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之处满目疮痍,残垣断壁上全是枪弹留下的痕迹。
虽已过去近一个月的时间,可这里的一切仍能让人知晓,这里曾经发生过多么惨烈的战事。
自远处缓缓走来了一道纤细的身影,她裹着头巾,一张脸也是抹的黑漆漆的,将白皙的肌肤全给遮住了。
她怔怔的站在那,看着那些墙壁上留下的弹痕,颤着手轻轻地抚了上去。
她不晓得自己站了多久,直到身后传来有人停下了脚步,有苍老的声音喊了她一声,“姑娘?姑娘?”
她回过神来,向着身后看去,就见自己身后站着一个老汉,老汉手里牵着一头老牛,那老汉看着芳芩,苍老着声音问了句,“姑娘,你来这做啥?”
“老伯,这里是枣子庄吗?上个月,戚家军是不是就在这里……就在这里和东洋鬼子决战?”芳芩的声音颤抖的厉害,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将这句话说完。
那老头牵着老牛稍稍走近了两步,才说,“这儿的确是枣子庄,上个月戚家军和鬼子在这儿打仗,村民都跑啦,我老啦,跑不动了……”
“老伯,”芳芩的眼睛空洞洞的,又是颤声问了句,“那后来呢?您知道戚家军都去哪了吗?”
“枣子庄守不住了,他们后来退到了小丁山,一座山都要被夷平了,那个枪炮声哦,飞机就在头顶上,像是随时都能掉下来一样
,撂下一个炸弹,就是轰的一声……”老汉滔滔不绝的一面说,一面向着远处的一座山指去,“你瞧,那儿就是小丁山。”
“他们……还有人活着吗?”芳芩的眼睛遥遥的看着那一座山,十分艰难的问出了一句话来。
“哪还有人活着,全都死啦,鬼子过江了,北江要守不住了。”老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都死了?”芳芩近乎失神的念着这几个字,喃喃道,“那戚家军的主帅,戚剑飞呢?”
“戚大帅?也死啦。”老汉也是向着小丁山的方向看去,“戚大帅和他手下的将士,都是这个。”
那老汉说着,竖了一个大拇指。
“也没有尸首吗?”芳芩的眼睛红了起来,却没有泪,她的泪水已经流完了。
“哪还有尸首,全都被轰平了,前阵子有人为牺牲的将士在山下悄悄地修了一座碑,也被鬼子给铲了。”
“惨啊,惨。”老汉用衣角揉了揉眼睛,牵着老牛慢慢走了。
芳芩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也是慢慢的迈开了步子,她不晓得自己是如何上的山,如那老汉所说,整座山头几乎都已被轰平了,她发了一会儿呆,终是慢慢的跪了下去,取了一捧泥土,用帕子包好,捧在了胸口。
“戚剑飞,我来带你回家了。”芳芩很轻声的开口,原本枯竭泪水又一次不停地往下掉,几乎要将那小一捧泥
土打湿。
医院走廊上。
“她怎么样了?”
看见戚淑妧从病房里出来,赫连决眸心一震,立马上前问道。
“医生说嫂子是太过悲伤和劳碌,倒也没有大碍,将养几日也就没事了。”戚淑妧轻声开口。
当日芳芩悄悄离开,而当赫连决的人在沦陷区找到她时,她已是病倒在一家小旅馆,他们费了好一番的力气,才避开东洋人的耳目,将她带出了沦陷区,送进了医院。
赫连决没有再说什么,只透过病房的玻璃窗向着里面看去,芳芩沉沉的睡着,几乎已是形销骨立。
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不忍再看下去了。
“你这几日好好地守着她,等她养好身子,就送她去国外。”赫连决撂下了这一句话,刚欲转身离开,可脚步却是停了下来,他回眸又一次向着病房里看去,最后看了芳芩一眼,方才离开了医院。
而当赫连决再次出现在芳芩面前时,已是半个月之后了。
芳芩将养了一些日子,身子略微好转了些,只是脸色仍是苍白的,眼睛里也是毫无神采,看不出求生的意念。
“佟芳芩。”
赫连决在她身后喊着她。
芳芩转过头,见是他,轻轻地唤了句,“五少。”
“看看这是什么。”赫连决将一个信封送在了她面前。
芳芩将那信封接过,打开后,就加里面装着一沓相
片,她一张张的看下去,眼睛里终是浮起了几许温柔与亮光,唇角也是噙起了微笑。
“是眉眉和小宝。”芳芩久久的看着那些相片,呢喃道,“小宝都长这么大了。”
“明早会有一艘船开往英国,我送你走。”赫连决言道。
芳芩一怔,“我不走,我要留下。”
“留下做什么?”赫连决深深地盯着她的眼睛,“你不要忘了,你还有个孩子,你是一个母亲,你身上还有未尽的责任。”
芳芩的鼻子酸涩起来,只摇着头,又是说了句,“我不走。”
赫连决默了默,他走到了芳芩面前,伸出手握住了她消瘦的肩头,他的眼瞳乌黑,与她定定的开口,“国仇家恨,我替你报了,我和你保证,正是有那么多像戚剑飞一样的热血男儿在,我们的国家绝不会落在倭寇手里,我们的四万万同胞也绝不会做亡国奴,等把这些鬼子赶跑,你再带着孩子回来,让孩子知道,他父亲是个英雄。”
芳芩的眼睛里闪烁着热泪,她只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攥着相片的手也在轻颤着。
“把英雄的孩子照顾好,这就是你该做的事。”赫连决沉声道。
芳芩闭上了眼睛,泪水落在了相片上。
清晨。
码头。
“嫂子,路上多保重。”戚淑妧为芳芩紧了紧披肩,上前抱了抱她。
“妧妧,你也多保重。”芳
芩说完,目光从戚淑妧身上掠过,向着她身后的赫连决看去。
“赫连五少,你也多保重。”芳芩看着他向着自己走来,遂是轻声与他开口。
“我会的。”赫连决点了点头,他看着眼前的芳芩,心知今日一别,也许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了。
他看着芳芩拎起了小藤箱,转过身向着巨轮慢慢的走去。
他久久的看着她的背影,终是上前两步唤住了她:“佟芳芩。”
芳芩停下了步子,回眸向着他望去。
赫连决一步步向着她走近,他看着她的眼睛,终是问出了那句话来,“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你让我死也死个明白。”
芳芩的眼睛微微一怔,她昂头看着眼前的赫连决,透过他的眼睛,她好像又回到那一天,回到了自己拖着一大肚子逃亡,被他的未婚毒死在雪地中,在意识快要消散的时候,她看见了他向着自己飞奔而来……
“我做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面,我被人害死了,你抱着我在雪地里哭。”芳芩微微笑了,和赫连决说出了一句话来。
“没了?”
“没了。”
“就只有这一个梦?”
“就只有这一个梦。”
赫连决不再说话了。
“我走了,再见,赫连决。”
芳芩最后看了他一眼,她转过身,将他留在了原地,留在了身后,留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