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推使新政,又逢皇帝立了中宫嫡出为太子,为了给太子立下江山基础,朝中官员已然由三年前便更朝换代了,放眼望去,皆是青年才俊。
顾家四子,除二公子顾辞在外云游未归及四公子外,大公子与三公子均已位极人臣,大公子顾言任正二品中枢密院事,三公子顾煜任从三品阶云麾将军,虽暂未授职,但不免日后重用,再加上顾家军功显赫,已是位于风口浪尖许久了。
皇帝端坐于高位,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但比起年轻时威严更盛,天威之下,令人不敢直视。
他拢了下衣袍,扫过众人,中气十足的开口,“为何不见云麾将军?”
声音落下,在极为空旷的大殿中旋了几旋。
为人臣,应忠于君上,又逢家事,更要避嫌,所以顾言并未开口。
一时间朝堂安静如鸡,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一人身上,当朝宰辅赵无眠。
感受到多位同窗好友的视线,青年轻叹一声,不紧不慢的理了理衣衫,上前半步,道。
“回禀圣上,顾家嫡女顾柔嘉于昨日在英国公府下药迷晕了沈家大公子,两人生米煮成熟饭,顾小姐如此行事,顾将军气急攻心,用家法处置了顾小姐后又自断一指以正家法,顾将军平日里虽身强体壮,但到底年纪大了,昨日夜里,旧疾发作,太医医了半夜,方才救回来,家中不好无人照顾,因此云麾将军递了假贴。
此言一出,满朝惊愕,有些不了解内情的官员面面相觑,这来这去的,就是这不出个所以然。
就连皇帝听闻后都险些忍不住,他压下嘴角想抽搐的冲动,咳了一声,板起脸来,“言卿何在。”
顾言当即朝前一步,拱手作揖,“臣在。”
“眠卿所言可属实?”皇帝面色严肃,心里却已经快郁闷死了,他昨天也从皇后处听了一耳朵,还不予理会,甚至罚了那些乱嚼舌根的奴才,因此跟皇后还吵了两嘴,没想到这事儿竟然是真的。
此时的将军府内,死气沉沉,丝毫不复往日热闹的情景。
顾柔嘉死撑着让女医官给自己上药,直到把人送出门,才揪住被子默默流起泪来。
恰逢老祖身边的嬷嬷来看她,见状十分心疼,遂取了把小团扇坐在床边给她轻轻扇风,边扇边哄道,“这药是当年太上皇赐给三小姐的,无论受多重的伤,用了这药,保证不会留下任何疤痕,就是有点痛,小姐乖,奴婢给您扇扇风,就不疼了。”
听她提起自己那位战死沙场的姑姑,顾柔嘉抹了把眼泪,便是再疼,也哭不出来了。
另一边伺候的侍女看不见她的表情,只以为她不说话是还在哭,便接着安慰。
“小姐也不必担忧,将军罚了小姐,小姐便不用嫁去那宋家了。”
“别说了。”顾柔嘉眉眼渐冷,这么多年她一往情深,到了今日,也该有个了断了。
红缨送完女官后便一刻也不敢停的奔回了顾柔嘉所在的院子。
“小姐!宋家来提亲了!”
嬷嬷手中的团扇跌落,不轻不重的掉到地上,顾柔嘉不敢置信的抬起眼睛,以极轻的语气问道,“你说什么?”
“宋、宋大人和宋夫人来、来提亲了……”红缨说完,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呜呜呜我可怜的小姐啊,那宋大公子已经没几日……呜呜呜……”
嬷嬷见状站起身来拢了拢草灰色的衣襟,斥道,“看来是打你打轻了,在小姐跟前儿哭什么哭,宋家就是提亲又怎样,天见得将军会答应,就算将军答应了,还有老爷子呢。”
顾柔嘉趴在床上,听到这番话,心中那抹烦躁反而平复了下来。
顾柔嘉身上有伤,动一下便疼,没了她在府里乱蹦跶,整个顾家难得安静了两日。
这日午后,顾柔嘉好不容易能起身动弹了,便听闻父亲被召进了宫里,只道是为了朝政,但顾柔嘉隐约觉得,是为了她。
果不其然,待西边布满红霞时,顾柔嘉迎来了父亲。
“爹爹。”顾柔嘉倚在小榻上,看到父亲的身影并不觉得意外。
顾若愚一身湖绿捻金丝长袍,气势凛凛,一看便是常年带兵打仗的将军,他撩起长袍,坐到了梨花木椅上。
“伤可好些了?药用了吗?”
他开口,一惯的紧张和关心。
顾柔嘉点点头,乖巧的语气中不自觉的带了分撒娇,“女儿已经好多了,那药用着极好,更何况爹爹当时打的并不重。”
看着女儿乖巧的神情,顾若愚只觉得胸口一窒,他拳头攥的泛白,过了许久才如下定决心般开口。
“为子,要尽孝,为臣,应尽忠。”
“我儿……”
如水葱般的指甲陷进掌心,刺痛让顾柔嘉定了心神,看着父亲为难的模样,她轻轻一笑,从小榻下来,跪到了父亲面前,过程中扯到伤口,她却跟浑然不觉一般,动作行云流水,叫人完全看不出异样。
“爹爹,女儿明白。”
宋家虽是书香门第,但宋老大人是当朝皇帝的老师,更是百年难见的贤臣,当初为了推行新政不惜为国殉身,才有了今朝盛世,父亲被召进宫,估摸着便是为了她与宋大公子的婚事。
宋大公子常年缠绵病榻,如今众人都以为她与其有了夫妻之实,为了后嗣,宋家求到宫里,也是人之常情。
看着仿佛在一夕之间长大的女儿,顾若愚心如刀绞,“你若不愿,爹有法子……”
“爹爹,宋家乃书香门第,清流人家,女儿嫁过去,定然不会吃亏,再者……”顾柔嘉眉眼一转,起身扯住了父亲的袖子,“女儿对宋二公子的心意您又不是不知道,虽然我对他一往情深,但单相思也无用,这辈子嫁给他是没有指望了,不过若是能在他跟前日日恶心他,听他叫我一声嫂嫂,也是好的。”
“你、你这孩子,真是为父平日里把你惯坏了!”乍听到这番仿若能气死人的话,顾若愚险些没忍住,“你这性子,当真是随了你母亲。”
提到过世的夫人,顾若愚眼中逐渐黯淡了下来,顾柔嘉见状,忙又扯了扯他的袖子。
“爹爹……您想啊,如果我嫁到寻常人家,定是免不了柴米油盐府宅内斗什么的,这样一比,那宋轻舟已是没多少活头了,等他一死,爹爹再替我讨一纸和离书来,女儿照样还能在爹爹跟前尽孝,就怕爹爹嫌女儿吃的多,不肯要我。”
“你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起来简直能气死人!”顾若愚哪儿能不知道女儿是为了宽慰自己才说的这番话,他重重叹了口气,摸了摸女儿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