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惊澜更仔细地看了一眼凤无忧,他的女人,他下定了决心绝不放手的女子,居然真的来自一个,和他所处截然不同的时代。
但忽然,视线里闯入一片白森森的骨头。
凤无忧扳动着那泽的骨盆,移到了他的眼前。
萧惊澜眼中嫌弃更甚,但还是看着。
“人的耻骨形态会随着人的年龄增长而呈现不同的变化,主要体现在联合面、横行隆起的脊与沟,上端突起,前缘以及后缘。”凤无忧一边说着萧惊澜听不懂的名词,一边在那泽的骨盆上指出相对应的位置:“这些变化是不可逆的,而且每个年龄段都有相对明显的标识,只要查看这些标识,就可以大致推算出这个人的年龄范围。而那泽……”
她顿了顿,开口说道:“那泽的年龄,不是二十九岁。他今年,至少四十岁。”
萧惊澜神情一瞬定住。
“你确定?”他沉声发问。
若那泽真的是四十岁,那有些事情,就更加的不可思议和匪夷所思。
凤无忧肯定点头:“死人不会骗人,骨头也说不了假话。其实我这样看并不准确,想要更精确地判断那泽的年龄,应该把这些骨头煮一煮。”
“煮?”萧惊澜下意识跟了一句。
烹人?
这种事情想来都让人毛骨悚然。
历史上不乏烹人立威又或者乱世以人为食的事情,甚至就在西秦之前的大周朝,因为皇权腐化,官吏如狼,百姓活不下去的时候,确实发生过易子而食的事情。
若非这样,当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起来反抗周朝,甚至一举推翻。
实在是,人心如此,周朝不可能不灭。
但西秦以来,确实没有这样的现象。
毕竟,西秦只立国五十余年,虽然对萧家军做出了有藏良弓,烹忠犬的事情,可对百姓的盘剥还是很轻的,这也是为何萧惊澜率部叛出,会被很多西秦人记恨的原因。
毕竟在西秦,他们活得下去,而萧惊澜的举动却成为了他们稳定生活中的动乱。
煮人骨这么凶危恐惧的词,凤无忧却是吃饭喝水一般平平淡淡说来。
“是。”凤无忧点头:“烹煮之时加以……醋,还有一些其他的药物,可以让耻骨联合的特征更加清晰地显现出来,以此来判断死者年龄,误差可以达到不超过两岁。”
其实烹煮的时候加的东西当然不是醋,而是某种酸,但凤无忧现在也只能找相近的东西来说了。
萧惊澜只是意外而已,他当然知道凤无忧不是那种残暴到要去虐待尸体的人。
但现在有一件事情却已经十分清晰了,那就是:
那泽的实际年龄,原比他们以为的大。
这件事情看起来没有什么,但实际上却至关重要。
这意味着,那泽在到达南越的时候,并不是他们原本以为的五六岁,而是一个已经十几岁的少年。
在这个年纪,他早已经形成了他的个性,观念,甚至有明确的目标。
他非常清楚他来南越做什么,又要怎么样才能达成他的目的。
他不可能被区区几个匪徒吓住,很有可能,所谓的匪徒,根本就是他的帮凶。
而那两个死去的所谓父母,也不过是为了达成他被送入南越的目的。
甚至,连被神殿收养,也是他早就计划好的一环。
若是这样想来,那事情就太可怕了。
大长老他们一直以为他们救下的是一个只有五岁的孩子,很多事情,包括南越的秘术,也许根本就没有瞒他。
毕竟一个孩子而已,就算看到了,听到了,又能懂得多少?
可实际上,那时的那泽却已经十几岁了,有相当的学习能力。
在被神殿众人忽视的时候,他在神殿看到了多少,又学到了多少?
神殿的秘术是不会轻易传人的,那泽虽然被收养,可就如天云长老也知道,他来历不明,很可能不是南越人,所以那泽不可能知晓神殿秘术。
那么,他又是怎么能判断出大阵到了最关键也是贺兰玖惟一无法补救的时刻,而果断出击呢?
唯一的答案,就是他在神殿之中自己学到的。
也许他并不是知道王咒的具体情形,可是许多阵法的道理和要害都是相通的,他只要大致了解理论,就可以很轻易地判定出来。
原本最为确定的一环,到了此时,却成了最不确定的一环。
那泽到底是谁?
他是什么人?
他在南越潜伏了这么多年,又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要去南越。”凤无忧扔下一片狼藉的那泽尸骨,脱口而出。
先前他们一直以为那泽愤恨的人是萧惊澜,所以虽然他做出了极为严重的事情,却一直没有怀疑他对南越的忠诚。
可是现在,他们还能这样想吗?
那泽是南越北部边境的大将,整个南越东林一线都是他在把守。
贺兰玖对他向来信任,这些年来也从来没有干涉过他在北部的任人选将。
这么多年,他在里面安插了多少人手?
他在南下神殿之前,又做出了什么安排?
要知道,那里可是南越和东林的边境啊!
就在不久之前,凤无忧和贺兰玖联手,将东林军追击入境二十余里,斩获万余,打得东林人闻南越之名而心惊胆颤。
现在才过了几个月?万一那泽的安排是和东林有关,万一他根本就是引狼入室……
凤无忧不敢想象,东林军若是叩开南越关门,这些曾经被狠狠打杀过的东林士兵,会对南越的子民做什么?
北部,危矣!
不管那泽到底有没有安排,他们现在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都是立刻去往南越北部边境,也就是那泽先前任职的地方。
贺兰玖还昏迷不醒,他把南越交托给凤无忧,凤无忧绝不可能看着南越在她眼皮子底下生乱。
萧惊澜也在同一时刻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二人没有停留,极快地回到了房间里,同时把所有身边之人都叫了过来。
聂铮燕霖玉珑金午纪卿程丹青乃至于连飞。
连飞是跟着贺兰玖一直去安陵寻找凤无忧的,大阵之时,也一直和萧惊澜一起守在贺兰玖身边。
哪怕直到现在,他都有些缓不过神来。
不是明明就已经要成功了吗?
可是为何忽然之间,太子殿下昏迷不醒,而动手的人,又是他最为熟悉,最为信任的那泽?
这些日子他一直守在贺兰玖的身边,浑浑噩噩的。
凤无忧派人来叫他,他还不愿意来,但来人却得了凤无忧的命令,硬是把他给绑了来。
见到他身上的绳索,凤无忧也没有多问,更没有让人给他松绑,而是直接开始说她方才在那泽身上发现的事情。
“凤无忧,你连那泽的尸身也不放过!”才只说了一句她解剖了那泽,连飞就怒喝起来。
他眼睛血红地瞪着凤无忧,若不是被绳子缚着,他当场就要扑上去。
“闭嘴!”凤无忧只是冷冷地喝了一句。
“你这蛇蝎妇人,做了还不许人……”
“堵了他嘴!”凤无忧干脆利落地下令。
“唔……”
连飞还想要说什么,但却只能唔唔嗯嗯。
但这点声音,已经不足以打断凤无忧的叙述了,所以不管他有多愤怒,都不得不听着凤无忧说她要说的事情。
而在听到凤无忧说完自己的发现,并且说及那泽的年龄之后,他猛然间安静下来。
怎么可能……那泽,竟然已经有四十岁?
连飞挣扎着想要反驳凤无忧,说她胡说。
可是涌入他脑海更多的,却是这些年来,他和那泽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
那泽向来都比他成熟,做事情比他有分寸,也一直都是他们这一辈人当中兄长一般的人物。
但是,那泽本就比他们大个几岁啊,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连飞努力地试图说服自己,可,更多的回忆涌来之时,他还是不可遏制地动摇了。
那泽的待人接物,那泽的深谋远虑,都根本不是几岁的差距能解释清楚的。
那分明是之前就已然有了许多阅历。
“唔……”连飞又一次挣扎起来,却是示意着凤无忧,拿掉他口中的布巾,他要说话。
凤无忧点头示意,燕霖手一抽,把他的布巾抽掉。
“你说的,是真的?”连飞连喘了几口,才挣扎着问。
不管凤无忧说的有多肯定,他内心深处,始终不肯相信。
“我断骨龄,从未出过错。”凤无忧直视连飞,为自己说的每一个字负责:“那泽,至少在三十五岁上下。”
连飞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他跟在贺兰玖身边,是亲眼见了凤无忧如何跟着贺兰玖学习医术的,也更知道,贺兰玖对凤无忧的天分有多推崇。
凤无忧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这件事情,定然十成把握。
他身子晃了两晃,几乎跌倒,还是站在身侧的燕霖伸手扶了他一把。
而同时,他也顺手划断了连飞身上的绳索。
到了这个时候,连飞已经不会再给凤无忧捣乱了。
“糟了!”连飞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是刚刚反应过来,猛地就跳起来:“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