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周的话很不客气。谢叔方恼了,一众齐王府从属也恼了。一个助教而已,官还没齐王府看门的官大,也敢在齐王面前大放厥词。“大胆狂徒,安敢放肆?!”谢叔方怒喝,当即就要下令拿人。齐王府一众从属跃跃欲试。殷峤的部曲们也跃跃欲试。李吉抬手,制止了谢叔方要拿人的举动,似笑非笑的盯着马周,“先不要动,我倒是要听听,我是怎么救人又害人的。”谢叔方等人闻言,只能咬着牙瞪向马周。马周向李吉一礼,正色道:“殿下差人拿了一众人伢,又抄了他们背后的伢行和馆房,抄出的粮食赈济了难民,确实是在救人。可殿下兴师动众的派遣兵马,逼迫各地衙门安置难民,明显是在害人。有殿下兵马照看的衙门,自然会依照殿下的吩咐做。可没殿下兵马照看的衙门,他们为了避免被殿下施压,会在殿下路径他们辖地的时候,将难民们驱赶到山林里,又或者圈禁起来。更有甚者,会将难民赶回大河以北。殿下觉得,难民到了山林里、被圈禁起来、又或者被赶回大河以北,能有几成活路?”山林里的毒虫猛兽、土匪流寇,外加上阴冷的天气,肯定会折腾的难民生不如死。被地方衙门圈禁起来的难民,也会过的生不如死。将难民驱赶回河北道,跟让他们去死,没什么两样。地方官府这么折腾难民,难民没几成活路。李吉很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但他只能等安顿下以后,才能去处理这些事情。总不能将大军仍在半路上,专门去处理这种事情吧?军情紧急,自然得先照顾军情。李吉故作不知的道:“竟有此事?”马周认真的点头。李吉微微眯起眼道:“想不到我一时心善,不仅没能救得了多少百姓,反而还害了百姓。”说到此处,李吉看向马周,又道:“你既然能看清楚这其中的问题,那必然有办法解决这些问题。”马周一愣。李吉毫不犹豫的下令,“那我现在征你为后军总管府属官,专门去处理此事。”马周有点懵了。我只是看不惯你蛮干,去祸害百姓,所以貌似出来指正一下而已,我没想着到你麾下当属官啊。就你那个臭名声,你别说才做了一件好事,你就是做一百件好事,也很难扭转过来啊。“谢叔方,调一校兵马陪着这位助教去处置各地难民的事宜。再派人去给各地传令,我已经征调此人为后军总管府属官,专门督管此地民情,各地官员必须配合,不然依罪论处。”李吉根本不在乎马周的心思,果断给谢叔方下令。谢叔方也有点懵。李吉居然会征调这个狂徒到后军总管府任职,还给了他那么大权力。李吉见谢叔方不为所动,瞪了谢叔方一眼,道:“听不清楚我的话?”“没……没有。”谢叔方赶忙躬身,“臣遵命。”马周这会儿也回过神了,急忙躬身道:
“臣位卑言轻,恐怕难以担当如此大任。”李吉盯着马周,不客气的道:“问题既然是你发现的,那自然得你去解决。解决不了问题,那么陪你去处置各地难民事宜的一校兵马,就是送你上路的人。”马周傻了,愣在原地。李吉却没有跟马周多言,吩咐谢叔方留下兵马,率领着大军继续赶路。李吉有心招揽马周,但没必要表现的太过热切。马周现在只是一个九品芝麻官,没人跟他抢。只要马周入了后军总管府,那就是他的人。他征召马周去解决各地难民的事宜,还扬言马周要是解决不了,就送马周上路。传出去了,别人也只会以为他是被马周拦住了去路,心生不悦,所以想找个借口杀了马周。没人会多想其他的。屈突通觉得李吉此举有点草率,以为李吉又故态萌发了,忍不住策马上前劝谏,“殿下,您的决定是否有些草率,那马周虽然张狂了一些,可也是难得的方正之人,殿下应该放其一条生路。”屈突通倒是不在乎马周的生死,他存粹是不希望已经变好的李吉,又变回那个残暴不仁的样子。李吉看向屈突通,感叹道:“我也知道自己的决定有些草率,我也没想过要他的命。但是洛阳周遭的难民是什么情况,你我一路走来,也看的清清楚楚。我手里暂时没有能用的人去解决此事。马周既然能看出一些问题,那么一定想过如何解决这些问题。他只要能解决他所说的三个问题中的任何一个,就能让无数人活命。只要能让无数人活命,我的决定就算草率了又如何?”屈突通愕然的看向李吉,他没料到李吉居然是这么想的。屈突通一脸感慨的道:“是臣唐突了,殿下心系百姓,臣自愧不如。”李吉唏嘘的一笑。心系百姓吗?有点谈不上。他还没那么大胸襟,更做不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只是看不惯人伢子将人当成牲口一样贩卖,也看不惯自己的同类像是草芥一般倒在路旁。……腊月二十七。小雪。李吉一行辗转大半个月,终于抵达了洛阳。洛阳城的规模完全不输给长安城,远远看去甚至比长安城还恢弘几分。就是看着十分残破。在经历了年中的一场兵力多达数十万人规模的战争以后,洛阳城的城墙上到处都是坑洞,还有不少烟熏火燎的痕迹。城头上的城门楼子,虽然经过了修缮,但看着依然残破。唯有的崭新的将旗,给洛阳添上了一些新意。官道上的行人很多,官道两侧的人更多。官道上行走的是各地汇聚到洛阳的兵马,以及押送粮草的民夫,官道两侧是从河北逃离过来的难民。难民的数量之大,看的人头皮发麻。押送粮草的队伍,在路径难民聚集的地方的时候,也不得不派遣出重兵防守。即便是如此,押送粮草的队伍在路径难民的时候,难民们依然会不住的往前涌动。当李吉
率领着队伍路过的时候,有人拽着自己的孩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也有人将自己的孩子掐的嚎啕大哭,企图借此引起李吉的恻隐之心。李吉骑着高头大马,背后清一水的铁骑。难民们只要不傻,都看得出李吉是个大人物。只要大人物稍微动一下恻隐之心,他们的孩子就能活。谢叔方、齐王府从属、殷峤部曲,就像是铜墙铁壁般守卫在李吉四周。李吉闭着眼,不忍心看官道两侧的难民们的惨状。他怕他忍不住,又同情心泛滥。谢叔方在守卫他的同时,粗略的对官道两侧的难民们做了一个统计,人数在十万左右。十万难民啊,他只要敢开一个口子,立马会被团团围住。“走开!走开!”在大军快哟进入洛阳城门的时候,难民们中间有一丝骚动。谢叔方等人瞪着眼,抽出佩刀,警惕的驱赶着难民们。有难民突然大喊。“马上的贵人,您可尝过人否?”李吉猛然睁开眼,定睛望去,就看到一个面黄肌瘦的汉子,大笑着从胳膊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混着血塞到了儿子嘴里,冲着他张狂的大笑。“艹!”李吉瞪直了眼珠子怒喝。汉子见李吉发怒,笑的更大声,更张狂。其他人见李吉有反应了,狠下心跟着效仿。“谢叔方,给老子进城去调兵!其他人给老子盯着,谁敢再咬肉,给老子往死里打!”李吉有点被激疯了。谢叔方惊愕的看着李吉,其他人也是如此。屈突通见李吉情况不对,马上冲到李吉身边,大声提醒,“殿下制怒!殿下制怒!”李吉眼珠子有点发红,瞪着屈突通怒喝,“这是命令!”屈突通愣是没再敢多说一句话。李吉见谢叔方不动,咬着牙问谢叔方,“你要违抗军令?!”谢叔方急声道:“殿下,您是后军总管,此次出征能调动的只有陕州的兵马,陕州的兵马都在这。”“去城内给我调并州兵马!”李吉大喝。谢叔方赶忙策马入了洛阳,去调遣已经抵达洛阳的并州兵马。李吉要是调遣其他地方的兵马,那有点越权,但是调遣并州的兵马,那就没什么问题了。谢叔方一走,李吉对屈突通吩咐,“你派人去找洛阳令过来见我!”“喏!”屈突通没敢迟疑,应允一声,立马派人去传令。难民们见李吉动了恻隐之心,簇拥着往李吉身边凑。陕州、虢州,以及齐王府铁骑的兵锋虽然让他们十分畏惧,但他们更希望在李吉身上讨一条活路。那些从自己身上咬肉的,见李吉动了恻隐之心,也不等将士们出手,自己就扇起了自己嘴巴。自己将自己一嘴牙往下打,边打还边笑。李吉看着,浑身都在哆嗦。“给我拿下他们!”齐王府从属咬咬牙,冲进人群,拿下了那些自扇嘴巴的人。谢叔方很快就率领着并州兵马出现在了城外,同行的还有李思行,以及罗士信和他的绛州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