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炎热,坐在马车里太闷,凉亭中又挤满了人,顾柔嘉便叫人寻了棵枝叶茂密的大树,在树荫下铺一层凉席,凉席太硬,就再铺一层薄薄的毡毯,往上放一个缝了金丝弥竹片的垫子,一张黑漆雕万福如意的沉香木案几,几碟金灿灿的蜂蜜奶糕和时鲜水果,一壶早就拿冰镇着的雨淬龙井,手掌大的瑞兽炉里燃得是能驱赶蚊虫的香料,好一派规矩。
下人们手脚极快且有秩序的忙活完,顾柔嘉才从车上下来,她怕热,所以穿了件水青色绣折枝荷花的蝉翼纱褙子,头发高高盘起,一缕发丝都没放下,发髻上只簪了只柳叶色的青玉海棠步摇,和新打的几支银钗,在这炎炎夏日里,就像是池中的一捧清荷,明亮清冽,不染尘埃。
顾柔嘉出身将门,母亲又早逝,若放别人家可能就被教坏了,可她不一样,从她记事起,教养她的嬷嬷就是从宫里来的,形容举止,音谈笑貌,一举一动皆是按着公主养的,她学的很好,只是后来见安阳公主举手抬足的模样跟自己如出一辙,便有心改了,只在一些重要场合端起来,其他时间,怎么舒服怎么来。
尽管如此,但从小养成的习惯就跟刻到骨子里了一样,轻易改不掉,当然,她也有那些练武时跟着兄长学来的坏毛病,比如,渴急了拎着茶壶往嘴里灌……
“吃吧。”顾柔嘉坐下,喝了盏茶后用银签插了块西瓜,伸手递给了眼巴巴立在一旁的银月。
“多谢小姐。”银月一福身,就着她的手将西瓜吞进了嘴里,拿冰镇过的西瓜又凉又甜,瞬间便驱散了她心头大片躁气。
从远处亭子里看过来的还有两个相貌较为出众的女子,一女子身穿橘红色绣碎花的短褙子,容颜姣好,身形看着有些羸弱,另一个应该是侍女,穿着桃粉色的衣裙,小家碧玉的模样。
“小姐,你快看!外出一趟这么装相,给谁看呢!”粉衣女子撇了撇嘴,眼神却直勾勾的盯着远处那案几上的果子糕点,暗中吞了口口水。
那被称作小姐的人收回视线,轻笑了一声,“京城多是富贵人家,你觉得这是装相,殊不知只是人家的正常出行罢了。”
“小姐说的是!”粉衣女子说完,冲她暧昧的笑了笑,道:“小姐也快是京城的贵夫人了呢!”
“不许胡说!”小姐飞快斥道,脸却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话音落下后,她起身望向了远方,“不是说表哥要来接我吗?应该快到了吧?”
粉衣侍女见状,故意打趣道:“小姐是不知道,表公子身边的小哥说了,表公子一听说小姐要来啊,为了避开那不知廉耻的母老虎,专门搬到了别院呢,为的呀……就是能照顾小姐的起居!”
“快别说了,这么多人呢!”小姐闻言,佯装生气的锤了她一下,而那侍女非但没有住嘴,反倒说的更起劲了,“小姐若这会儿就害羞了,那以后成婚的时候怎么办?岂不是要奴婢挖条地缝,让你藏进去呀?”
嬉笑声顺着风传来,顾柔嘉淡淡扫了一眼,只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冲一旁拿着扇子给自己扇风的侍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扇快些后,如同留守在家中的小媳妇儿盼望丈夫归来般看向了远处,不同的是,别人盼的是男人,而她盼的是表妹。
“来了!来了!”
大约又过了半柱香后,银月激动指向了远处渐起尘土的黑影,“小姐,是何家的马车,表小姐到了!”
顾柔嘉赶忙起身,确认是何家马车无疑后,让众人收了桌上的一摊子,接着让人又捧了一直拿冰镇着的水果,只等表妹到了一下车就能吃进嘴里解渴。
黑影越来越近,马车上硕大的何字也更加清晰的印在了顾柔嘉眼里,马车刚一停下,还不待她过去,一道娇俏的身影便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表姐!!”
少女一袭天水碧色绣遍地折枝梅花的衣裙,一头长发挽成弯月髻,上面簪了支金灿灿,明晃晃的海棠华胜,衬得她整个人既娇俏又明艳。
此女正是顾柔嘉的表妹,凤阳何家,长房嫡女何湛英是也。
“表妹!!”
随着何湛英一个飞扑,姐妹俩紧紧搂在了一起,亲昵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这一路上肯定热死了吧?快!吃两口果子歇一歇,透透气,咱们再回去。”顾柔嘉说完,拉着她坐到了树下,何湛英看了看被晒得焦黄的路,接过了侍女递来的折扇,对着自己脖子猛扇了一通,“京城这天属实热的厉害,诶,先把水果放一放,去给我盛碗冰来,热死我了!”
趁人去取冰的空隙,何湛英拉着顾柔嘉仔细看了看,后不甚满意的点了点头,“人家都说成婚后的女子看着跟花儿一样,表姐怎么反倒瘦了……是不是那姓宋的对你不好?”
“还是你婆婆难缠?”想起与自己说亲那男子的母亲,何湛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表姐只管跟我说实话,我知道你这做媳妇儿的不好开口,放心吧,既然我来了,我一定狠狠给你出口气!让她以后再不敢欺负你!”
看着少女那愤愤不平的神色,顾柔嘉伸手往她脑门上敲了一下,而后笑道:“那可没有,我婆母是天底下最好的婆母,待我亲着呢,倒是你,可是搅黄了自己的婚事?”
“就是我搅黄的怎么了?”提起这事,何湛英心里就来气,当下便抓着顾柔嘉的袖子说了起来,“表姐你是不知道,那唐家公子的性子简直跟我大表哥如出一辙!我还没干个什么呢,就圣人言,老子曰,想起来我就烦!这个就算了,尤其是他那母亲,生的就不是一副好相处的模样……”
何湛英一面往嘴里舀了块冰嚼碎,一面不停歇的继续说道:“刚开始的时候,见了我就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虚伪的不行,后来又嫌我不够端庄,嫌我对不上她家闺女的对子,也不知是给她儿子说亲的,还是给她自己说的!”
正当两人说话时,一辆卷着漫天尘土的马车疾驰而来,停在了两人不远处。