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天色黑了。”
江岸边的木亭子里,正在翻阅卷宗的贾周,听见声音之后,沉默地抬起头,看着头顶入夜的天色。
“军师,夜色寒凉,若不然回房歇息。”
“回了房,我便觉着胸闷。”贾周咳了两声,又匆匆将捂着的手帕,塞入了袍袖里。
“樊鲁,且掌灯吧。”
小小的油灯,根本照不清满世界的黑暗。但即便如此,这位定计入蜀的军师,还是借着油灯,继续翻阅起卷宗。
亭子外,百多人的护卫,按刀四顾,不时注意着发生的意外。
“主公入了蜀,看似已经安稳,但实则暗藏杀机。”
“董荣一死,凉州的政局便会变了。安并二州已经结盟,两位定边将合兵十万……咳咳。”
贾周抬起苍白的脸,苦笑着看向江面。
“狄人攻关之时,偏无一人来救。到最后,只有主公和渝州王,合力挡住了三十万狄军。”
“内乱一起,这帮人便要跟着闹了。”
“沧州的那位幕僚,用了一出好计啊。”
樊鲁在旁,神情有些发涩,将一袭大氅,小心披在贾周身上。
“军师,且安歇。我已经请了郡外的一个大夫,听说医术高明——”
“不过是身子乏累,无碍的。主公创业艰辛,容我再思一番。”
夜色漫长,油尽灯枯。
即便添了新油,这油灯乍看之下,也不似以前一样亮堂了。
“都看仔细,若有刺客来袭,立即格杀。”樊鲁端着一碗热汤走入亭子,用银针试了毒,不忘回头叮嘱了一句。
百多个护卫,脸色又变得认真。
翌日清晨。
伏案醒来的贾周,理了理衣服之后,又重新站起来,往亭子外走去。
清晨的白鹭郡,尚还笼罩在一片雾霾之中。
“军师大爷,军师大爷!小爷打了胜仗,回来讨赏了!”
贾周笑了声,从怀里摸出几枚铜板,放在小狗福的手里。
小狗福欢呼着跑开。
“这娃儿,下次胡闹我抽他!”樊鲁笑骂。
“樊鲁,你可错了。小狗福这孩子,便是一员福将。”贾周语气平稳,扬手往前指。
樊鲁怔了怔,往前一看,在雾笼笼的天空之下,一支浩荡的大军,正从蜀南的方向,急急行军而来。
“那是谁?”
“窦通。”
如贾周所言,来人正是窦通,在领了蜀南将军之后,便按着徐牧的吩咐,带着大军,驻守在白鹭郡。
“军师,长弓也回了!”
弓狗带着百来个山猎射手,正跟在大军之后,只等靠近一些,便冲着他们,拼命挥手。
……
“小爷不去成都,小爷要在襄江练水上漂,单挑虎哥儿——”
“娘,别打了!我不练了!”
小狗福被自家娘亲,揪着衣服抓上了马车。
诸多的庄人,也欢天喜地地跟着收拾好东西,准备同入蜀中。
走出房门的姜采薇,脸色有些不好,并非是不高兴,而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采薇姐,我又绣了鸳鸯帕。”
“好看,徐郎一定喜欢。”姜采薇缓了缓脸色,抬头看着前方的车队,一时间,眼神也变得有些自豪起来。
没有人想到,当年在望州的小棍夫,如今成了蜀州十三郡的王。还有可能,会走得更远。
“好似天赐的夫君。”
姜采薇垂下头,眉宇间满是欢喜。
“二位夫人,还请上车。”陈盛驾着马车赶来,声音带着激动。如他们这些庄人,跟着自个的东家,一路走过来。到如今,总算是出头了。
“二位夫人请上车!”
“对了,爹爹他们呢?”姜采薇撑着身子,忽然想到什么。
“东家的三个爹,已经先行一步了,还抱了八坛酒,沿途大饮。”
“二位夫人,入蜀吧。”
“入蜀。”
“入蜀!”
……
长阳皇宫。
常四郎翘着腿,歪歪扭扭地斜靠在龙椅上。这模样,哪里像个坐龙椅的皇帝。
惊得旁边的老谋士,好一番苦劝。
“怕个甚,就一张破椅子!”
常四郎熟视无睹,摘了一颗葡萄丢入嘴里。
“我这老友,终归是成功了,做了蜀州十三郡的王。我都不敢想,他不过两三万的兵力,是怎么把十几万人的蜀中,整个儿掀的?”
“不过,确是不错,老子没白白欣赏他。啧,小陶陶也是。”
“呿,我无端端提他作甚!”
常四郎急忙伸出手,抓着酒壶灌了两口。
旁边的老谋士,难得插了话,“主公,小东家入蜀之后,这天下大势,或要变了。安并二州联手,凉州三个王子,直接死了两个,老凉州王油尽灯枯……”
“仲德,你想说什么。”
“新军已经训成,主公可以开疆拓土。”老谋士稳稳拱手。
“往哪儿打。”
“北面,沿着纪江而上,占领北地四州。这四州之地,虽然不如内城富庶,但土地肥沃,一旦攻下,可作为钱粮之仓。”
“正有此意。”常四郎伸了个懒腰,“如仲德所言,新军训成,是时候动一动了。要是哪一日,小东家的地盘比我都大,岂非是说,我与他吃酒都不敢平举了?”
“主公,战事不得大意……”
“嘿嘿,我当然知道。放心,我常四郎有分寸。”
“哦对了!仲德啊,你书信一封给燕州王,告诉他,让他出兵助战。”
“主公,燕州隔着还远!”
常四郎仿若未闻,“你便告诉他,这次要还不来,我一个生气,真要把他的侏儒窝给掏了!”
老谋士顿时无语。
“仲德啊,你说这沧州的狗皇帝,看着天下三十州割据为王,他会不会后悔?”
“这傻子,若是知些廉耻礼仪,早该自个一边上吊,一边喊‘朕驾崩了’!”
……
如常四郎所言,此时在沧州的袁安,正红着眼睛走出皇宫,看着外头的山河。
在他的旁边,那位带着面具的黑袍幕僚,依然沉稳不动,俊秀的眼眸,露出了阵阵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