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清平镇外的营地,已经是夜里。
凤无忧没有休息,直接一道一道的命令发布下去。
“聂铮……”
“属下在。”
“给皇上写信,告诉他疫病是由水源传播,让他告诉大家把水烧开了喝,可以防止有新的病人。”
“是!”
“玉珑……”
“属下在。”
“传本宫旨意,燕云所有人等,从今日起,一律不得饮用生水,命令官兵随时随机抽查,但凡有饮用生水者,以违抗军令论处。”
玉珑抬了抬头,一片诧异。
这么严重?
未及把心头所想说出来,金午拉了拉她:“你忘了在河边看到的?”
那一具具的腐尸立时让玉珑心头涌起一阵不适。
她当然知道,水是活水,其实只要流走了,也就没有什么要紧。
但问题是,心理冲击,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缓解的。
更郁闷的是,洛溪是附近最大的水流,这里所有人蓄用水几乎都来自洛溪,他们要想不喝洛溪的水,那除非,根本不不喝水。
这么看来,娘娘所说的办法,恐怕是惟一的办法了。
她不再犹豫,大声地应了一个是。
谁料凤无忧又道:“你往周边跑一趟,亲自负责这件事情,有谁不听命的,抓出来杀几个!”
凤无忧说这话的时候,又快又狠,让玉珑再一次狠狠一怔。
凤无忧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摆了摆手:“去吧。”
玉珑晃了晃身子才出来。
说这话的凤无忧,和她知道的凤无忧,太不一样了。
她知道的凤无忧,是以人命至重的,不会说出这种话。
她往外走着,人有点恍惚。
片刻后金午就追出来了,玉珑看着他,有些飘忽地问:“娘娘让我杀人?”
“娘娘是为了救人。”金午肯定地说道。
玉珑眼神一聚。
金午说:“娘娘已经知道是什么致命了,若是有人不听,还鼓动别人也去喝河中的水,岂不是会死更多人?娘娘虽然说让你杀几个,但你也要斟酌,不要坏了娘娘的名声。”
玉珑眼神渐渐亮起来。
金午笑了一下又说道:“娘娘方才说她肯定吓到你了,让我过来告诉你,还是先讲理,再动兵。娘娘说,把洛溪里的水带着,若是有谁不信的,就找只狗儿猫儿的,把洛溪的水给它喝下去,动物不比人,发病更快,让百姓见着了,他们自然就知道厉害了。”
至于为什么要带洛溪的水,自然是因为洛溪的水致病力最强。
别的地方的水或许还没有病菌,但水系向来都是彼此联通,此时没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了。
玉珑终于完全缓过劲来,笑道:“我就说娘娘不是那种轻视人命的人。”
金午一笑,没说什么。
凤无忧安排了这两件事情,又叫来纪卿,用碳笔在纸上很快地画了一个装置,问他:“这东西能做出来吗?要大个的,还要尽可能多一点。”
纪卿看了看那东西,并不算复杂,下面是个大锅,连着一个长长的管状物,在另一边又接了一个容器。
“不算难,可以制出来。可是姐姐,这是做什么用的?”
凤无忧许久都没有听到过这声姐姐了,此时听来分外亲切。
她道:“做蒸馏水的。”
“蒸……什么?”纪卿瞪大了眼睛。
凤无忧给过他许多的图纸和东西,对凤无忧口中新奇的词汇他都有些免疫了。
此时再听到这词也只是懊恼自己没听清,完全没觉得凤无忧说这个有什么不对。
“蒸馏水。”凤无忧道:“就是把水蒸一蒸,比煮的还干净。”
凤无忧不解释也就罢了,越解释纪卿越懵。
水不是用来煮东西的吗?怎么还能蒸?
这东西要怎么蒸?
但凤无忧也无意解释,只是叫纪卿立刻去做,而且要尽可能地多做一些。
这东西装置不复杂,纪卿手下的纪家铺子又是经过了许多复杂工艺考验的成熟工匠,各类材料之类的东西更不缺,因此不过两个多时辰之后,纪卿就跑来告诉凤无忧,说第一个已经制成了,让凤无忧去看看是不是这样。
凤无忧到了外面,果然看到已经做好了一个。
大铁锅上面东西罩起来,只留出一个连着金属管子的出口,在金属管子的末端,又连了一个容器。
凤无忧下令点水烧水,水开之后,水蒸气顺着金属管子向外溢出,遇冷凝结,然后流到另外一端的容器里。
凤无忧把容器里的水弄出来尝了一口。
淡而无味,但这样的水味却令她觉得有几分劫后余生的感觉。
纯净水。
想不到到了古代,居然要想办法做这东西出来。
她收回思绪,转向纪卿。
“就是这东西,你想办法多做几个出来,火不要停,营地中的人,还有清平镇的病人,只许喝这种过滤出来的水。”
别的地方的水没有直接接触传染源,只要煮一煮烧开就好。
但在清平镇附近,却绝对是小心无大错。
纪卿见一次就做成功也是兴奋,立刻领了命令下去。
到了第二日,营地中就布满了这种奇怪的装置。
营地中的人接到纪卿派人送来的水的时候,一个个都是满面不解。
娘娘也太讲究了,喝个水,竟然弄得这么麻烦。
不过,反正水是送到他们身边的,他们自然没有异议,一个个灌满了自己的水袋,便各自忙碌去了。
凤无忧送走纪卿,依然没有停下,她把先前崔平给她的药方又拿了出来。
崔平拿来的药方虽然是个成方,可是,对这次异情却也并不是全无作用。
凤无忧现在可以肯定,蛮人身上一定有一些病菌是天岚大陆的人不耐受的。
二十多年前,正是因为这些病菌,使得崔家村险些满村被灭。
这一次的疫病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和二十多年前的那一次完全不同,可实际上,归根结底也是由蛮人引起来的。
这里面固然有那种强力的连蛮人都能杀死的病菌,可是,蛮人身上本身具备的,能让崔家村人生病的那种病菌,就不存在了吗?
恐怕不是。
因此,这一次的辩证开药,除去要治疗晦九所说的那种疫病之外,楚轩在二十多年前开的这个方子,依然有很重要的参考作用。
她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番那个方子,忽然有人闯进来:“娘娘,不好了。”
来的人是先前试药的大夫,他们按照凤无忧的吩咐,先了一个轻症的病患,把崔平的方子熬药,给他服了下去,然后在一旁观察。
凤无忧此举,当然是想要查看那个方子到底有没有用。
可是现在,大夫却急切地跑了进来。
“娘娘,你快去看看,那个病人不好了。”
大夫满头大汗。
他们奉病把药给病人吃了,那病人一开始的时候,真的出现了一些好转的情况,甚至都已经可以微微坐起身。
可是就在方才,他的病情却突然间加重,甚至开始咯血,一众的大夫们全都吓坏了,赶忙来找凤无忧。
“成儿啊!”
凤无忧还没有走到帐子前,就已然听到撕心裂肺的呼喊。
许多大夫围站在那里,神情尴尬,一见到凤无忧过来,连忙纷纷让开。
透过让开的人群,凤无忧便看到掀开门帘的帐子里,一个老妇人正趴在里面的床上哭天喊地。
“成儿啊,你怎么这么狠心,就这样丢下娘走了啊……”
她一面哭,一面狠命地捶打着床上的人,可是床上的人却一动不动,连一丝声息也没有。
“娘娘,人已经去了。”
一个大夫小声地说着。
就在他们派人去请凤无忧的时候,这个人死了。
这是个很年轻的男子,一开始的症状并不算重,也是他们说服他来参加试药。
他的母亲因为年老胃寒,向来都是喝热水,所以这一次居然幸免于难,听说有大夫来治自己的儿子,就跟过来照顾。
前一日看到儿子症状好转的时候,她还很是开心,可是没有想到,不过一日之间,情势就完全逆转了。
她哭的伤心,忽然听到有人说:“娘娘来了。”
听闻此言,她猛地转身,一眼就看到正向帐篷走来的凤无忧。
“凤无忧!”她忽地尖叫一声,手脚并用,猛地从帐篷里冲了出来。
“你还我儿子!”
她的动作太快太突然,以至于周围居然没有人反应过来,让她直冲到了凤无忧的身前。
“凤无忧,你不是说能救我儿子的吗?为什么现在他死了?你杀了他!”
老妇人尖声叫着,猛然又大哭起来:“我的成儿啊!”
她委顿在凤无忧的脚下,哭得撕心裂肺,手还一下一下地打着凤无忧。
千月此时才赶到,见状立刻就要把老妇人拉走,但被凤无忧一个动作制止。
老妇人哭得极惨,片刻工夫,居然自己背过了气去。
凤无忧这才让人把她拉走。
“我们进去看看那个病患吧。”凤无忧对大夫们说道,像是方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娘娘……”一个大夫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句。
这是疫病,谁都知道,就算没有试药,那个人发展到后面,也是一样要死。
被人这么冤枉,凤无忧一点感觉都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