芪早在下午验完之后,就被他张罗着送到药铺里去了,两人既猜出了他可能用到的手法,也就不再迟疑,干脆越墙而出,直奔纪平的药铺而去。
接风宴的时候,凤无忧就留心问过纪平药铺的位置,因此找起来倒也不难。
很快,他们就到了纪平药铺的外面。
看着招牌大大的纪家药铺几个字,凤无忧冷哼了一声。
这些人若是真的不想认她这个主人,那也行……先把纪家的招牌交出来再说!
用着纪家百年的招牌,享受着商标和品牌带来的红利,却想把她这个正牌主人踢走……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纪家药铺分厅堂和后院。
厅堂是抓药卖药的地方,后院则是伙计的住处和库房。
这个时间,伙计们都在睡觉,倒是让他们方便不少。
“我们怎么进去?”贺兰玖看着锁得严严实实的库房,问凤无忧。
“当然是走进去。”凤无忧早已凑在了锁跟前,轻轻地动作着,话音落,正巧响起一声轻轻的“咔哒”的声音。
“走吧。”凤无忧直起身子,伸手一推,门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